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為了討好福星女兒林嘉明, 林正剛有心要給林家兄妹添點堵。他站在老平房門口若有所思,琢磨著用什么辦法追回林景智。
正在此時,林景智捏著拳頭走回來, 咬著牙, 板著臉,看著林正剛, 一字一句地說:“叔叔, 爺爺身體不好,你們得好好照顧他, 讓他過得舒服一些……”
話音未落, 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從屋內(nèi)傳出, 還夾雜著葛翠萍不耐煩的喝斥聲:“一個個說得漂亮,癆病鬼哪個愿意養(yǎng)?要不是我每天端屎端尿地侍候, 你爺爺能活到現(xiàn)在?”
林景智聽她罵得難聽, 想到小時候爺爺對自己的關(guān)愛,忍住脾氣對林正剛說:“爺爺這咳嗽也不是不能治,你帶他去醫(yī)院開點藥緩解一下癥狀,不然咳得撕心裂肺的, 聽著都替他難受……”
話音未落, 林正剛斜著眼睛瞟了他一眼, 皮笑肉不笑地說:“景智啊, 你這是當老師當久了,說話總喜歡高高在上地教育人。我自己的親爸, 難道我不知道心疼?要你這個當孫子的來教訓!”
葛翠萍對林滿慧他們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聽到兒子和林景智的對話便沖了出來, 叉腰大罵。
“平時不見你們這幾個大孫子盡孝, 現(xiàn)在倒是好意思來指手畫腳。知道的呢, 說你們光說不練,不知道呢,還以為我們在虐待你家老人。難道我們不曉得要看病、吃藥?那也得我們有錢、有能力。你這個當老師的大孫子這么講道理、會孝順人,怎么不把你爺爺接回家去,好吃好喝地照顧好、帶他看病吃藥?”
林景智一聽,頓時就卡了殼。
他剛來農(nóng)場不久,一家三口住一間宿舍,哪里有多余的地方安置下一個老人?何況他和孫文姣平時要上班,下班還得帶孩子、做家務(wù),也沒時間和精力啊。
“我……我這不是沒有條件嘛。”
葛翠萍收到林正剛拋過來的眼色,立刻反應(yīng)過來,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扯開嗓子嚎叫起來。
“都來看啊,當老師的大孫子不肯孝順老人,還好意思批評我們沒照顧好,橫挑鼻子豎挑眼,還大學生呢,白眼狼一個!我呸哦——”
葛翠萍在八大家這一片的名聲不好,一般人都不與她來往,聽到她撒潑,在公共區(qū)域洗衣晾曬的主婦們都竊竊私語起來。
“她罵的是哪一個?有點眼生。”
“是林正剛的侄兒,聽說是農(nóng)場中學的老師呢。”
“這老太婆一天到晚不消停,煩死了。”
林景智從大學畢業(yè)到現(xiàn)在,雖說工作不算順心,但打交道的多半都是知識分子,還不曾經(jīng)歷過這個陣仗,一張臉瞬間脹得通紅,頭皮發(fā)炸。
“我,我只是建議你們把爺爺送去看病,也沒指責,更沒有否定你們的功勞。”林景智努力想要和對方講道理。
偏偏葛翠萍就不是個講道理的人,她跑回去將林景智送來的蜂蜜瓶子高高舉起,狠狠地砸向地面。
“哐呲——”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蜂蜜灑了一地。一股甜甜膩膩的香味瞬間散開,引來蒼蠅嗡嗡直飛。
“就這點破東西,也好意思送過來教訓我們?老東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我在操心、你叔叔在花錢?你倒好,像個大爺一樣拿瓶破蜂蜜過來就敢指揮我們做事!”
一連串的咒罵徹底把林景智激怒:“我只是說爺爺?shù)谋蛔佑悬c薄、咳嗽有點兇,好心建議幾句,你這樣破口大罵是什么道理?”
林景智頓了頓,終于把那句一直想罵的話說了出來。
“你,為老不尊!”
