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勝酒力
離開汋然居,我只身住進了城里最大的客棧。九萬年來,我身邊堆積起來的人生信條不計其數,但唯有一條沒有變過,那就是在任何時候都要對自己好一點。
泡了個花瓣澡,又為自己換了一身干凈漂亮的衣裳。瞬間神清氣爽,好不快活!此時最重要的事就是來一壺酒,再美美的睡上一覺了,可這引魂扇偏偏就不識趣的叮叮作響,看來有人等我都等急了。
跟著扇子穿過大街小巷,到了汋水河畔,竟又來到了青樓邊上,看來這青樓還真是是非之地。
若不是引魂扇淺淺泛光,我都沒留意到柳樹上坐著一名披頭散發、目光呆滯的女子。柳葉過于茂密,全然把她給遮住了。
我走上前去,看了她一眼,“走吧。”
她怔怔地看著我,“我在此處等了您七十年,您竟不問問我是何緣由要入谷?”
“我向來不喜八卦,不好多管閑事。你若想入谷,我帶你入谷便是。”
女子雙目含淚,咬著嘴唇,似有不甘,沉默許久后滿眼不舍地看了看身后的柳樹,對我點了點頭。
扇子一揮,她的身影已出現在了扇面上。
我從不問他們為何要去歸魂谷,除非他們愿意主動說起,自然也沒興趣去開解他們。人各有志,魂自然也是一樣。
既然都已經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來了,不如看看這汋水河的景色再回去。
這汋水城不算繁華,但絕對是個景色怡人的好地方。周遭青樓酒坊食肆的燈光星星點點的映在河面上,河邊泊著小船無數,若是有文人墨客,定能賦詩一首。
可惜我從降世到現在九萬年,只知喝酒、打架和躺平,對這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皆是淺嘗輒止,也道不出個一二三來,就不干那附庸風雅之事了。
沿河走了一段,還未到中元節,卻有人在放河燈,想必是在祭奠親人,仔細一看,放河燈之人正是文笙。
想來是在祭奠他的母親,可是為何他的眼神悲涼,嘴角卻露出一抹譏諷之意?難不成在祭祀的是別人?
也罷,凡間的事大大小小都由北斗星君管著,我也沒必要去多管閑事,還不如去買壺酒喝。
剛轉身要走,沒想到被文笙看見了,“青樾姑娘。”
不知為何,這時候本該厚著臉皮走掉的,我竟停了下來,傻乎乎地笑著和他打招呼,“文公子。”
文笙三步并作兩步從臺階下跑了上來,“青樾姑娘可讓小生好找,這是剛才汋然居小二找的碎銀,姑娘出門就不見蹤影了,我找尋半天不得,只能替姑娘先收著。看來這銀子有靈,又讓小生遇見姑娘了。”說著文笙便把幾塊碎銀子遞了過來。
我本不想接,但想著若是不接,他又要念叨半天,不如接下也省得接話。“那就多謝公子了。”
原想著拿了錢就走,沒想到文笙又跟了上來,“青樾姑娘,天色已晚,你這是要去哪兒?”
“買酒喝。”
“姑娘家大晚上喝酒不安全的。”話音剛落,文笙似乎想到了只有我能讓別人不安全這一事實,下意識的抿了一下嘴,“姑娘住哪兒,買完酒小生送你回去吧。”
“不必,你只需告訴我哪里的酒好喝便是。”
文笙看了看四周,指著巷子前方燈火璀璨的地方對我說:“青樾姑娘,前面那家酒館的梨花醉遠近聞名,姑娘可要嘗嘗?”
