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賀抹掉臉頰垂落淚珠，也不害臊，只是收起笑容。他抓住了心底的念想，拋開了想要自我了結的念頭。識海也因此重新恢復寧靜。

可他似還有困惑在心，神色猶豫，欲言又止。

黑衣女子看在眼里，不耐煩道：“有話就說。”

若非看在先前須賀表現不錯，她是不會理會的。

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真煩人。

“前輩，你說過，在我為你尋得軀體之后，會將我殺掉。如此一來，我思來想去，都覺得十分矛盾。”須賀直話直說，不遮遮掩掩，畢竟在這位大能面前，沒什么好隱瞞的。

黑衣女子頓時語塞，她亦忘記了這茬，原因在于這小子擁有萬中無一的天賦，一念通玄。

而且須賀身上，還藏著秘密。

以她所見，元嬰以下，能被她元神侵入識海而不死的，除非是天驕人物，其余修士都會被她的元神力量所葬滅。先前那無名山谷中，她入須賀識海不過是為了暫且躲避天雷劫，將其肉身當作炮灰。可讓她始料未及的是，須賀不禁扛下了天雷劫，而且在自身元神力量的影響下，他的識海亦沒有受到壓迫。

一個煉氣初境的小家伙，能承其元神力量而不死，前所未見。

所以，黑衣女子一直在暗中探尋須賀識海的秘密，但都一無所獲。這片與尋常煉氣修士大小別無二致的空間內，沒有什么值得她注意的東西。

可就算拋開這個秘密，單是一念通玄這等絕世天賦，就已經讓黑衣女子收了殺心，并有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古有一念通玄者，直入天門。

今有一念通玄者，能否打碎那天道桎梏，重現登仙路？

她已記不清關于天門外的浩瀚天地，但畢生所見的眾多功法絕學秘聞等卻還留存，有此保障，她可以成為須賀修仙路上的引路人。

但這也意味著，她必須舍棄過往的一些東西。

比如，殺戮。比如，身份。

她心念忽而一沉，才想起來。

上古一戰，八荒已經失去太多了。

回過神，黑衣女子神情淡然，聲若鐘鳴：“我可以不殺你，但有個條件——三個月內，你須入筑基。”

須賀聞言低頭沉思，正要應下，黑衣女子的聲音繼續傳來：“不是那爛大街的普通筑基，最低…也得是天道筑基。”

自古筑基成法五道，人道、黃道、玄道、地道、天道。

人道筑基，最為尋常，只要順利步入煉氣后境瓶頸，服下三品以下的筑基丹，便可順利突破，所渡雷劫也十分輕松，是尚未成為天雷的平雷之劫。永寧大部分的筑基修士，都是人道筑基。

黃道筑基，比之人道筑基則有不小的變化。在步入煉氣后境瓶頸后，需服用一味天材地寶，用以洗煉肉身或識海、氣天、丹田等某一屬性，再使用三品以上的筑基丹（品質越好，筑基效果越好，渡劫成功率越高），渡一重天雷劫便可。黃道筑基修士雖然比之人道筑基人數甚少，但永寧九鎮三城也有千數。

玄道筑基，則是一般修煉天才的盡頭。與黃道筑基一般，其同樣需要天材地寶，卻需要年份是五百年以上的，三種。筑基丹必須是一品，不然無法融合三味藥力，也難以渡過三重或五重的天雷劫。永寧洲的玄道筑基修士極為稀少，如青平鎮，明面上的只有周常棣一位。九鎮三城，外加四宗和五花八門的附屬山門，也不過三十。

地道筑基，千年一遇。風、雷、水、火、木、土，六屬靈氣齊聚，外加三味千年級的天材地寶，這是地道筑基所需材料，而其關鍵在于，修士必須在煉氣后境打破瓶頸，晉入煉氣巔峰，才有可能熔煉千年珍藥與六屬靈氣，口銜心氣，渡七重天雷劫。永寧洲內，成就地道筑基者，現今唯有二人，一是巨闕宮永寧分舵的真傳弟子，永寧洲槍修之首孫開陽，二是曾為玉霄宗永寧分舵內門弟子，現不見蹤跡的奇才祁山。

天道筑基，鳳毛麟角。古籍記載，此筑基成法沒有根法，須求者自尋。上古時代，永寧洲曾有人深入雷澤，與雷神拼殺纏斗七天七夜，奪其雷心淬煉自身，后無依靠任何珍寶奇物，只身沖上九霄強渡天雷劫，異象萬千，金澤閃耀云彩，成就天道筑基；有人闖入炙焱之域，收集萬火之苗，置身地火中，苦修百年，終引天雷劫，火貫十里，成就天道筑基。

可以說，天道筑基所求的是一種極致。

自三千年來，永寧洲再無一位天道筑基者。

曾經被寄予厚望的祁山，最終只是地道筑基。

有關筑基五法的所有信息，黑衣女子全部一股腦地扔給了須賀，須賀只覺識海脹痛，趕忙入定消化，待得熟絡其中內容方才退出。他神情苦澀，所謂天道筑基的內容，只有一句自求者自尋，這讓他多少有點郁悶。