葛翠萍聽到這句話,一跳三丈高:“你算老幾?敢罵你奶奶!你爸當年在世的時候見到我還得恭恭敬敬喊一聲媽呢。怎么,當了老師了不起啊?有本事,你把你親爺爺帶回去孝順啊,蓋上五斤的大棉被、天天端茶倒水喂藥地侍候著。”
八大家是老平房區(qū),中央空地的西頭有一個洗衣、晾曬區(qū)域,幾個家有老人的中年婦女一邊搓洗衣服一邊議論著。
“照顧老人是費力不討好,這個我知道。”
“現(xiàn)在兒女們工作都忙,就算是一個農(nóng)場工作有時候也難得照顧周全,盡孝不容易啊。”
“嘴上說說倒是輕巧,真讓他天天侍候個老人,就知道難了。”
林景智沒想到自己只不過是送一瓶蜂蜜,竟落得個里外不是人,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
林春雨年紀大了、身體差,一天到晚咳嗽,咳得尿濕褲子,天一冷更是喘氣似扯風箱,濃痰吐得到處都是。再加上葛翠萍照料不精心,身上一股尿騷味,全家人都嫌棄。
林正剛原本就計劃將林春雨這個大包袱甩給林景智,正遇到他送上門來,豈能放過?當時便假意生氣,大聲道:“景智,你別在這里站著說話不腰疼,既然你這么孝順,那就把爺爺接回去照顧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得有多好。”
說完這句話,林正剛便走進屋,強行幫父親穿好衣服,帶到林景智跟前,往他懷里一送。
“呶,當老師的要以身作則,你別教育我應(yīng)該怎么做,你先做給我們看一看!爺爺?shù)酿B(yǎng)老,以后就交給你了——”
說罷,林正剛松開手,推出自行車騎上就走,剩下林景智呆呆地站在原地,扶著林春雨的后背,半天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
葛翠萍哼了一聲,從屋里取出個破床單,胡亂包了幾件衣服,一起扔給林景智:“呶,別怪我沒給你孝順的機會,你這么喜歡你爺爺,那就帶回家好好照顧,記得棉被要蓋厚點,給他看病吃藥,如果有什么三長兩短,我可不會放過你!”
說完,葛翠萍返身把大門上鎖,鑰匙往兜里一放,“啪嗒啪嗒”地走得不見人影。只留下林春雨淚眼婆娑,抓著林景智的手哀求著:“景智啊……”
這么一個大活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塞到了自己手中,林景智被這一通操作驚住,一時半會不知如何應(yīng)對。
不同意吧?林正剛與葛翠萍都跑不見了,屋里也上了鎖。
把老人放在門口?外面春寒料峭,就這樣坐在門口吹冷風,只怕半條命都得交代在這里。何況這么多人看著,林景智做不出這樣的缺德事。
同意吧?家里就一間屋子,陡然多個老人怎么安置?孫文姣那邊都沒來得及商量,這可怎么辦!
林春雨自知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害怕被人丟下。他雙手消瘦似枯枝,卻死死地揪住林景智的手腕,根本不敢放開。他的眼白有些渾濁,呼出的氣息急促,整個肺部急速擴張,發(fā)出“呵——呵——”的聲響。
看到這樣的爺爺,想到小時候父母責備自己之時,林春雨笑嘻嘻地打圓場:“景智很聽話咧,你們莫罵他。”趁沒有人注意的時候,他會偷偷往自己口袋里塞餅干、糖,“快吃,莫給別人看見。”
作為林家的第一個孫子,林景智從爺爺那里得到的關(guān)愛最多,也對爺爺最有感情。
林春雨抬眼看向林景智,強忍著喉嚨間的癢意,怕咳嗽太急惹人嫌,聲線微弱而顫抖:“景智啊,莫丟下爺爺……”
林景智心中一酸,一咬牙將爺爺帶回農(nóng)場中學的宿舍。
正是傍晚時分,農(nóng)場中學清明節(jié)放假,教工宿舍的走廊上有不少人在燒水、洗衣。見林景智用自行車帶回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頭子,隔壁鄰居都有些奇怪,問道:“林老師,這位是?”
林景智解釋了一句:“這是我爺爺。”他沖著一樓樓梯口喊了一聲:“文姣,文姣。”
孫文姣聽到聲音忙從屋里出來,臉上帶笑:“就回來……”一句話還沒說話,她的笑容忽然僵在臉上。
林景智一邊停好自行車,一邊道:“文姣,先把爺爺安置好,等下我跟你解釋。”
孫文姣是個賢惠人,看左右鄰居都在觀望,便點點頭,將老人扶進屋坐好。
玥玥今天下午被林滿慧帶出去玩了,孫文姣正在家里整理衣服,攤在床上到處都是。
林春雨坐下之后,討好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說:“大孫媳婦,麻煩你了。”一句話說完,咳嗽聲陣陣。
林景智走過來一邊輕輕拍打他的后背,一邊低聲將今天遇到的事情告訴孫文姣。
孫文姣越聽越來氣,忍不住咬牙罵道:“這都是什么人吶?甩包袱甩得這么明顯,真不要臉!我們是孫子沒錯,可是再親能親得過兒子?哪有親兒子不養(yǎng),把老父親丟給孫子的道理?”