“哦?是么?煩請公子帶路。”有好酒的話自然是可以讓這呱噪鬼跟著的。
一兩銀子換了三壺梨花醉。果然是好酒,打開酒壇的瞬間梨花的清香撲鼻而來。這梨花醉不似桂花酒那般醇厚,比起桂花酒更加清甜柔和,口感極佳,只是要讓我酩酊大醉的話,恐怕得把這個酒館搬空了。
買完酒文笙又跟著我坐到了河邊的石墩上,我將其中一壺遞給文笙,文笙連連擺手,“小生不勝酒力,姑娘還是獨飲的好。”
“你放心好了,這酒不醉人的。你看我剛才嘗了兩口,什么事都沒有。”做了幾萬年的神仙,連口酒都不請在這世間認識的第一個凡人喝,豈不顯得我過于小氣。
“小生真的不勝酒力,若是喝醉了唐突了姑娘就不好了。”文笙依舊擺手,不敢接酒壺。
也罷,文笙再次拒絕,我也不好勉強于他,一口飲盡半壺酒,一時興起文縐縐地念了一句不知道哪里聽來的詩,“且需飲美酒,承月醉高臺。”
文笙先是一愣,隨后用一種如獲至寶的眼神盯著我,激動地問道:“姑娘也尊崇李白?”
“李白?是誰呀?”這句詩是我上次下凡的時候聽來的,因為詩中帶酒,就給記下來了,難不成是這個叫李白的人寫的?
“姑娘還說這酒不醉人,這詩正是詩仙李白所作,姑娘怎得連這都忘了。”
事實告訴我們不學無術就不要學人舞文弄墨,免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此時我只能呵呵一笑,用喝酒來掩飾自己無知的尷尬。
文笙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懷我附庸風雅一事,自顧自地吟了起來,“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吟了幾句,文笙突然停了下來,看著我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樣,難不成中邪了?
“青樾姑娘,你說我寫不出這樣的詩句,是不是因為我不善飲酒的緣故?”
這孩子腦洞有些清奇啊!
“應該”不是吧三個字還未出口,文笙竟自己拿起一壺酒咕咚咕咚大喝了兩口,也不顧酒香嗆喉,連聲大贊,“果然入口清甜,梨花的香味還縈繞唇”
我還等著接下來他的表演,沒想到他就直愣愣地一頭栽倒在我面前,嚇得我差點被一口酒嗆到噴了他一臉。
他這不是想碰瓷嗎?
“文公子?文公子?文笙?”我接連推了他幾下,他都沒反應。
原來,他是真的不勝酒力!
無奈之下,我只得將他扛了起來,話說這不施一點仙力扛著一個大男人還是有點沉的。
幸得不算太晚,幾經周折,終于打聽到文笙家住在南邊的幽蘭巷一處老宅子里,宅子的院墻是用竹籬笆砌的,院子里有一顆杏花樹。
幽蘭巷口進去第三戶,便是文笙家,為何這么好找,是因為對門那家門口有對石獅子。而這石獅子又過于可愛了些,活了上萬年,我也是第一次瞧見這么憨態可掬的石獅子。以往見過的石獅子多半是威風凜凜,這對獅子小而可愛,更像是一對小狗,不知是出自哪位匠人之手。
推開竹門,杏花樹下的石凳上儼然坐著一位老者,看到我的到來,頗為詫異。我也頗為詫異,剛才只顧著看那對小獅子了,全然忽略了引魂扇幽幽泛著綠光。
背上還扛著一個大活人,此時也不是收魂的時候,我對老者點頭示意淡淡一笑,他卻眼中盡是驚恐之色。
文笙家屋里的燭火還燃著,想來他阿爹是在等他回來,不知此時看見一陌生女子將他兒子給扛了回來,會作何感想。
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全然不顧老者那又驚又怕的神情,為自己換了一身男子裝扮,然后再叩開了文笙家的門。
木門似乎有些陳舊了,開門的聲音也異常大。一身材清瘦年歲不大卻已頭發花白的老人應聲走了出來,看著被我架著的文笙先是一愣,而后又看了看我,嘴角掛上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小兒失態,有勞公子了。”
“伯父,您好,我是文笙的朋友。剛才我二人游河之時,他小酌了一杯梨花醉便醉倒了,我為他買了些解救湯藥將他送了一并回來了,還請伯父恕罪。”
