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車窗外朦朦朧朧的灰白色霧氣透過玻璃車窗帶了點光亮進來，所以車內并沒有在熄燈后立刻陷入絕對的黑暗中。可依舊無法看清周遭一切的具體模樣，而且在窗外霧氣的微弱映照下，就算幾個女孩互相看向對方，也只能看到幾道影影綽綽的輪廓人影。

        所以，她們現在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淡淡光線所勾勒出的無頭軀體就這么一步一步地向她們所在的座位走過來。

        事發突然，車廂內只接連響起幾聲驚呼，其中薇薇安反應最快，她抓著凱瑟琳胳膊的手再次用力，直接將站在兩排中間的凱瑟琳往座位方向扯了過去。

        凱瑟琳此刻腦子一片渾渾噩噩，根本沒有做好準備。再加上可能是在烏康艾諾中的半年營養與鍛煉都跟上了，薇薇安力氣大得出乎她的意料，凱瑟琳整個人被拽過去的同時，身體直接失去了平衡，先是腰磕在了座位前排桌子的一角上，緊接著就摔在了正在座位上縮著的黛妮身上。

        黛妮發出一聲小小的痛呼來，片刻后凱瑟琳才終于手忙腳亂地從黛妮身上下來，挪到了右邊的座位上。

        還沒等她重新站起來，就又被一只手給按了回去，同時右邊緊挨著的地方又有一個人飛快地落了座。

        此刻凱瑟琳也察覺到另外兩個人都坐在了她的右邊——這下子，真的變成了四個女孩擠在三個位子上一起坐了。

        “指南上明確說只要不違反上面的規則、就會保證我們的基本生命安全，現在就閉眼睡覺！”緊靠著凱瑟琳的那人沖著她和黛妮的方向，壓低了聲音說。

        借著窗外的淡淡光亮，凱瑟琳隱約從發型判斷出了說話的這是菲歐娜。

        也許是菲歐娜的語氣太過篤定，凱瑟琳不由自主就聽從了她的命令，立刻緊緊閉上了眼睛。

        但閉眼后的世界也并非漆黑一片，凱瑟琳只覺得眼前滿是躍動的未知光斑——畢竟閉眼后，離著外面的世界也不過隔了薄薄一層眼簾。

        此刻車內的她們也不再說話了，幾個人連帶著呼吸都忍不住可以放得輕了很多。車廂內便只有格蕾蒂斯的馬丁靴緩緩踏在地上的聲音，正在由遠及近地一聲聲傳過來。

        可能是因為失去了視力的原因，格蕾蒂斯走得很慢。但她們幾個人的座位本身就在車廂的中部地段，再加上車廂原本就空間有限，就算她走得再慢，也總會走到的。

        終于，聲音停在了右邊不遠處。

        右邊的菲歐娜身體一下子就繃緊了，坐在凱瑟琳另一側的黛妮則抖得像是瘋了一樣。

        凱瑟琳也緊張到只覺得身體已經完全不再受自己的控制，就連再輕輕屈伸一下小指的力氣都消失了。身邊黛妮發抖的時候所發出的不受控制的衣料摩擦聲明明就在旁邊，到了凱瑟琳耳朵里卻好似隔著一層紗，像是在聽某種電視機或者手機中傳來的聲音，隔著很遠很遠又通過某種媒介傳遞過來，模模糊糊地聽不確切，有種虛幻的不真實感。

        只剩一顆心還在胸膛下跳得“咚咚”作響，震得她頭暈目眩，提醒著凱瑟琳這一切并非夢境。

        格蕾蒂斯停下腳步后也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凱瑟琳就聽到了幾聲比身邊黛妮發出的更小的衣物摩擦聲，周圍的氣流似乎被什么東西攪得輕輕流動，隨后，一陣奇異卻微小的聲音自右側傳了過來。

        凱瑟琳無法分辨那是什么聲音，黑暗包裹了她的視線，只有聽覺功能被無限放大——而那種奇異卻又隱隱熟悉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停了片刻后，忽然又在離她很近的地方響了起來。

        菲歐娜挨著她的那部□□體僵硬得像石頭一樣的同時，開始輕微地發抖。

        凱瑟琳的呼吸也一下子急促了起來，為了讓自己不至于喘氣出聲，她的指甲使勁地嵌進的手指的肉中，試圖用疼痛來緩解自己的緊張——電光石火之間，她忽然清楚了那種微妙的聲音究竟是怎么發出的了。

        那是……皮膚摩擦的聲音。

        ——失去視力的格蕾蒂斯，在通過手挨個撫摸她們的臉。

        這個發現讓凱瑟琳毛骨悚然，她不知道格蕾蒂斯究竟是想干什么，難道是想通過觸覺，辨認出什么人嗎？

        她們四個坐在一排，最左邊的黛妮靠著窗戶，她的另一側是凱瑟琳，凱瑟琳的右邊分別坐著菲歐娜與薇薇安，此刻的格蕾蒂斯已經開始撫摸菲歐娜的臉了。

        因為脖子上空空蕩蕩，無法視物的格蕾蒂斯似乎是也只能摸索著幾個人的臉，因此，她伸手出去的第一下是落在菲歐娜脖子附近的。

        剛開始，閉著眼睛的菲歐娜無法得知發生了什么，黑暗與身上的未知觸碰，讓她不由得膽戰心驚——畢竟，之前這里的每個人都看見了那無頭人的驚悚形象。

        但隨著格蕾蒂斯確認了目標，菲歐娜也很快從觸感和形狀上感知到了：現在攀附著她的脖子向上移動的是一雙冰涼的手。

        那兩只手終于落在了她的臉上，菲歐娜的鼻端立刻就充斥著一股灰塵混合著鮮血與腐朽木頭的怪異味道。

        從前在小說中看過不少“死亡的味道”，菲歐娜一直無法理解與想象聞起來究竟是什么感覺，此刻卻忽然懂了——也許，就是現在籠罩在她鼻端的這股氣味。

        即便偶爾會被格蕾蒂斯的指甲輕輕蹭到，也不得不說，那人觸碰她臉部的方式輕柔又細致，手指由上至下自她的下巴與嘴唇開始，摸得非常仔細。

        就在菲歐娜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陣一陣地往上冒時，忽然感覺旁邊的薇薇安捏了捏她右側的胳膊。菲歐娜忍不住一驚的同時，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第一個被摸臉的是坐在最外側的薇薇安，目前看來是一點事都沒有。