她埋怨地看著林景智:“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你還是太老實,被他們算計了。說不定他們早就安排好了,就等你上套呢。”
林景智低下頭,長嘆一聲:“那怎么辦?他們說完就跑了,抓都抓不著。我爺爺年紀大了,也經(jīng)不起折騰啊。”
林春雨聽到這里,心中又是愧又是悔,眼淚鼻涕一起流了下來:“景智啊,爺爺沒有用,拖累你們了。”
一陣濃烈的老人味襲入鼻子,孫文姣看林春雨頭發(fā)打結(jié)、胡子拉碴、皮膚干裂、枯瘦如柴、棉襖薄得像紙一樣,顯然沒有被好好照顧。
她心腸軟,向來看不得老人孩子受苦,便站起身,輕聲道:“我去燒水,你先給爺爺洗洗,換身干凈暖和的衣裳,莫凍病了。后面的事情找弟弟妹妹們商量著辦吧。”
夫妻倆同心協(xié)力,燃起炭盆,燒了熱水,在屋里放了一大腳盆的熱水,折騰了好一陣方才幫林春雨洗好了澡,擦干凈頭發(fā),刮了胡子。
林春雨從里到外換了一身溫暖干爽的衣服,短褲、棉毛衫、毛衣、棉襖,躺在床上,蓋著軟和厚實的大棉被,感覺自己煥然一新。
一個冬天,從來沒有感覺過暖和的他終于手腳發(fā)熱,不由得眼淚撲簌簌向下落,哆嗦著嘴唇連聲道謝:“景智,大孫媳婦,你們是好人吶,我謝謝你們。不冷了、我不冷了……”
孫文姣拿過換下來的衣服出去洗,聞到一陣熏人的尿騷味,再一看,臟污得連原本的顏色都看不出來,氣得咬牙罵:“虐待老人,天打雷劈!”
老人暫且是在林景智這里安置下來,好在林春雨雖說體弱、咳嗽,行動勉強還能自理,在床底下放個痰盂,夫妻倆勤快點收拾就行。
鄰居們聽說這件事,都十分氣憤。
“欺負老實人咧。哪怕是在鄉(xiāng)下,也沒有越過兒子讓孫子養(yǎng)老人的道理!”
“還是領(lǐng)導干部呢,真不要臉!你們到總場機關(guān)管委會去告他!”
“是啊,你爺爺有妻有兒,憑什么要你們養(yǎng)老?”
聽到鄰居們的話,林景智心里暖暖的,這個社會到底還是明事理的人多。叔叔與繼奶奶不僅平時虐待老人,還想把他遺棄——
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這里,林景智坐在書桌旁,洋洋灑灑寫了兩大頁紙,準備向上面反應(yīng),一定要嚴厲批判林正剛這種不孝敬老人的行為。
林春雨也不知道他在寫什么,歪在床頭笑瞇瞇地看著。他身上一暖和,咳嗽就咳得少,感覺舒坦了不少,道:“還是我家大孫子孝順啊,爺爺在你這里可真是享福了。”
他想一直留在這里,只可惜……林春雨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漸漸黯淡下來,說道:“景智啊,過幾天你還是把我送回去吧,我不能在這里拖累你們。你們還得教書、工作呢,耽誤了你的事業(yè),爺爺心里不安咧。”
林景智一口氣寫完這份“狀紙”,突然犯了難。
這一份告狀信,到底應(yīng)該交給誰呢?林正剛是有錯,但畢竟他也沒有說要遺棄老人,到時候只需要狡辯一句:爺爺?shù)綄O子家住幾天怎么了,你們要是不想管那我接回來好了,至于鬧到管委會那里去嗎?