天道筑基，原來如此虛無縹緲。

沒由來地，須賀突然以心念問了一句：“前輩，您當年成就天道筑基了？”

黑衣女子沒有說話，輕輕頷首。

“天道筑基雖然玄而又玄，但依舊有跡可循，前提是你得晉入煉氣五境的最后一境，圓滿境。”她隨后為須賀點撥。

無論是何境界，每一大境界中，小境界有三境。

初境，中境，后境。

可真正的小境界中，卻有五境。

初境，中境，后境，巔峰，圓滿。

一般修士，只煉三境，是因為他們只知曉三境。

后兩境與修士天資掛鉤，決定他們是否能夠觸摸其門檻。

后境瓶頸，就是一般修士的煉氣盡頭，而對于那些天資卓絕，驚才絕艷的人物而言，打破瓶頸，煉就圓滿，才是一個境界的終點。

須賀聽得稍有入神，轉而思索，如今他渾然不知間突破到煉氣中境，距離后境瓶頸尚有距離，但以黑衣女子對他根基殘破，資質低劣的評價來看，能否晉入煉氣后境可能都是問題，為何會突然提出這么個匪夷所思的條件來讓自己求得生機呢？

莫非…自己其實是個修煉天才？

須賀拍拍腦門，這想法實在荒唐。

這位前輩，大概是提了個不可能完成的目標，好讓自己有動力為她辦事。

黑衣女子沒有窺探須賀內心的想法，并不知曉他現在正吐槽自己，只當是任重道遠，被這些東西唬住了，旋即放緩了點冷氣，鼓勵道：“你也莫要氣餒，三月時間，有我相助，你也未必做不到。”

言外之意，多少有點自夸意思。

但須賀并不否認這點，黑衣女子的強大與底蘊，他已經領教過。

先是傳授易學好用的納氣術，又助他習得劍招，以及那實用性極強的斂息術。說起來，黑衣女子待他，有那師授徒學的意思。

如此念著，須賀突然察覺手中魂玉漸有溫熱之感，遂仔細打量，發現其內正散發著縷縷青光，格外醒目。

黑衣女子美眸瞇起，冷聲命令他道：“抹去沾染在它身上屬于你的氣息，然后連同那兩個儲物袋丟得越遠越好，這魂玉的主人，已經在來的路上。”

她能感覺到這塊魂玉上所帶有的氣息十分深厚凝實，筑基之中能有這般底蘊，恐怕實力極強。

須賀不疑有他，按照黑衣女子的意思抹去魂玉與其他物品身上的氣息，然后以劍斬打去遠處山崖邊上，施展斂息術離開。

————

————

青平鎮外，素袍男子披肩散發，草鞋履地，氣若凡人，可一雙銳目，卻能刺人心神。

此刻，他正抬首望向那屹立近五千年的青平鎮城墻，眼眸輕微波動，身著紫袍的周常棣立在城頭，手握畫卷，隨后飛身而下，小心邁步至素袍男子身前百步外停下，躬身行禮，沉聲：

“晚輩周常棣，見過祁先生。”

祁山神色如常，只問：“你是來攔我的？”

周常棣直身搖頭，將手中畫卷御風送至人身前，解釋道：“晚輩不敢，晚輩知曉祁先生不惜冒玉霄宗分舵通緝之險也要現世，想必是為了祁懷遠，特意送來殺人者畫像。”

祁山掌指一張，畫卷瞬間展開，將其上畫像記下，隨后憑空焚毀，閉目養神片刻方才睜開眼眸，眼底殺意流轉，問：“所求什么？”

周常棣再次行禮，道：“只求祁先生不擾青平。”

祁山忽然笑了起來，“看來此人與青平并無關系，不然這般要求，我定先取你人頭。”

他爽朗大笑，殺意收斂，問清須賀大致的方位后，御風橫穿青平，鎮內無人敢攔，只因其身上氣勢磅礴無邊，令周常棣都驚出一身汗。

方才那一眼殺意，就險些讓周常棣撐不下來。

不愧是煉氣壓筑基，筑基殺結晶的永寧猛人。

所幸事情進展一切順利，交出畫像引開祁山，不讓青平受其擾亂一分一毫，光是此舉，執掌青平那位就該多分點資源給周家了。

不過行跡如此高調，祁山當真不怕玉霄宗分舵的懸賞？周常棣一邊歸城一邊細思，猛地想到什么，神色凝重，連忙趕去鎮內北向一處宅子。

山中，赤陽谷一行四人，吳仁平飛步在前，腳下泥濘未干，眼前路窄林密，身后三人皆有些疲憊，但他似乎嗅到了血腥氣息，踏樹登空數息，往下一瞧，眼神凝住。

尸橫泥濘，血水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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