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此時正好接近七夕節和中元節。
本來江南各地遭遇旱災以后,民生十分艱難,官府也不打算再辦任何的活動。
但是七月中,朝廷一紙文書頒布下來,要求各地一定要舉辦活動,而且越大越好。
如此一來,節慶活動反而吸引到了江南附近富裕的,不受災害影響的州縣。
一時之間原本因為災荒而有些凋敝的商業貿易活動,此時倒是如火如荼地展開了。
同時,朝廷還命各地的官府招來受災民眾為他們修繕官府瓦舍,修筑水渠,加固堤壩,實行以工代賑。
官府除了保證工人們一日三餐之外,還會給少量工錢。
朝廷還號召中原各處寺廟,七夕節民間的善男信女都會到寺廟上香。可趁著這寺廟香火旺盛之際,好好修整翻新寺廟一番。現在又正值災荒,工錢十分低廉,可以招攬一些流民過來做工。
朝廷甚至大張旗鼓地鼓勵那些城中富有的鄉紳富豪,趁此機會雇傭災民修繕自家的院落,過不久又是中元節,可以趁此機會修繕祖墳。
與此同時,朝廷又雇傭災民到中原附近,其它有富足糧食的地方秘密運送糧食,而這些糧食五日以后都紛紛到達了江南。
在此之后,江南江南道原州,應州,淮南道堪州,平州等一些受災情況不是特別嚴重的地方,忽然之間不知怎么的,米價上漲迅速,從過去的一斗米五十文漲到了一斗米二百五十文錢,而其他地方漲價也不過才漲到一百文或一百五十文。
那些受災嚴重地方的百姓本已對過高的米價叫苦不迭,望而卻步。此消息一傳出災民更是仰天長嘯,痛心疾首,皆道天要亡我。
就在人人都以為這股風氣會蔓延到整個中原地區,所有的地方的米都會漲到天價的時候。不過幾日時間,各地的米價竟反而紛紛回落到了七十到八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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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州最大的酒樓萬興酒樓。
在二樓門廊上,有兩個人比肩而立,他們的身后跟著幾個侍從。
男子頭上琯簪,身形挺拔,面容沉靜。他身旁站著一名女子,女子瘦削高挑,目光專注。
兩人皆沒有言語,雙雙望著樓下的街市。
今日的米市已不同于十來日前的光景。
現場既沒有大批聚集要排隊搶糧的民眾,也沒有一大批人露出怨憤不滿或愁苦滿面的神情,路上拖家帶口、背井離鄉的流民也少了許多。
商業貿易活動不僅沒有停止,反而比平常繁盛了許多。
年輕的姑娘們身穿靚麗的衣服,撐著油紙傘,頭上戴著花,成群結隊出游,在小攤邊走走停停,不時傳來幾句歡笑聲。
來來往往間,也能看見不少的少男少女。
一個少女將親繡的香囊遞予同行的男子,目光切切,情意滿滿,男子欣然接過,兩人相視一笑,又一起朝前走去。
路上的小攤小販也比平日里多了起來,他們站在街邊吆喝著叫賣一些頭釵,簪子,繡球,包子什么的。
昌寧內心有些觸動,情不自禁說道:“今日恰逢七夕,民間的七夕節果然熱鬧非凡,常聽聞江南之地物華天寶,人杰地靈,自古以來便多才子佳人,今日算是親眼見到了。”
一直站在昌寧身邊,很安靜的顏為,看著樓下的情景,忽然才發覺這些年來,他要么專注在生意上,要么專注在學業上,確實也未曾注意過七夕。
故而街市上這一盛況,今日也算是第一次見。
“皇上說得是。”
“哎,”女子轉過頭來,笑靨如花地看著顏為,眼睛里亮晶晶地,問他,“你過過七夕嗎?”
顏為看著她,眼神沉靜,過了片刻,才道:“沒有。”
本來也是隨意問出口的,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昌寧也不知道,他人的事情她也不好再多問。
于是,她轉移話題:“你跟朕提的建議很有用。如果不是你,朕今日恐怕見不到這番景象了。”
顏為聞言淡笑道:“官府聲勢浩大地辦七夕節活動,民眾們可販賣些彩繡、吃食,到了中元節,又有一些祭祀、燒紙、放水燈等活動。”
“如此調動了那些富裕地方的錢財來賑災,商業來往多了,民眾自然能找到生錢的法子,就不愁衣食沒有著落了。”
“而各地官府、寺院、私家院落大興土木工程也給災民們提供了一個好的生存之法。”
“至于米價,因為原州,應州等地奇高的米價,商家們都到那些地方去賣米,米在一個地方聚集多了,米價自然就漸漸跌下來了。再加上朝廷及時送了糧食過來,糧食多了,米價就再也漲不起來了。”
昌寧點頭贊,“顏卿果然智慧過人。這些舉措不僅能很好的賑災,而且還給朝廷帶來了很多便利,省下了不少開支,實在妙哉。”
聽到這番夸獎,顏為后退一步,抬起雙袖拜了拜,“皇上過獎了,還得多謝皇上肯試一試草民的法子。”
昌寧知道顏為這真的是十足十的謙虛了。
如此才智過人,卻因商人的身份而不能入仕途,不能為百姓效力著實可惜了。
但是,昌寧內心還是有一個疑慮。
于是她便問出了口:“顏卿,怎會如此通曉賑災之法?”