林景智搖了搖頭,將信紙放下,鋼筆收好,起身給林春雨倒了碗蜂蜜水,聲音溫柔地說道:“爺爺,你別擔心這,先在我這里安心住幾天,以后的事情我們再商量啊。”
枇杷蜂蜜潤肺,林春雨喝下之后感覺喉嚨舒服了不少,連連夸贊:“這水好喝,甜!爺爺好多年都沒喝過蜂蜜嘍。”
林景智看著拼命夸獎自己的林春雨,眼鏡片起了霧氣。這個老人活得太卑微,一點點好處就能讓他感恩戴德。他柔聲安慰道:“爺爺,你還想吃什么?我去給你買。”
林春雨連連擺手:“不用不用,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在他看來,大孫子、大孫媳婦不嫌棄他,讓他在這里住著,有干凈衣服穿,有暖和被子蓋,這就是天大的恩惠了,哪里還敢挑東西吃?
爺孫兩個正說著話,門外傳來小玥玥的咯咯笑聲。
林景智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起身開了門,將女兒抱在懷里,對林滿慧說:“小妹,爺爺來了。”
林滿慧今天帶玥玥在花圃玩了半天,心情正好,順嘴回了句:“他來干什么?”
屋里傳來一陣咳嗽,林滿慧對爺爺沒什么感情,不解地繼續(xù)問林景智:“大哥,是你去把爺爺接過來的?”
林景智搖搖頭,將她迎進屋,壓低了聲音把事情經(jīng)過再說了一遍。
林滿慧倒是沒有氣憤地跳起來,只是問了一個比較現(xiàn)實的問題:“哥,你這里只有一張床,今晚怎么睡?”
林景智也覺得頭痛:“今天放假,學校總務(wù)處那邊沒有人上班,想申請一張繃子床都找不著人。鄰居熱心,先借了張行軍床,湊合過今晚再說吧。”
林滿慧抬眼看向坐在床上的林春雨,語氣很平靜:“爺爺這是癱了嗎?”
孫文姣推門而入,聽到這話忙解釋道:“家里沒多余的棉褲,你爺爺先前穿過來的褲子洗了還沒干呢。只能先坐在床上,免得凍著了。”
林滿慧松了一口氣:“哦,那就好。”不是癱了,還能動,就不至于太拖累家人。林正剛甩包袱甩得好哇,直接往大哥這里丟。
要是其它幾個哥哥,早就跳起來干架了,哪里還輪得到林正剛把老人往家里送?林春雨是林正剛的親爸,從來沒有養(yǎng)過林滿慧,小時候被葛翠萍虐待的時候也沒見他圍護過,林滿慧對他沒有太多感情。
林景嚴對林滿慧說:“那你騎我的車回去,把老三他們都叫過來,今晚大家開個會,討論討論這事兒怎么辦。”
林滿慧點了點頭,攀著大嫂孫文姣的肩膀問:“大嫂,你還真想給爺爺養(yǎng)老?”
孫文姣瞥了林景智一眼,嘆了一口氣:“看你大哥吧,你爺爺是你大哥最親近的長輩,他若要養(yǎng),我也沒有意見。”
聽到這里,林滿慧再一次被大嫂感動到。善良孝順、尊重丈夫,還有文化、明事理,真是個非常好的女人。
一家人忙忙碌碌,到七點多天黑了才聚齊。
小玥玥在床上和林春雨玩鬧,她自小就是外婆外公帶大,很愿意親近老人。“太爺爺、太爺爺”地喊得十分親密,林春雨聽著直點頭,咧開嘴樂開了花,露出一口的牙齦。他年紀大,牙齒都掉光了。
林景智面色嚴肅把事情一說,林景仁第一個跳了起來,聲音大得把頭頂?shù)陌谉霟魺粽终鸬弥倍丁?
“林正剛真他媽欺負人!我看他就是嫌棄爺爺年紀大了,想甩給我們。”
林春雨聽到孫子罵兒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現(xiàn)在沒有任何能力,只求不被遺棄就好,哪里還敢多說一個字。
林景勇帶過來一包衣服,有一條剛從商店買來的棉褲、兩條家里的舊棉毛褲、還有套床上用品、一床厚被子。他一邊整理行軍床一邊吐槽:“跟他一個姓,真是丟臉。自己的親爸都不肯養(yǎng)!”
林景嚴“呸”了一口,“我們想孝敬父母沒機會,林正剛卻是有爸不養(yǎng),枉為人子,畜生不如!”
