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梨花醉的后勁兒還是挺大的，突然明白梔瑤最后說的那句話是何意了。原還不以為然，她竟覺得三壺梨花醉很多，現(xiàn)在看來是我草率了。

        渾渾噩噩的睡了兩日。再次睜開雙眼，是被店小二的拍門聲給吵醒了。見我睡意朦朧、一副疲軟的模樣開門，店小二反而又驚又喜，忙問：“姑娘，您一直在房里睡著么？”

        “嗯，怎么了？有事嗎？”

        “沒事沒事。”店小二支支吾吾地說，“姑娘，您已經(jīng)睡了兩日了要不要用些飯食？”

        “哦，我還以為該續(xù)房費了呢？”于我而言雖然吃是一等一要緊的大事，可睡也是啊！不睡飽哪有力氣吃。

        小二忙擺擺手，道：“沒有沒有，姑娘一次給了十天的房費，小的哪會這么不長眼來問姑娘要房費，只是老板娘說姑娘兩天都沒下樓了，怕姑娘出事，著小人來看看，若是姑娘醒了，咱好為姑娘準備飯菜不是。”

        “老板娘費心了，那就為我準備些吃的送上來吧。”沒想到這汋水城的人都是一副熱心腸。

        “得嘞，小的這就去辦。”小二見我要吃東西，顯得比我還開心。

        “對了，葷腥多一點，素菜能免就免了吧。還有，再給我來兩壺酒。”

        “好的，姑娘。”

        酒足飯飽，也該謀劃謀劃接下來在汋水城的日子該干些什么。總不能每天住在客棧吃喝與睡覺，晚上再出去收魂吧。時間長了會引起別人懷疑的，還是謀個活計掩護一下較好。

        論起長處，除了喝酒、打架，我似乎只有制香調香這一技之長了。以喝酒打架謀生是不太可能的了，想來也沒有哪個正經(jīng)人家會聘一個女子來做看門護院，若讓我天天著男裝，我也難受。唯有制香這一出路了，這孚汋山靈力頗盛，想來也是有很多制香材料可采集的。那就先去打聽打聽，哪里有既可開鋪子又可供我居住的臨街宅子轉出。

        客棧老板娘聽說我要買個臨街的宅子做生意，熱心的幫我向親朋好友打聽消息，不到一日，便尋了符合我要求的六處宅子，還將圖樣送到了我面前。

        在六張圖樣中，我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一棟宅子，臨街是兩層小樓的鋪面，鋪子連著兩間廂房，還有一個可供我飲茶觀月的小院子。

        我拿著圖樣看了許久，越看越喜歡，便對老板娘說：“老板娘，這小樓不錯，可以勞您著人帶我去看看么？”

        老板娘接過圖樣，細細看了一會，又悄聲與身旁的小廝討論了一番，臉上瞬間就不好看了，悄聲對我說：“姑娘，您再看看其他的？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竟把這宅子給姑娘拿來了。”

        我隱約感覺這棟小樓里有故事，便問道：“這宅子有何不妥？”

        老板娘見我追問便坐了下來，慢慢說道：“姑娘，您是咱們店里的貴客，日后也都是街坊鄰居的，咱也不瞞您，這宅子呀，鬧鬼！您可買不得，您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怎能住鬼宅呀！瘆得慌！”

        果然被我猜中了，繼續(xù)問道，“老板娘，這宅子從什么時候開始鬧鬼的？”

        “二十幾年前吧。”老板娘努力回想著，“具體的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我還小。只聽說是那家人得罪了狐仙，一夜之間滅了門，一家三口死狀離奇。而后有人說只要夜間靠近那宅子，必定能聽到女子的哭聲。我是沒聽見過啊，我也沒膽兒去，這些都是聽別人說的。”

        “哦？是什么狐仙這么厲害，我倒是想去看看。”什么狐仙膽敢在凡間奪人性命，怕是哪個膽大的妖孽所為吧。

        老板娘聽我這么說，大驚失色，拉著我的手說，“姑娘，您可開不得玩笑，這宅子真不能要啊！”

        冷不丁地被人握著手，我被嚇了一跳，急忙將手抽了回來。此前只有哥哥牽過我的手，父君應劫離世前交代哥哥輔佐天君，自那以后，哥哥也沒再牽過我的手了。

        見我雙手冰涼，老板娘也嚇到了，忙問：“姑娘，您是不是不舒服，手這樣涼，要不要請大夫瞧瞧？”

        “沒事，我自小自小便是這般體寒之癥，瞧瞧不好的，已經(jīng)習慣了。”我尷尬地笑了笑，自小就不善于說謊，每次撒謊都會結巴，但總不能告訴她神仙是沒有體溫的吧。

        熱心的老板娘聽完眼中含淚，充滿了憐愛的看著我，再次死死將我的手拽在懷里，“真是可憐的姑娘，身患奇癥還一個人流落到此，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過來尋我。只是這鬼宅你可萬萬不能住進去呀！”

