他推開老奶奶家的門。

        “誰啊？”老奶奶拄著拐杖從屋里走出來，她的眼睛上覆著一層白翳，看東西已經(jīng)不清晰了。

        “是我”，陳江樾出聲。

        老奶奶朝前走的步子頓住，“小伙子你來了啊，奶奶記得你的聲音，也記得你穿警服的樣子，可俊了，奶奶去屋里給你倒杯水喝”。

        “我不渴，我來是想告訴你一聲，以前天天跟我一起來買你麻花那個女孩我找到了，你不是一直想見她嗎？我覺得告訴你這個消息你肯定會開心”。

        老奶奶渾濁的雙眼，又落下淚來，露出一個笑容，“找到了好啊，找到了好，奶奶可開心了，奶奶很想見她一面。小伙子，我等你等了很久了，要不是孫子太小，沒法生活，奶奶早去去報案了，我對不起那小姑娘啊！都是我的錯”

        陳江樾望著狹小破舊的院子，望著眼前衰敗的老人，看著院中種的那顆小小的櫻花樹冒出的嫩芽，眼睛一片潮濕。

        落葉枯黃掉落后還有重新發(fā)芽再綠的權(quán)利，而他的季藍、飽滿鮮活的季藍卻只能日日夜夜埋骨溝渠山下，年年被冰涼的泥土包圍，泥土漸漸腐蝕她的皮肉，讓她再見天日那時，只余冰涼的骨頭。

        多么不公平，多么不公平。

        他明明哭了，眼淚順著眼角一直朝下落，雙眼一片通紅，可他卻是笑著的。

        因為是多么的可笑啊！

        其實他不很不愛很不愛哭的，但只要一碰到季藍這個名字，他就會丟盔棄甲，泣不成聲。

        他一步步的朝老奶奶走進，用歡快的聲音道:“她回家了，白骨泛著寒光，這八年她躺在溝渠山下，無人知道她早已死去，她的父母日日夜夜的尋找她，好好的工作也沒法干了，夫妻倆一日比一日老，女兒沒了，他們也喪失了活的意志，可憐啊！全天下不是奶奶家有孩子的，那對夫婦你還記得吧？就是為你籌得款項的那對，很溫柔很善良。原本他們家是很幸福的，三個人整天熱熱鬧鬧的，這一下走了一個，多冷清啊”。

        老奶奶將拐杖扔在一旁，雙膝跪在地上，朝陳江樾磕頭，“小伙子，奶奶明白家家都有孩子，奶奶也舍不得傷害別人家的孩子，可別人的一百個孩子沒有自己家里一個孩子親吶，你別覺得奶奶說的不對，等你有孩子就明白奶奶說的話了，奶奶進屋拿個東西就跟你走”。

        她摸索著撿起拐杖，走到里屋，拿出她珍藏多年的一個紅木盒子，她將她交到陳江樾手里，“小伙子，里面是奶奶攢了多年的證據(jù)，都交給你，希望你早日找到兇手”。

        她其實等這一天很久很久了。

        陳江樾帶著奶奶打開院子里的門，門的旁邊站立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正在無聲的哭著，少年對著陳江樾比了一個噓，他靜靜看著奶奶被帶走。

        奶奶突然有所感應，問道:“是不是我孫子小輝回來了”

        陳江樾否認，“門外沒有人”。

        老奶奶明顯出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可不能讓他看見我這樣被帶走，幸好今天他同學找他出去玩，幸好，幸好”。

        紅木盒子里有一段錄像，一個手機號碼。

        老奶奶在審訊室交代了自己犯罪的全過程。

        得知孫子要換腎后，老奶奶悲痛欲絕，覺得自己就是豁出去老命也救不回孫子的命，她找不到合適的腎～源，也拿不出足夠的錢。

        她沒日沒夜的賣麻花幾個月也只攢了兩萬塊錢，她望著日漸消瘦的孫子，明白自己只能放棄孫子的命，如她兒子的命一般，她一個也留不住。

        可是那個討人喜歡的小姑娘帶著一對夫婦遞給了她二十多萬塊錢，說他們是學校的老師，替她募捐來的。

        她當時愣在原地，感激的心情不足以用言語來表達，對于她來說，他們拿來的不是錢，而是她孫子的命。

        第一筆捐款到來以后，小區(qū)的街坊鄰居也自發(fā)給她捐了款，湊了八萬多塊錢。閨女也將家里全部的積蓄拿了出來，拿了五萬塊錢。

        她手里一共有三十二萬塊錢。

        她去咨詢了醫(yī)生換腎的價錢，醫(yī)生告訴她若是自己提供腎～源就便宜些，大概需要10萬到15萬元，若是要醫(yī)院提供腎～源就要30－40萬完，其中有部分的花費是可以報銷的。但做完手術(shù)后要終身吃藥，每月費用達上千元，還要注意術(shù)后不良反應，排斥等感染的情況，若是出現(xiàn)這些情況，必須盡快入院治療，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醫(yī)生讓她考慮清楚。