        得知薇薇安沒事后，菲歐娜的心忽然就定了：摸就摸吧，還能被她手指頭勾下一片肉不成？

        與此同時，似乎是有了摸過薇薇安臉的經驗，格蕾蒂斯這回的速度快了很多，手很快地從菲歐娜的臉上撤了下去。

        但再想要去觸碰坐得比較靠內側的凱瑟琳與黛妮，只站在薇薇安旁邊伸手去夠是肯定不行的，于是她又邁開了步子，似乎想從幾個姑娘膝蓋前面的空間過去，改站在凱瑟琳與黛妮面前。

        菲歐娜原本懸著的心一放下，腦子轉得也就快了起來，幾乎就在格蕾蒂斯剛開始動的時候就猜出了她的目的。雖然心知這人除了沒頭的造型略驚悚以外，似乎也沒什么別的危險，但最里側的黛妮現在就已經抖到整排座子都跟著顫了，要是她也被摸上幾下臉……菲歐娜覺得，她驚慌失措下直接蹦起來尖叫的幾率很高。

        不知道任由事態發展下去，黛妮會不會違反指南里的規定，菲歐娜心一橫，心想大不了就再少一條腿，便直接抬起曲著的左腿，狠狠地踩在了座位前的桌子上。

        火車中座椅和桌子之間的距離也有限，菲歐娜的腿無法完全伸直。她就這樣將自己的腿當做攔路的路障，正在前進的格蕾蒂斯身體挨上了她的腿，向前的動作也被迫停止了。

        似乎察覺到了腰部附近忽然多了一個阻攔她前進的東西，格蕾蒂斯又用了用力，但菲歐娜也咬著牙，恨不得將腳釘在了桌子的邊緣上，也是寸步不讓。過了一會兒，格蕾蒂斯便放棄了，在原地伸手在四周亂揮亂抓了一陣，發現什么都沒有摸到后，便轉身離開了。

        剛剛她的手其實在凱瑟琳眉毛上方的皮膚處擦了過去，但好在格蕾蒂斯似乎是在死后感官退化了不少，并沒有察覺出來。只有那股子冰涼又柔軟的觸感似乎還久久地烙在了凱瑟琳臉上，似乎是心理作用，那塊被觸碰到的皮膚有些發癢……但無論如何，現在的她也不敢去抬手觸碰的。

        聽著那遲緩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最里面的黛妮是第一個明顯放下心來的。等徹底聽不見腳步聲時，薇薇安與菲歐娜的呼吸也平緩了起來。

        ——

        凱瑟琳也說不清，現在離車門關閉、火車重新啟動后已經過了多久的時間，也許是幾分鐘，又或者是幾小時？

        按照菲歐娜的說法，車門會在零點關閉，那么現在起碼也是零點以后了。

        黑暗與寂靜似乎將時間無限制地拉長了，車廂內其他幾個女孩都緩緩進入了睡眠，只有凱瑟琳還醒著。

        在周圍的輕柔呼吸聲中，凱瑟琳的心卻在砰砰亂跳。

        每聽到一點動靜，她就忍不住想：是不是那個她曾在丁洛爾站臺外看見的細長黑影，正自車廂內的墻壁上爬了過去？

        但最另她擔憂的，卻是直到車門正式關閉前，她都沒有聽到格蕾蒂斯邁步下車的腳步聲。

        ——

        ……格蕾蒂斯，究竟還在不在16號車廂內呢？

        ——

        ——

        這一晚，凱瑟琳睡得并不安穩，中間迷迷糊糊地驚醒了好多次。

        但每次都只是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就馬上又反應過來，迅速地又閉了回去。幾趟下來，她半分休息到的感覺都沒有，反而是身體更疲憊了幾分。

        于是等到清晨的鈴聲響起來時，在其他幾人還在艱難地睜開眼睛時，凱瑟琳幾乎在亮燈的同一瞬間就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她迫不及待地環視了一遍車廂，卻猛然發現那具無頭的軀體就坐在她們座位的后一排、也就是凱瑟琳原定想要坐著過夜的位置。

        格蕾蒂斯脖子斷口的橫截面處已經因為氧化而有些發黑，凱瑟琳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她就那么靜靜地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個商場中被頑皮孩子破壞掉了頭部的塑料模特。

        與她相鄰的座位上放著一個折了的本子，凱瑟琳思考后還是強按著心頭的恐懼，小心地湊了過去，捧起了那個本子。

        只一眼，便讓她的心如墜冰窟。

        ——

        那一頁上只寫了兩行字，第一行的字跡整齊娟秀，第二行寫得歪歪斜斜的同時字也極大，像是寫的時候忽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手，又像是……

        又像是人閉著眼睛寫的。

        “你是誰？”的問句下面，是一行用略干涸的鮮血與灰塵混在一起、勉強涂在本子上的一句話——

        “還給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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