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顏為從家中來到了萬興酒樓，穿過大堂正要向二樓的包間走去。

        才走上幾級臺階，他的腳步卻突地頓住了。

        角落里傳來幾句竊竊私語。

        “我看這江南大旱跟女皇帝脫不了干系”

        “聽說當今皇上生不了孩子。”

        另一個人表示吃驚，“竟然還有這事，這種宮廷秘辛，你怎么會知道的”

        “以前我家親戚在宮里當過太醫(yī)，他說的絕對是真的”

        顏為的眉頭皺了皺，他抬手拂了拂樓梯上的幾縷塵埃，忽然覺得厭惡無比。

        他拿出手絹仔細擦著手，然后擺手朝掌柜做了個手勢，掌柜領(lǐng)悟應(yīng)召過來。

        “大老板，有何吩咐？”

        顏為以眼神示意，掌柜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那里坐著四、五個客人，其中一兩個打扮得好些，另外幾個就是一般平民的打扮。

        “不收那幾個人的銀兩，將他們趕出去。”

        掌柜聞言面露難色，有些吃驚，大老板一向掌紀分明，以禮待人，在生意場上對待客人更是細致周到，如今怎么無緣無故竟然要將客人趕出去。

        他有些遲疑地開口：“這恐怕不好吧？”

        “妄議國家朝政和當今圣上，他們不想要這個腦袋，萬興酒樓和顏某可奉陪不起。”

        “是。”

        上了二樓，還聽到那幾個人罵罵咧咧的聲音。

        顏為卻不為所動，他走進房內(nèi)，拿起桌案上的賬簿看起來。

        才翻開一頁，內(nèi)心卻還停留在剛才聽到的。

        這些流言，恐怕是有心人故意為之。

        此時屋外幾聲敲門打斷了他的思緒，掌柜的聲音傳來，“大老板，皇上派人來傳話了。”

        皇上？

        顏為起身走到門邊，一打開門，就見到了身著華服，明顯是不同于民間人打扮的幾個男子。

        為首的是皇上的內(nèi)侍，名叫韓昭。

        韓昭笑著說道：“顏公子，皇上有請。”

        “請草民嗎？”

        顏為神色平靜，雖是問句，但沒有一絲的驚訝，仿佛意料之中。

        “正是，皇上已在行宮候著了。”

        “是。公公，可否讓草民換一身得體的衣服再去？”

        “顏公子請隨意。”

        片刻之外，顏為從內(nèi)間走出來，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更顯莊重的衣服。

        白色內(nèi)搭，深藍色外袍，衣袖輕盈寬大，腰間束著衣帶，他雙手置于身前，朝韓昭作了個揖，寬大的袖口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擺動。

        “請公公帶路。”

        興州皇家行宮。

        行宮占地廣闊，內(nèi)里綠柳成蔭，亭臺樓閣別具一格，但是卻不算華麗。

        亭臺門廊已有些陳舊，甚至有些地方已然掉漆，看得出來這位皇帝并不興奢華浪費之風。

        四處干干凈凈，裝飾甚少。

        只有一方池子里的白色荷花開得正勝，一朵朵自綠荷叢中脫穎而出，爭奇斗艷，荷上露珠在陽光的映襯下瑩瑩發(fā)光。

        微風襲來，吹動了顏為身上的衣衫，吹動了翩然的柳條，也吹動了池中的蓮花。

        仔細分辨，空氣中似乎還飄蕩著絲絲縷縷清新而淡雅的香氣。

        從池中的荷花處收回目光，顏為緩緩抬起手，眼神落在這身衣服的袖口上。

        有片刻的失神。

        那袖口上繡著的正是白色荷花，潔白無瑕，燦然開放。

        顏為垂首，不禁啞然失笑。

        被韓昭一路領(lǐng)到皇帝處所所在，站在屋外，韓昭揚聲：“啟稟皇上，顏為到了。”

        里頭傳來一聲清麗舒緩的聲音，“請他進來吧。”

        進了屋內(nèi)，皇上端坐于堂前，顏為端端正正行了個禮。

        “草民顏為，拜見皇上。”

        昌寧從桌案上的賬簿中抬起頭，望向他。

        來人雖然跪著，但是聲音不卑不亢，不急不慢，沉穩(wěn)非常，字字句句清亮明晰。

        “顏卿免禮。”