林春雨面皮抽搐了一下,眼眶微紅,一行老淚順著臉頰滑落。玥玥伸出小手擦拭著他臉上的淚水,脆聲安慰:“太爺爺,不哭。”
聽到玥玥的話,兄弟幾個對視一眼,停下對林正剛的討伐,開始討論下一步的行動。
林景智眉毛緊急,面色嚴肅:“我倒是想去告林正剛的狀,可是就怕他耍滑頭。”
林景仁現(xiàn)在當上車間主任,整個人意氣風發(fā),暴躁的性格也有所收斂,點了點頭:“是的,畢竟今天他是找理由發(fā)作一通,擠兌著大哥你照顧爺爺?shù)摹N覀兙退愀嫠部梢运Y嚕f是家務(wù)事,孫子照顧幾天也沒什么。再說……逼急了他再把爺爺接過去,悄悄兒虐待誰也不知道,怎么辦?”
林景勇是個慈和之人,當下便表態(tài):“林正剛不贍養(yǎng)老人,我養(yǎng)。我們兄弟幾個輪流照顧,怕什么。”
林景仁也點頭:“大哥你莫慌,先讓爺爺在你這里住幾天,要是你忙不過來就送到老屋去,我們一起孝敬老人。爺爺現(xiàn)在又不是不能動,怕什么。真要是動不了,到時候再說。”
林景嚴舉手道:“我下了課就過來給爺爺換洗衣服,大嫂可以輕松一點。”
林滿慧現(xiàn)在口袋里有錢,萬事不愁,對孝敬老人一事并沒有意思:“爺爺?shù)囊路⒈蝗焓裁吹模臀襾頊蕚浒桑蟾绱笊┻要教書備課呢。”
孫文姣聽到這里,喉嚨口像是塞了一團棉花,什么話都說不出來。這一家子搶著承擔責任,個個孝敬老人、團結(jié)友愛,真的讓人很感動。
林景智也覺得心口暖暖的,一家子齊心協(xié)力,家和萬事興。
聽到這里,林春雨心中羞愧不已。
他娶了兩房妻子,生了兩兒一女,女兒遠嫁,大兒早逝,原以為只能依靠林正剛養(yǎng)老。沒想到,墻里開花墻外香,肯孝敬他的人竟然是林景智這幾個孫子。
尤其是林滿慧,她小時候養(yǎng)在自己跟前的時候,林春雨私下里也勸過葛翠萍幾句,但被懟過之后就學會了裝聾作啞,反正也只是個女孩子。
可是,林滿慧這個小小女孩子,竟然肯為自己添置衣物,半點沒有責怪他這個當爺爺?shù)钠摹⒒杪槨?
想到自己年輕時娶了媳婦忘了兒,任由葛翠萍厚此薄彼,讓林正則早早就離家打仗;想到自己在林正則建設(shè)農(nóng)場時舉家搬來,不斷給他增加負擔;想到自己在林正剛死后不敢親近幾個孫子,對林正則的苛待聽之任之……林春雨突然號啕大哭。
他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兩耳光,老淚縱橫:“我不是人,我不是個人啊,我對不起正則,對不起你們!”
林景智幾個被他這一操作搞懞了,孫文姣慌忙站起抱過女兒,安撫著嚇壞了的玥玥:“不怕不怕,你太爺爺是難過咧。”
林景智拿過一條毛巾替林春雨擦臉,嗔怪道:“爺爺你這是干什么?好好的怎么哭起來了。”
林滿慧在一旁扯了扯嘴角:“爺爺這是自責,爸媽死后爺爺也沒怎么管我們。”
林景嚴嘴快,也跟著說了句:“小妹說得對,林正剛欺負我們的時候爺爺也沒幫我們說話咧。”
林景智重重地咳嗽了一句,瞪了林景嚴一眼,板著臉道:“爺爺年紀大了,勢單力薄,也有苦衷的嘛。”
林春雨一聽這貼心的話,眼淚像開了閘的水一樣噴涌而出,鼻涕也跟著往外冒泡泡,模樣看著狼狽而可笑。
老人流淚,總是會讓心善的人不忍,孫文姣哄好了女兒,看了一眼林景嚴、林滿慧,笑著勸道:“算了,人都要老的那一天,你爺爺畢竟生養(yǎng)了咱爸,你們小時候也吃過他買的糖,是不是?那天老二上大學,爺爺不是還送雞蛋糕來了?”
