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茫 然
青平鎮。
取自山青水綠,一馬平川之意。
這座規模堪比城池的小鎮,建造在通往南都山的必經之路,因此常年有著修士歇腳。鎮內住民多是凡人,亦有修士在此安家立命。
一道身影從天邊奔來,遇到了鎮外守衛的阻攔。
周引神色慌張,動作倉促,但也不敢無視守衛的要求,很快從儲物袋中掏出一塊刻有周字的青色令牌,展示給眼前面色不善的守衛,后者神色一松,頓時恭敬讓開:
“原來是周家子嗣,請進。”
“謝…謝謝……”
周引道謝,旋即一溜煙地跑進鎮內,沿著記憶沖回位于東南的周宅,進門后一路大喊:“爹!娘!你們在哪?!”
身后周家下人正想提醒周引,周庭院北向正對的房門突然打開,一襲華貴紫袍的周常棣雙手負背,跨步飛出,瞧著周引慌亂神色,不禁揮袖打去一陣清風。風吹發飄,面拂神定,周引停下腳步,鎮定心神,繼而快步朝父親走去,乞求道:“爹!孩兒再也不要游歷了!”
周常棣認真端詳著自家兒子,忽然揪起他的耳朵,恨鐵不成鋼道:“你呀你,出門不到一日便回來哭爹喊娘的,真丟咱周家的臉!”
耳朵發疼的周引連忙求饒,“哎喲!爹…聽我說!我本來撞上了一樁機緣,要是沒有意外,你兒子肯定筑基有望,誰曾想半路殺出個高手,我差點就交代了。”
周家家主冷哼一聲,才松開手朝周引身后揮袖,遣退庭院內的下人,緩緩說道:“機緣相爭是尋常事,但你身上有我給你的秘符,就算遇見筑基修士亦能逃生,如何會遭逢死局?這青平鎮內外百里,誰人不知青平周家?誰敢害你?”
周家乃青平鎮三大修士家族之首,家主周常棣天資聰穎,成就玄道筑基,入筑基后期瓶頸已有數年,一手風極變揚名青平內外,如今更是貴為赤陽谷的客卿長老,身份水漲船高,使得其余兩家都不敢招惹。
周引不知是哭是笑,只好將整件事情盡數托出,周常棣起先神色淡然,到達最后,竟是凝重起來,掌撫下頜思忖。
一個毫無修士氣息的人,斬掉了兩名煉氣修士?
祁某?光頭?束發老者?莫非是那蠻山寨的寨主祁懷遠?
屠戮百姓,恣意妄為,應該錯不了。
周常棣知曉祁懷遠,還是因為祁懷遠的兄長,是祁山。
拳開山門嘯青平,掌劈河川碎星天。
這句詩形容的,便是這位性情怪異的修仙奇才。
祁山六歲煉氣,十歲瓶頸,十二歲為尋八荒自古流傳的天道筑基法闖蕩永寧洲,十八歲入玉霄宗永寧分舵閉關,三年最終卻筑成地道筑基,從此他性情大變,私自離宗,遁入世間,不見蹤影。
但早年間曾仰慕他的周常棣卻知道,在成就地道筑基之后,祁山瘋癲了整整三天,在宗內屠戮了十數名筑基修士,甚至重創了結晶期修士,最后逃宗而出。
此等壯舉被玉霄宗永寧分舵壓下,尋常修士根本不得而知,但周常棣當年也算是天才修士,與赤陽谷中威望頗高的一位長老關系甚好,這才打探明白。
若真是祁懷遠身死,與他關系雖然差但卻重視血親的祁山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甚至可能,重現青平。
想到這里,周常棣忽然抓住自家兒子的肩膀,盯著他,嚴肅地說:“兒子,你可還記得那高手模樣?”
周引不知所以,只得忙點頭。
“將那人面容畫出來,記住,只畫一張便可。畫完之后,你要永遠地忘記它。”周常棣語重心長地吩咐,隨后將周引送進房間。
祁山若是現身青平,對周家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
一位曾經瘋癲,至今不明情況的奇才,又曾經做出過可怕舉動,此人重新出世,必將令青平動蕩不安。
周常棣負手在后,默然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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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溪水沿山石層疊蜿蜒流淌,茂密樹叢間,肉眼不可見的靈氣正緩慢朝著山石下盤坐的身影匯聚。須賀雙手掌心上下相對,置于丹田,心念入定,運轉覆水吞天訣,靈氣入脈迅速游走周天。這般持續一刻鐘,須賀緩緩醒來,吐出濁氣,周身暖洋洋的感覺令他身軀舒適,旋即他驚奇地發現,自身的傷勢竟然莫名其妙消失了。
“前輩,我身上的傷,好像好了…”
須賀激動地告訴黑衣女子。
要知道,就在周引離開不久,他便拖著傷軀強行施展走術離開,一是為了躲避可能趕來的修士,二是為了尋個靈氣充裕些的地方,恢復自身戰力。
但他沒有想到,在沒有療傷丹藥的前提下,自己僅是運轉納氣術一個周天,體內傷勢便全部消失了。
黑衣女子的一雙美眸與須賀的心念所化小人對視,一字一頓地說:“你的境界突破了,你不清楚嗎?”