        想來這老板娘也是有兒女的人了吧，這份慈愛讓我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幾萬年來，所見之人皆是對我唯唯諾諾，很少有人發(fā)自內心的關心我，就連我被貶去歸魂谷，也沒有一個人來看過我。我頓時腦袋一懵竟安慰起了她來，“沒事沒事，你且放心，我會驅鬼除妖。”

        話出口的一瞬間，我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咬斷！這腦子跟不上嘴絕對是病！得治！

        老板娘瞪大眼睛看了我半天，“沒想到姑娘小小年紀不僅歷經(jīng)磨難，還是避世高人吶！”

        “不是不是，以前流落江湖的時候跟著位道長學了一點。”我忙擺手，“老板娘，還煩請你找個人帶我去那宅子瞧瞧。”再聊下去說不定我會在老板娘的眼淚攻勢下將老底全抖了個干凈，還是趕緊離開為好。

        老板娘見我如此堅決，又身懷絕技，也不再勸說我了。于是忙叫了個稍微魁梧一些的小廝為我引路帶我過去，出門前還不忘囑咐我一句，若有異動就撤，反正鬼宅做生意也不會太好。

        我倒是希望這生意不好，少有人來，這樣我也可以心安理得的躺平睡覺了。

        小廝一路貼心引薦，帶我轉了小半個汋水城才來到了和泰街。這條街上商鋪不少，醫(yī)館、酒家、食肆、茶樓、妓院應有盡有，來往的人也很多，應該算是汋水城的黃金地段了。宅子的位置不難發(fā)現(xiàn)，冷冷清清的立在那里，與人聲鼎沸的和泰街顯得格格不入，來往行人基本上都是繞著那宅子走的。

        來的路上小廝告訴我，那個宅子以前是當?shù)氐泥l(xiāng)紳王老爺家的宅子，原是租給一家三口開了個雜貨鋪子，不知是何原因一家三口被滅門了，死狀慘烈，都是有人路過問道異味了才知道宅子里死人了。衙門來查案的時候，好幾個小捕快都從宅子里吐著出來，后來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就草草結案了。許是那家人死得太冤了，頭七過后先是打更的聽見宅子里有哭喊聲，后來連巡夜的衙差都聽到了，傳言越來越多，越來越詭異。所以處于這樣地段的宅子，王老爺二十兩便賤賣了。可即便只要二十兩，也沒人敢買，今兒倒是遇上我這個膽大的外鄉(xiāng)人了。

        離宅子還有一丈遠，我就感覺到了強烈的妖氣。果然，說什么狐仙害人，是狐妖還差不多。這妖道行還不淺，愣是給宅子布下結界，難不成它是要把那一家子的魂鎖在宅子里，免得他們去閻王爺面前告狀么？

        小廝將我?guī)Я诉^來，磨磨唧唧了半天也不敢再靠近了。我讓他先行回去給老板娘帶話，這宅子我要了，等我進去看看再回來付錢，請她先知會王老爺一聲，帶著地契來客棧等我。

        小廝詫異地看了我半天，又結結巴巴地勸告了一大堆，見我無動于衷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我圍著四周走了一圈，看來這狐妖的道行遠在黑白二老之上，不然他們也不會發(fā)現(xiàn)不了這個結界。

        于是乎我就在一群吃瓜百姓的注視下，推開了鋪子的大門，隨著“吱呀——”一聲沉悶的聲響，門上的灰塵落得到處都是，圍觀群眾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們既不敢跟著我進去看看這宅子里到底有沒有鬼，又好奇我這個外鄉(xiāng)人會不會命喪猛鬼之手。

        我回頭看了看他們，對著他們莞爾一笑，他們卻像見了鬼一般，臉色煞白轉身就跑。沒勁，要是哪天我露出真身來，他們不得嚇死？

        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奔上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文笙？！”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又再次上演了第一次見面時的戲碼，準備拉著我就跑。只是這次我沒那般遲鈍了，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你怎么在這里？”

        “我剛散學路過，聽鄉(xiāng)親們說有個外鄉(xiāng)人買下了和泰街的鬼宅，便過來看看，沒想到竟是青樾姑娘你。你聽我說，這鬼宅可買不得，這汋水城好的宅院多得是，待我散學陪姑娘找就是了，咱們還是先離開這里吧！”

        文笙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若是錯過這么有意思的地方，才是我最大的損失。

        “你且聽我說。”

        “不聽，快走”文笙直接打斷了我的話，欲拉著我離開。

        只不過我這可以自由變換重量的老神仙豈是他一個文弱書生可輕易拉動的。

        文笙見拉不動我，只得停下來，“姑娘請說。”

        我示意文笙附耳過來，“我是捉妖師。”

        “捉捉妖師！”

        若不是我急忙將文笙的嘴捂住，估計此時周遭百姓都知道我這個隨意杜撰的身份了。

        “你且先到四喜客棧等我，不出一個時辰，我肯定回來了。”