“回皇上,草民長居江南,而民間又是三年一小旱,五年一大旱,見得多了,自然就想得多,更何況草民是商人,賑災之法與經商之道總有些相通之處。”
昌寧笑著點了點頭。
民間所謂抱才懷德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吧,既有卓越的才氣又有高尚的品德。
“此次愛卿捐了如此多的錢糧,又立下有效賑災和穩定米價這一大功,可有什么要朕賞賜給你的?”
這么大的功勞,昌寧覺得真的應該好好獎賞顏為。
聽聞這話,顏為抬起頭看向昌寧。
他的眼睛里并沒有透出什么狂喜的情緒,明亮的黑眸深邃而沉靜,望著她時安定而專注,讓人分辨不清里面藏著什么。
不過片刻,他低下頭,再拜道:“回皇上,草民只是盡自己的綿薄之力罷了,草民,并不圖邀功請賞。”
昌寧有些難以置信。
“你當真什么都不要?”
“是。”
回答得干脆利落,十分堅定。
昌寧覺得自己今日算是見到一奇人了。
如此富有,卻如此良善,如此有才,卻如此謙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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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酒樓,兩人行到街市上,路上有女子打傘而過,有孩童玩笑而過,有小販挑擔而過,人群熙熙攘攘。
顏為和昌寧兩人并肩而行,默默走著,都沒有說話。
兩人的身形相貌都很出眾,即使在人群中也十分顯眼。
走到一處人較少的地方,昌寧忽然看見角落里有一個老婦人,大約七十歲上下,頭發已經斑白,臉上皺紋交縱,神情十分凄苦的樣子。
婦人蹲在地上,不時望著來往行人,并發出羸弱的聲音:“買花嗎?”,在她的面前擺放著一個籃子,籃子里有五六支花。
昌寧心下不忍,她走過去,蹲在婦人面前,指著花說道:“婆婆,這花我買了吧。”
婆婆抬起了頭,用她那飽經風霜的眼睛望著昌寧。
“哎,好。”
隨行的侍女桂花將銀子遞給了她,婆婆把籃子里的花一支支拿起,又用帶子綁成了一個好看的蝴蝶結,然后將花遞給昌寧。
昌寧看著婆婆那遞過花的皺巴巴的手,心中一酸。
“今日乞巧節,您可有女兒,孫女?怎么一個人在此賣花?”
聞言,婆婆一愣,眼眶中立馬有眼淚涌出:“兒子、女兒都死啦,只剩下我和老伴相依為命,他現在正在家中等著我吶。”
昌寧皺緊了眉,原來如此,怪不得這么大年紀了還要出來討生活嗎?
她立即回頭對張書說道:“你送老太太回去,務必安頓好她家里的事。”
然后又湊得離張書近了些,小聲說道:“再給老人家留些銀子。”
張書頷首領命,“是。”
等兩人離去以后,昌寧怔怔地望著他們的背影許久未動彈。
婆婆佝僂的背影,蹣跚的腳步讓她不由得從內心深處生出一股悲愴之感。
顏為站在昌寧的身側,默默地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看著昌寧瘦削的肩膀,安靜的面容,不變的視線。
顏為能感知到她的心內所想,然而他卻什么也沒有說出口,只是像一株大樹一樣安靜而沉默地站在昌寧的身側。
微風吹過來,顏為的衣角跳躍著與昌寧的相接,往地上看去,昌寧的影子像是被身側之人給抱在懷中似的。
待老婆婆和張書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之后,昌寧小聲嘀咕道:“白發人送黑發人,內心該是有多痛苦啊。”
一如她的父皇母后,當年送走皇兄和皇弟一樣。
而她先是失去了兄弟,后來又失去了父母。
煢煢孑立,形影孤單。
想到這些,她瞬間覺得手中的花有如千金重,心頭郁結,于是一下子就將花塞給了身旁之人。
顏為倒是反應很快,雖有片刻的訝異,卻還是及時伸手將花緊緊握住。
“顏卿,這花你拿回去吧。拿回去之后找個花瓶插好,好生養著。”
顏為低下頭望著懷中的花。
一朵朵的呈渾圓形狀,花骨朵大而飽滿,顏色鮮紅熱烈,花瓣層層疊疊,煞是好看。
抱在懷中,香氣襲襲,沁人心脾。
他有些呆愣。
過了片刻,他道:“皇上可知這是什么花?”
昌寧搖搖頭,“不知,是牡丹?”
宮里雖然養有牡丹,但昌寧也沒有細看過,似乎看上去有些相似。
“……不是。”
“是月季?”
不對啊,月季是有刺的。
顏為心思微動,慢悠悠道:“此乃芍藥。”
昌寧后知后覺地點頭,“哦。”
芍藥,是七夕節,民間男女用來相贈的代表熱烈愛情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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