正常的境界突破,會洗萃身軀,貫通識丹氣,這一過程中,體內靈力沸騰,不斷沖刷經脈,其中還會修復體內暗藏傷勢。當然,如若傷勢過重,境界突破亦無法為本體修復,甚至可能會在突破之時氣息倒轉,反致跌境。
但須賀體內傷勢乃是黑衣女子元神反噬所引來的天雷所致。尋常雷劫,只能稱作平雷,而像修士突破大境界,或是像黑衣女子這般以秘法修復元神遭噬等情況,才會出現天雷,其蘊含天道規則,力量可怖。須賀能夠受天雷而不死,哪怕有黑衣女子助力,都足以讓人驚嘆。
須賀像是學生一般頷首笑道:“原來是境界突破啊,好事好事。”
黑衣女子盯著他不說話。
須賀哈哈笑著,他又不懂修煉,不尷尬不尷尬。
直到被黑衣女子的眼睛盯得發毛,他才連忙退出識海,旋即將束發老者和祁懷遠的儲物袋取出來,兩物皆有二人所留的精神印記,如今二人身死,倒是被須賀輕而易舉地抹掉。
束發老者的儲物袋內東西少得可憐,只有三瓶可以恢復靈力的風蘊丹和一件斗篷,須賀手撫其上,仔細感受,沒看出什么端倪,是黑衣女子提醒,他才知曉,這是一件可以抵御煉氣期法術的防御法寶。
破爛玩意。
須賀默念黑衣女子的話,不禁搖頭。
這玩意對現在的自己來說可是寶貝,帶著帶著。
旋即,他又打開祁懷遠的儲物袋,結果也只是些療傷與補靈的丹藥,只不過要比老者的多一些,另外還有塊方形玉佩和一件綠色肚兜。
須賀望著那肚兜,心神微整,旋即緊攥拳頭捶地,怒罵道:
“畜生!”
他大概猜出了這肚兜的主人是誰。
天底下,沒有男子會將一件肚兜放進儲物袋,除了變態和畜生。
暫且擱下肚兜,收斂怒氣的須賀抓起那方形玉牌,玉牌入手微涼,他明顯能感受到其內蘊含著某種力量與不少的靈力。
“魂玉?還是一位筑基的魂玉,瞧這氣息,這魂玉主人怕是不簡單,與那祁懷遠關系不一般,或是血親。”
黑衣女子的聲音在識海回蕩,須賀頓時大驚失色,筑基修士的魂玉?主人還是被他斬殺的光頭男子的血親?一股憂慮之意油然而生。
但他很快平靜下來,殺人者人殺之,如今自己是為血債所殺,那祁懷遠的血親要來尋仇,那便來吧,反正是死是活,做過一場再說。
大仇得報,除了要為黑衣女子尋軀,須賀沒有其他的人生目標,便覺得就此死去,似乎也不是什么壞事。
他最在乎的人沒了,活著也是為他人而活。
識海內又現灰敗景象,黑衣女子洞察須賀心境,不禁冷聲打斷:“須賀,既然入了修仙路,就要明白這殘酷道理。你的親人雖死,但魂魄未散,自可輪回轉世,日后有緣,自會重逢。若你死了,奈何橋后,前世記憶盡失,哪怕重逢,也是陌路,他們就真的死了!”
須賀置若罔聞,背靠山石,掩面而泣。
他覺得如今的自己,十分茫然。
以前爭著要修仙,是為了保護村里的人,為了守住這份自記事起就伴在他左右的笑臉。
如今成為修士,他們卻離開了。
那他為何要修仙?
須賀心神搖晃,念頹如敗葉臨霜。
黑衣女子始終平淡的神色終于慌了,若任由須賀繼續自暴自棄下去,恐怕他會心境全失,徹底變成一個傻子。
一縷黑氣,自須賀識海內升騰。
黑衣女子神色凝重,心魔種子?
袖袍內藕臂一展,她彈指打去一抹煞氣,正要凝結為種的黑氣似遇到大敵般逃竄,但在這識海之中,黑衣女子宛如主宰,煞氣輕而易舉便將黑氣困鎖,旋即凌厲絞殺。
她審視下方識海,確認再無心魔氣息后,方才以雷音震懾須賀心神:“你若活著,他們便還活著!你若死去,他們便真的死了!修仙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守住你心底的那份記憶!”
雷音滾滾,激蕩識海翻涌,頓時讓須賀悶聲痛咽,可他眼底不再灰敗無神,逐漸有了神彩。
是啊,若自己死了,轉世重來,過往一切都將煙消云散,那便是真的什么都沒有了。可自己活著,心中便一直擁有他們的記憶,他們活在自己的心中,永遠都不會離去。
“謝謝你,前輩。”
須賀笑了,真正開懷的笑了。
他找到了,他的人生目標。
不再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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