        “不行，我陪你進去。”

        “不不不，你陪我同去，我還要分心保護你，這樣只能別人來為我倆收尸了，你不在的勝算還多些。”雖然不知道這個呆頭鵝哪里來的勇氣要陪我去斗妖收魂，但他愿意以身犯險陪我去鬼宅這一情誼還是讓我心頭有些暖意的。

        文笙雙眉緊皺，咬咬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猶豫再三，還是按我的吩咐做了。見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我終于可以到我心心念念的宅子里看看啦！

        走進屋內，隨處可見的蜘蛛網(wǎng)和一尺厚的灰塵，里面的家具早已腐朽不堪。那一家人似乎就在最陰暗的那間廂房里，但我此時忙著看我的宅子，一會兒再去會會他們。

        門堂和二樓也一樣，除了蜘蛛網(wǎng)、灰塵好滿目狼藉，什么也沒有，看來清掃也是個大工程。算了，對于我這樣的懶神仙來說，還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施個法解決了吧。

        屋里的魂似乎也感應到了有人過來，變得有些躁動，推開房門那一刻著實把我嚇了一跳！一家三口蜷縮在角落里，目光陰鷙地瞪著我。想來他們還是比較懼怕陽光的，我所幸做個好人，把門給關上了。

        這一家三口生前應該是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已經(jīng)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見我并不怕他們，還從容地坐到了一旁陳腐的椅子上，男人首先發(fā)話了，“姑娘是何人，為何見了我們毫無懼色。”

        我打開引魂扇，輕輕搖著，“引魂之人。”

        想來這兩個大人生前也不是目不識丁之輩，認出了扇骨上引魂二字，忙拉著小鬼跪下向我磕頭，“大人，大人為我們做主啊！”

        “我只管引魂，歸魂谷，去不去？若是不去等著黑白二老來接你們。”不多管閑事是我人生另一信條，我此行只為收魂，不想除妖。

        許是沒想到我拒絕得如此干脆利落，那女子憤恨地說，“哼，已經(jīng)二十年了，黑白無常都沒有來過！現(xiàn)在怎么會來！”

        “那是因為殺害你們的狐妖在這宅子四周下了結界，黑白二老根本不知道這里有魂。我剛隨手把結界破了，不出意外的話，明晚你們一家就可以過忘川河。”

        看我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兩個大的倒也沒再說什么了，只是一邊嘆氣一邊點頭，心中再有萬般不甘，此事也只能咽下去好好去投胎。

        這小鬼較他爹娘來說，就聰慧許多了，靜靜地走上前來，乖巧地站在我身邊，跟我說：“姐姐，狐妖因我爹爹誤殺了她的徒孫，將我們一家殺了，凡事皆有因果，我也不怪她。只求姐姐若是日后遇到她再出來害人，一定不能輕饒了她。”

        小孩如此懂事倒是勾起了我一絲憐憫之心，轉頭問男人，“你為何要殺那狐妖的徒孫？”

        男人嘆息道：“我原是獵戶出身，家里世世代代以打獵為生。為了讓妻兒過得舒心些，才租下這個鋪子，賣賣雜貨和野味。那年我上山打獵，遇見一婦人采藥被一只野狐貍攔了，野狐貍撲向婦人，婦人便大喊‘不要傷害我的孩子！’我才知道她有孕在身，情急之下一柄鐵叉射向了狐貍，將其當場射死，救下了婦人。”

        “原來是小狐妖想吸取胎兒的精元修行，殺得好啊。但怎么被老狐妖給找上了。”按理來說，這個階品的妖多半都想要飛升為仙，若是自己徒孫若是做了這等事情，只會覺得死有余辜，怎么還來尋仇了？不過也難說有例外的，妖的心思，誰又猜的中呢。

        男人支支吾吾半天才說：“那日我什么都沒打著，就射死這只狐貍，所以就把狐貍肉拿回來燉來吃了。”

        真是不知道該說他們是膽大呢，還是嘴饞！！連狐妖的肉都敢吃！

        我無奈地搖搖頭，前因后果也知道了。那便幫他們一把吧。悄然運法，為他們設下仙障，“這宅子我買下來了，今晚黑白二老來了，你們就跟著他們去吧，有什么冤屈記得到閻王那兒一次說完。我給你們周身設下仙障就算狐妖感應到自己的結界破了殺回來，也奈何不了你們。”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一家人還是知道感恩的人，連接給我磕了好幾個響頭。

        若我再逗留一會，他們那本就破爛不堪的頭顱，怕是又要磕出個洞來。剛起身要走，小鬼又拉住了我的衣角，滴溜溜的大眼睛滿眼期待的看著我。

        “何事？”

        “姐姐，我可以跟你去歸魂谷嗎？”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頭，笑道：“小孩兒，有句話你不知道嗎？”

        “什么話？”

        “一入歸魂谷，永世不輪回。所以啊，安心投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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