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中原江南道，淮南道，二道二十四州州府接到通知。

        要求州府派人去請當地富賈七月中到江南道治所興州開會。

        七月十五巳（si）時，興州府衙門。

        接到通知的商人紛紛來了。這些人皆出自中原有名的商賈之家。

        他們架馬車前來，不少人還帶了丫鬟、侍從、雜役。

        是以一時之間，州府前車馬相接，人流涌動，一派熱鬧景象，仿佛街頭菜市場，而不是平日里莊嚴肅穆的州府門口。

        正值盛夏，天氣本就炎熱，此時又臨近午時，烈日當空。

        商人們從各處趕來，不管路程遠近，都已薄汗滲出，只好紛紛拿出小手絹不停地擦臉。

        有的人雖有仆從撐著傘，卻還是汗流浹背，又有些人皺著眉頭，呵斥著旁邊幫扇風的侍從扇得仔細些，滿臉憤憤不滿之色，還有些人倒是神色如常，似乎已經認命。

        進了大廳之后，有侍從領著大家一一找位置坐好。

        這些商家中，大部分都是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或大腹便便，或矮小精明。

        唯有幾名較年輕的男子，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畢竟尚年少就能接管家業，做生意之決斷的還是少數。

        左邊第一排中間，坐著兩位男子，一位深色白紋加身，衣裳做工考究，上頭的紋飾細密柔韌，梅花栩栩如生，很顯端莊穩重。

        另一位著淺綠綢緞，柔軟滑亮，乃是江南特產的衣料，略顯富貴奢華。

        此時這兩名年輕男子在說話。

        “顏兄，你說朝廷這次喊我們來開會，目的是不是顯而易見啊？”

        被稱為顏兄的那名男子端坐于位置上，聞言稍稍攏了攏自己的衣袖。

        他淡笑開口道：“子云兄，何以見得？”

        聲音沉穩從容，字字明晰，竟是說不出的好聽，仿佛雨落清池，一字一句都透著文雅。

        “江南現在遭旱災，朝廷明令傳喚我們這些商家來州府開會，這顯而易見就是叫我們來出錢出力賑災的。”

        說完本是半蹲著的蕭子云，一屁股坐了下來。

        顏為聽聞這話，當真認真地想了想，然后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

        得了顏為的肯定，蕭子云嘴角咧開一個弧度，有些得意。

        “自古以來，我們這些商人雖說是有些錢，但是要權力沒權力，要地位沒地位，朝廷想讓你出點血，你就得出血，說是號召捐款，我看是逼迫還差不多。”

        顏為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問道：“那你是愿意還是不愿意？”

        蕭子云想了想，不愿意嗎？倒也不是，“愿意是愿意，但是不知道他讓我出多少了。”

        蕭子云自覺這不能怪他，他雖然也覺得老百姓可憐，但是誰家的錢也不是平白無故被大風刮來的呀，如果數額過大，不愿意也是很正常的。

        對此，顏為不置可否。

        此時，興州知府從堂后走出，他看著臺下聊成一團的人，心底不禁有些鄙夷。

        商人就是商人，當這州衙是什么地方，竟一點禮數都不懂，像在菜市場一樣地喧嘩，他清了清嗓子，抬高聲音道：“眾位安靜。”

        眾人聽得聲音，知道是大人來了，也都安靜了下來，紛紛回到位置上坐好，然后抬頭看著堂上。

        堂上的官員們按品級大小，依次站成一排。

        隨后一聲嘹亮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

        眾人一聽連忙起身，慌亂中，人群中又開始傳來了交頭接耳的聲音，都只以為是官府開會，想不到皇上竟然也來了。

        有生之年竟會見到皇上，大家都又惶恐又驚喜。

        蕭子云有些難以置信，小聲在顏為耳邊說道：“我是要見到活的皇上了嗎？”

        顏為并未答話，只是沉默地望著前方。

        片刻之后，有一女子從后堂走出來，人群中有人不禁小聲驚呼，仿若天神降臨一般。

        顏為的目光在眾人的驚呼中，穿過前面的人群，越過高臺，在不算近的距離里看見了來人。

        那名半個多月前才在他家酒樓里出現的八卦女主角，此刻卻真實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女子一身深紅色衣服剪裁合體，黑色外袍曳地，整套衣衫雖低調但是質地考究，紋飾精美。