        顏為站了起來。

        昌寧從堂上走下來，她有些吃驚。

        昨日在州府并未注意到他，也想不到江南第一大富商竟然是這么年輕的。

        一眼望過去便覺得身材修長，骨骼清雋，如在山間料峭中傲然挺立的松柏，莫名有種士族的傲骨在。

        昌寧心下便想明白了。

        商人家境優(yōu)渥，想必從小接受到的都是好的教育，詩書禮儀的教化恐怕也受了不少。

        所以即使不能參加科舉考試，入仕為官，可是這渾身氣度也是不輸給世家弟子的。

        昌寧拿出一本賬簿，在上面翻了翻，指著一處問顏為：“你昨日在冊中所說，只要百姓需要，多少錢糧都可以捐出，此話可當真？”

        “草民不敢蒙騙皇上，所言句句屬實。”

        昌寧又深深看了一眼顏為。

        昨日她看到賬簿所記之后也大為震驚，他所捐的數(shù)額比其他所有人的總和還要多。

        張書去調(diào)查，回來說此人姓顏，字致先，單名一個為，是聞名江南的第一大富商，祖上是賣茶葉的，家境頗好，但也只是在一州小有名氣。后來顏為十六歲，家業(yè)傳到了他的手上，在短短十年中，他不僅把茶葉發(fā)展到了整個中原，更在江南一帶開辦了服飾，酒樓產(chǎn)業(yè)，江南最好的服飾是他家出的，最好的酒樓也是顏家的。

        在江南有一句話，去到哪里都能看見顏家的東西，你喝的茶，穿的衣服，甚至外出吃飯的酒樓十家里有八家九家都是他的。而且聽聞此人做生意，誠信為善，在民間聲譽極好，多為民眾盛贊。

        如此天賦異稟，可是顏為此人卻十分低調(diào)，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長的是什么模樣。

        “顏卿此舉，朕甚是感動。不過也不必你傾家蕩產(chǎn)來支援百姓。”

        “皇上，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想要有自然會有的。”

        乍聽一下，覺得這人當真狂妄，仿佛錢財就是囊中之物，想取便可取。不過以他僅十年就可以將家業(yè)發(fā)展成這樣的才氣，大概這也只是他的由衷之言罷了。

        再細品，又發(fā)覺此人不像世人，沒錢的想有錢，有了錢的想更有錢，錢財都想抓在手里，一點也不肯放。

        “更何況如今江南百姓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為一人怎會善財難舍，罔顧他人呢？”

        昌寧贊許地點了點頭。

        靜默片刻，昌寧剛想轉(zhuǎn)身回堂上。

        身側(cè)之人卻開口了：“皇上，近日可是在為了賑災(zāi)和米價一事煩惱？”

        顏為終于抬頭看向昌寧。

        一時之間，一室無聲。

        昌寧這次發(fā)現(xiàn)顏為比自己高了半個多頭，昌寧自詡也算見過不少人了。但是顏為在其中絕對算得上數(shù)一數(shù)二。

        長身玉立，如清風拂面；面如冠玉，如山間明月。一派端方雅正之氣，見之難忘。

        這長相氣質(zhì)都非比尋常。

        可是他怎會知曉她心中所想？

        昌寧一雙探究的目光望向他。

        片刻之后昌寧開口道：“最近朕確實在想著怎么才能更好地賑災(zāi)，尤其米價確實過高，但是自古以來物以稀為貴，現(xiàn)在災(zāi)荒如此嚴重，米價上漲也不稀奇。”

        雖知如此，可是長此以往下去，民間必然動蕩不安。

        “皇上，雖然今年中原遭了百年難得一遇的旱災(zāi)，但是不見得所有老百姓的家里就一點往年的余糧都沒有了。”

        “現(xiàn)在市面上米價之所以飛漲，一方面確實是因為糧食少的緣故，還有另一方面是商人趁機哄抬物價了。”

        “顏卿所言甚是，朕認為也不能光靠朝廷給災(zāi)民補給救助和糧食，穩(wěn)定糧價才是長久之道。可是即使朝廷已經(jīng)頒布詔令禁止商人囤積居奇，哄抬物價了，但是現(xiàn)在糧食那么珍貴，米價過高禁都禁不住啊。”

        昌寧此次來江南，除了親自監(jiān)督賑災(zāi)，號召商戶捐錢糧之外，還有另一個很大的目的就是找出辦法來穩(wěn)定米價。

        如果不穩(wěn)定米價，光靠朝廷發(fā)放糧食，終究不是長久之法，可是她這幾天轉(zhuǎn)了不少地方了，也沒有想出什么好辦法。

        “陛下，草民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一試。”

        顏為看向昌寧認真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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