林春雨一聽,邊哭邊搖頭:“我做得不好,我做得不夠,是我糊涂了……”以為要靠林正剛養(yǎng)老,所以處處遷就他,哪里知道根本靠不住,倒是林景智這幾個孫子爭著照顧。人都說人老成精,沒想到自己是個老糊涂!
林景仁先前還覺得爺爺這一場大哭是活該,可是聽到后來,那凄慘的哭喊、沉重的自責讓他心里也有些酸澀。大嫂說得對,人都要老的一天,爺爺以前過年的時候都會給他發(fā)壓歲錢呢。
想到這里,他站起身道:“爺爺你別哭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咱們往前看。我只有一條,要我們養(yǎng)老可以,你可不能再偏著林正剛。你要是再多說他一句好話,我就把你送回去。”
林春雨一聽,可憐巴巴地收住了哭,拿過毛巾擦了把臉:“我不說,我不說。”他本就不是個聰明人,只知道埋頭種地,家里家外都是兩任老婆操持。現(xiàn)在誰肯養(yǎng)他的老,他就得努力討好誰。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抬起頭看著林景智:“景智啊,你們要是給我養(yǎng)老,那當年你爸的撫恤金就可以拿回來……”
“什么?!”四兄弟同時站了起來,“我爸的撫恤金?”
五兄妹的父親林正則當年是肝癌病逝,死前遭了不少罪,母親劉美玉懷胎六月,哭得死去活來,所有的喪事都是林正剛一手操辦。
后來劉美玉早產(chǎn)生下林滿慧,大出血撒手人寰,孩子們個個悲痛欲絕,哪里還會關(guān)心父母給自己留下了什么。
父親竟然還有撫恤金?
林春雨被這幾雙眼睛盯著,有點緊張。他咽了一口口水,道:“是,你爸去世的時候,農(nóng)場領(lǐng)導來慰問,送來六百七十二塊錢,說是你爸一年的工資。”
林景智一拍大腿:“爸當時級別高,工資一個月五十六塊。我當時只顧著安慰媽,怕她傷心,怎么就沒想到還有撫恤金?我真是蠢!”
林春雨當年也有私心,覺得到底是林正剛才是自己最親近的人,這錢也就一直幫他瞞著。今天被幾個孫子的大度與善良所感染,這才說起這樁往事。
“當時你們幾個小的哭哭啼啼,景智和景信都守在你媽旁邊,一刻不敢離開,就怕她尋了短見,當時都是正剛在處理喪事。農(nóng)場領(lǐng)導拿來撫恤金,正剛本就和他們很熟,再一說會代他盡孝、撫養(yǎng)孩子,領(lǐng)導們才放心離開。”
聽到這里,林景智氣得渾身直哆嗦,再也沒有了好臉色:“爺,你真是!當時去世的人是我爸,是你兒子,看到他用命換來的錢,你難道當時就一點也沒為我們、為我母親想過?”
林春雨面色煞白,又痛又悔,死命地咳嗽。可是兄妹幾個都沒有心情安撫他,腦中浮現(xiàn)出十三年前父親去世的場景,一顆心疼得縮成了一小團。
看到二兒子把老大的買命錢私吞,林春雨也良心不安,一開始還說幾句,結(jié)果被葛翠萍和林正剛呵斥:你又不和那幾個孫子過,操那些閑心做什么!久而久之,他也麻木了。
林春雨咳嗽了半天,喘勻一口氣之后哀聲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豬油蒙了心,做下這沒臉面的事,我給你們道歉。”
林滿慧的聲音清冷,似乎帶著冰霜的寒風,吹得林春雨一張臉忽而白忽而紅。
“爺爺,十三年前的六百七十二塊,那可是很大一筆錢!聽二哥說我一出生媽就去世,沒奶吃,餓得哇哇哭,哭得一張臉都是紫的。你們既然有錢,怎么就舍不得給我買罐奶粉吃?”
林春雨抬手狠狠拍了自己一記:“是我的錯,我的錯。”
“爺爺,林正剛和楊靜芬總說把我養(yǎng)到三歲,恩重如山。既然你們拿了我爸用命換來的錢,那怎么就有臉再找二哥要八塊錢一個月的撫養(yǎng)費呢?”