        再加上，她行走間步子不疾不徐，姿態從容不迫，周身仿佛籠罩著一股渾然而成的天子氣息。

        榮明皇高高的個子，骨架勻稱，身材修長。很瘦，像是凌寒中頂風而立的梅樹，枝節盡顯。她的臉上似乎不施脂粉，卻白得耀眼，陽光打在她的臉上好像會反光，和她身邊一眾皮膚黝黑粗糙的男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不知是不是氣血不足的緣故，女皇氣勢十足中又顯得有些柔弱。

        一雙玉目嵌在圓長的眼眶中，平添深情。鼻子小巧，下巴圓潤，脖子修長，不是傾國傾城，卻是難得的高雅之姿。

        女皇臉上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落座之后，眾人正要拜，女皇開口了：“眾位免禮。”

        而后又鄭重道：“請坐。”

        “沒想到女皇還挺漂亮的，不像個皇帝，倒像是個未出閣的大家閨秀。”蕭子云悄聲對顏為說道。

        大概在他的印象里女皇是又老又普通的，所以即使女皇并未長得美若天仙，卻足夠令他刮目相看了。

        顏為聞言側目一笑，算是回應。

        “皇上看上去如此端莊賢淑，竟然還未成親，也不知什么樣的人才能配得上她？”

        本以為這種無聊的問題，顏為會像往常一樣，根本不會給予回應，卻聽他說道：“那你覺得什么樣的人才配得上她？”

        見顏為接了自己的話，蕭子云更高興地說道：“誰知道呢？怎么也得是什么王公貴族，將軍狀元之類的吧，反正人家高高在上的，跟我們這些普通百姓有什么關系呢？”

        待大家都落座之后，女皇開口了，聲音清麗溫柔：“各位請先喝茶。”

        于是有侍女一桌桌地開始上茶，才斟下茶，顏為便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嘴角不禁彎起了一個弧度。

        “朕從京城來到興州的這幾天，知府推薦說這茶乃江南名茶，朕飲過之后也覺得馥郁芬芳，口有余香。”

        “今日天氣實在炎熱，眾位不妨先飲飲這茶，解一解渴，消一消暑熱。”

        旁邊的蕭子云拿起茶品了起來，茶才入口一下子便了然，輕聲說道：“致先兄，竟是你家的茶。”

        顏為低眸細細品了口茶，然后點了點頭表示了然。

        他何嘗不知，甚至剛才才聞見香味就知道了。

        蕭子云半開玩笑地說道：“知道你還喝得這么起勁，怎么這茶竟跟你在家喝的不一樣嗎？今日你的茶得了皇上如此夸贊，想必將來要躋身大榮國茶榜第一名了。”

        顏為又嘴角含笑，卻未接話。

        喝過茶之后，女皇又無比堅定地說道：“眾位愛卿也知道今夏，中原大片地區遭遇了大旱，各地已經接連好幾個月沒有下雨了，地里的水稻、小麥，玉米也都枯死了。”

        堂下的眾人聽聞此言紛紛點頭。

        女皇眼神掃視了全場一圈，又接著說道：“百姓們正在忍受著饑荒、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煎熬，朕這幾日從京城而來，一路上見到的情景簡直觸目驚心，慘不忍睹，朕內心之煎熬尤甚。”

        “朝廷雖然已經開始賑災，但是如此大范圍、持續如此久的旱災光靠朝廷的力量恐有不足，故而今日號召諸位前來，是希望諸位能為黎民百姓們出一份力，昌寧當銘感五內，并替災民們感謝眾位了。”

        一番話說下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原先有些憤憤不滿，以為朝廷又要強迫他們捐款捐糧的商人都有些動容了。

        再加上親眼看到一國的皇帝在他們面前，如此情真意切，毫無架子，都不禁心生折服之感，畢竟這種情況任誰也沒有見過。

        本來若朝廷要他們捐錢捐糧，他們也是不得不從的，如今還得了皇上給的這個面子，眾人也沒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盡管周遭傳來各種細碎的聲音，顏為卻坐在位置上安靜如常，神色未變，只是拿起茶繼續品嘗起來。

        最后女皇還說不僅會給捐錢糧的商戶頒嘉獎令，還承諾此次捐款的商家未來二十年內可以參加科考。

        而且今年九月就有朝廷開的恩科考試，想參加科舉考試的學子馬上就可以去參加。

        這個消息一出，大家也都很驚訝，討論聲壓都壓不住了。

        自古以來士農工商，商人從來都是排在最后，并且不可以參加科考的。

        此次女皇給這個福利確實是開了很大的恩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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