        她回去將手中的錢算了又算，手中的錢只夠做一個移植手術(shù)，做完手術(shù)后，他們連藥都吃不起，但她堅定了要為孫子治療的決心。

        她第二天找到醫(yī)生說他們要做這個手術(shù)。

        他們一邊做透析一邊等著腎～源。

        日復一日的等待，是日復一日的失落。

        她剛承受完一個打擊后另一個打擊就接踵而至，直到她絕望為止。

        她問醫(yī)生多久能等到腎～源

        醫(yī)生如實相告，有可能很快，有可能很慢。這個要看運氣，有沒有合適的腎～源。

        她問最長要等多久，他們已經(jīng)等了一年了。

        醫(yī)生不忍傷害這個苦命的老奶奶，將自己所知道的年限縮短縮短再縮短，回答道:“可能需要幾年吧”。

        可就是這句話將老奶奶的意志擊垮，她還能活多久啊？不能她老死的時候要生病沒有辦法醫(yī)治的孫子跟她一塊死吧。

        有一天一個男人推開她家的門，她從沒見過這個男人，防備的看著他，男人戴著口罩與帽子，將自己的臉捂的嚴嚴實實。

        男人將她家的門關(guān)上。

        “你來干什么？”

        “你需要腎～源嗎？我能給你孫子提供配型好的腎～源”。

        老奶奶頓時警惕心大作，拿起掃把就要將他趕出去，認為這是一個騙子。

        “聽說有人前陣子給你捐了款，你手里有錢了我手里真的有腎～源，一個月就可以給你送到貨”。

        也許是病急亂投醫(yī)，她問，“你要多少錢”

        男人伸出五個手指，“五十萬”。

        老奶奶望著這個天文數(shù)字一言不發(fā)，“我沒有那么多錢”。

        突然她腦中閃過一道靈光，問道:“你是不是人販子，我要報警抓你”。

        男人道:“你若是報警抓我，你孫子也活不了，現(xiàn)在只有我能救你，看你年紀大了，給你便宜些好了，四十五萬”。

        其實這個人販子平日里是在網(wǎng)上交易，但當他打聽到老奶奶的情況時只能親自出門與她交易，想促成這個買賣，因為老奶奶玩不動網(wǎng)絡。

        但他也不怕老奶奶去警察局告他，天大地大，他鉆哪條縫里不行。

        老奶奶將男人趕了出去。

        第二日男人又來，經(jīng)歷了昨日的艱難，老奶奶終于動了心，商量道:“三十萬一個腎行不行”她先將手頭上的錢用來買腎，手術(shù)的錢再想辦法。

        男人搖頭道:“不行，這個價我虧了，最少三十八萬”，男人開玩笑道:“你這個老奶奶還挺難纏，除非你給我拐個人過來，我賣給你三十萬，要不然你想都不要想了”。

        隨后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搖了搖頭，看來這樁生意做不成了，但好在，他永遠不會缺主顧。

        他起身走了，誰知老奶奶叫住了他，聲音顫抖的問，“若是我真的能給你拐一個人，能不能二十萬賣給我”。

        男人回頭震驚的望著老奶奶，笑道:“那也要看看你有沒有本事”，男人是黑心腸的人，壞事做盡，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對老奶奶道:“明日我會給你送些工具，幫助一下你，能不能給你孫子看病，就看你的表現(xiàn)了”。

        當手中抓住一顆救命稻草后，就不會輕易丟掉，老奶奶為了她的孫子，堅定了這個念頭。

        第二天男人給老奶奶送來一個針管，給一個毛巾，告訴她，里面都是迷藥。

        老奶奶在外觀察很多天，都沒有目標。

        其實季藍多次背著書包從她身旁走過，她的攤子是季藍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她也在她身上動過心思，可她最終還是不忍心傷害這個女孩，再加上季藍經(jīng)常與陳江樾在一起，她沒有下手的機會。

        越等越久，男人不耐煩了，他來到老奶奶家中，告訴她自己已經(jīng)等不及要去下一個地方做生意了，老奶奶跪著求他再給她幾天時間。

        男人答應了。

        填報志愿的前一天晚上，季藍十分開心，她覺得離自己的夢想又進了一步，她仿佛看見她在臺上跳舞，臺下做滿了為她鼓掌的人。

        她像一只展翅高飛的小鳥，將要去自己的天地翱翔。

        她想將自己的開心告訴陳江樾，可對面卻沒有人，許雪告訴她，陳江樾去接喝醉酒的陳忠回家了。

        季藍此刻也不想回家，想著出去走走好了，說不定能遇到陳江，她走著跳著，路上的人都可以看見她的喜悅，她來到景屏街，突然被一個聲音叫住，“姑娘，能不能幫幫我”。

        季藍聞聲抬頭，是賣麻花的老奶奶，她笑著道:“好啊，要我怎么幫”

        看見季藍的那刻，老奶奶內(nèi)心復雜，心中無限悲痛，可她只能對眼前這個女孩下手了，她問，“你怎么那么開心呀？”

        “我考上bj的大學了，以后就能去過我想過的生活了”。

        老奶奶極力想忍住自己的眼淚，小姑娘也有自己想過的生活，可自己與孫子的生活終究是與她不同路的，她狠下心道:“屋里有我剛炸好的麻花，我今天胳膊很疼，你能去家里跟我一起把它抬出來嗎？謝謝你了”。

        季藍沒有絲毫防備，笑著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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