“拿了錢,還不肯好好對我,拿個破碗讓我吃剩飯剩菜。沒事就打我罵我,害得我到三歲了連句話都不會說……”
說到這里,林滿慧感覺臉上濕漉漉的,抬手一抹,發(fā)現(xiàn)是淚。
哪怕經(jīng)歷過末世,哪怕已經(jīng)變得強大,哪怕傷疤已經(jīng)結(jié)了厚厚的痂,那份童年時的傷痛卻從來都不曾消失。
“你們,你們怎么就這么喪了良心呢?啊?!”林滿慧說到后面,聲音漸漸提高,一字一句敲打著林春雨早已麻木的心。
林春雨無從狡辯,自知理虧,只得低下頭,喃喃道:“我錯了,我錯了。”做下事的是林正剛、葛翠萍,但他不聞不問、不說不管,縱容的態(tài)度何嘗不是幫兇?
林滿慧發(fā)泄完心中不滿,漸漸恢復理智,盯著林春雨問道:“當時送撫恤金的領(lǐng)導是哪一個?可有什么憑證?”
林春雨搖了搖頭:“這我哪里認得,不知道有什么憑證。”
林景仁道:“這么大一筆錢,不可能給出去一點記錄都沒有,明天我去總場機關(guān)找馮國亮伯伯幫忙查一下。”
林景嚴點頭道:“對!爸媽以前的那些朋友、同事在他們?nèi)ナ乐蟠蠖喽疾粊硗耍墒邱T伯伯只要是見到我總給我塞錢,他是個好人。”
林景仁嘆了一口氣:“人走茶涼,再加上林正剛到處敗壞我們幾個的名聲,不跟我們來往也在情理之中,老五,我們不要怪人家。”
林景嚴有些不服氣地從鼻子里發(fā)出“哼哼”聲,翻了個白眼,嘟囔道:“不來往就不來往,以為我稀罕嗎?”
林滿慧斜了林景嚴一眼:“五哥你莫扯七扯八,談?wù)隆!?
林景嚴立馬閉上嘴,挺直了腰,一副乖寶寶模樣。
林景智非常認可林景仁的意思,贊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現(xiàn)在越來越有領(lǐng)導范兒,就按你說的做。明天先調(diào)查清楚,再找領(lǐng)導告林正剛一狀。”
林滿慧問:“告什么狀?”
林景智將自己準備好的信紙拿起來,念了一段,無外乎是指控林正剛不贍養(yǎng)老人,不顧人倫,枉為人子之類。
林滿慧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大哥,你這指控太過輕飄,沒意思,最多只能從道德上對林正剛進行譴責,沒辦法一次性弄死他。”
林景智看向這個被評為農(nóng)場中學“最佳少年”、拿到全國蘭花展覽會金獎的小妹,見她雙目清亮,臉龐秀美,眉眼間英氣十足,似乎所有事情盡在掌握之中,下意識地問:“那你說,怎么辦?”
林滿慧沒有馬上回答大哥的話,而是轉(zhuǎn)頭看向林春雨:“你真覺得自己錯了?”
林春雨哭得累了,覺得全身有些酸軟無力,焉焉地靠在床頭,道:“是爺爺錯了,有時候晚上睡覺,我也覺得良心痛呢。”
林滿慧點點頭:“既然覺得良心痛,那就做點有良心的事。你現(xiàn)在被林正剛當作包袱甩了出來,若想要我們兄妹給你養(yǎng)老……總得付出點什么吧?”
林春雨心中忐忑:“你們,要我做什么?”
林滿慧的眼中迸射出兩道寒芒:“我不要你罵林正剛,只需要你陪我們演一出戲。”
林景仁想到自己順利拿下車間主任就得益于小妹的指點,瞬間興奮起來:“小妹你只管吩咐,我們照做便是。”
林景嚴最喜歡湊熱鬧,巴不得事情鬧得越大越好。想到小妹想做的事情,件件辦得妥妥貼貼。當時便興奮地跳了起來:“小妹你想怎么搞死林正剛?是不是要一起到糖廠門口去罵大街?他這樣的人也配當廠長?我早就看不慣他了。”
林景智和孫文姣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升起濃濃的好奇:“什么戲?”小妹這是準備出大招了么?
林滿慧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窗外有點點燈光閃爍,每一盞燈都是一個世界。
只希望,在我的世界里,不要再有惡人磋磨。
只希望,在我的世界里,好人會有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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