我繃著一根神經僵硬地將話說得圓滿些,生怕文笙父親怪罪,幸好來之前還想起了凡間的一些人情世故,順手抓了一劑解救湯藥一同送上門,畢竟把人家兒子給灌醉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文父像是受不得這夜里的涼風,迎著風連續咳嗽了幾聲,說:“無妨,無妨,今日乃他母親的忌日,他許是心里不痛快。勞煩公子幫我將他挪進屋里吧。”
“是。”
屋內陳設簡陋,左右各一間廂房,中間大堂里擺著一張八仙桌,其余的全是架子,堆滿了書籍。天上那群老神仙們還在用著竹簡、錦帛,卻也不學學凡間,用紙張多方便。
文父將我引至右邊廂房,想來這就是文笙的房間了。一床一桌一柜就是整個房間的陳設。
我將文笙放在竹床上,他已經醉得人事不知,此時若是將他賣了他也渾然不知。
文父留我用茶,我以天色已晚,家人擔憂為由,婉拒了文父的好意,逃似的出了文笙家院子。
把人家兒子灌醉了,哪還有臉留下來喝茶。聽到文家那沉重的木門聲再次響起之后,我又換回了衣裳施了隱身咒再次來到了文家院子中。
老者見我回來,也不意外,笑著問:“姑娘是何人?竟看得見老朽。”
我笑答:“引魂之人。”
說完,我拿出了引魂扇,從容地在老者身邊坐了下來。
老者臉上頗有訝異之色,恭敬地揖了一禮,說道:“仙使有禮了。只不過我還是孩童時,便聽大人們講過,這歸魂谷只收那些不愿去輪回,也不想留在世間的游魂。我并不想去歸魂谷,仙使為何會出現在此?”
“偶遇罷了。”
我說得淡然,老者似乎也放松了下來,淺淺一笑道,“原來如此。”
見他不想入谷,我也不便強求,畢竟不是什么好出路,原想起身離開,但離開之前還是得告誡一句,“你若長期留在此處會影響住在這兒的凡人的氣運,日子久了對你也不利。”
若是留在別處還好,偏偏留在人家戶里,百年之后不是文家家破人亡,就是這名老者吸盡四周濁息化為厲鬼為禍四方,到時候被強押入阿鼻地獄受刑可就由不得他自由選擇了。
老者苦笑道:“多謝仙使提醒。我何嘗不知道會影響文家父子的運勢啊,但是我與老伴兒約好了,死后杏樹下見,同去投胎。可我死了沒多久,她與兒子便把房子賣給了文家。我在這里等了好久,她也沒再回來。”
見他老淚縱橫的樣子,我也不自覺的沒了剛才那般生硬,“黑白二老沒告訴你,你的妻子是否已經輪回了嗎?”
“我問過,二位尊使說天機不可泄露,我便不好再問了。”
既然來了,姑且為他算上一算吧,免得他在此處苦等。掐指一算,老者的妻子早在十年前就已經輪回了,自然是不會出現在此了。
“你的妻子不會來了。”
許是我說得過于直白,老者愣了一下,疑惑問道,“為什么?她怎么會忘了我們的約定?我們可是說好的呀,要在此處等著對方一同過奈何橋,渡忘川河。”
“因為她是被你疼愛有加的兒子兒媳毒死的,自然也不想再來見你。”事已至此,不如一五一十的告訴他,也好讓他早點上路。當初在他眼中孝順賢良的兒子兒媳在拿到所有家產后,竟將他夫人一碗紅傘傘給毒死了。
人對真話的接受能力明顯不如謊言,知道真相的老者差點癱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語,“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她呀!我為什么要丟下她先走,讓她孤獨無依。”
看著他悲痛欲絕的模樣,突然讓我想到了沈煙,心中瞬間有塊大石頭壓了下來的感覺。當初我為她斬了靖夜首級的時候,她似乎也是這般肝腸寸斷、歇斯底里。
半響,老者終于開口說話了,“谷主大人,可否幫老朽請來黑白無常二位尊使?我要投胎轉世,我不想去歸魂谷。我想馬上輪回去找到我的夫人,保護她不再受任何傷害。”
送走這個癡情的老頭兒,沈煙的事情縈繞心頭,讓我全無睡意,便又到酒館買了三壺梨花醉,就近躺到了剛才收走那游魂的柳樹上。
看來這棵百年垂柳為了護住那女子耗費了不少修為,不然只需再過幾十年就可以成精了。只望它成精后依舊能守住本心,不要變成妖才好。
正是出神之際,柳樹下悄然又多了一名女子,同樣是手中提著三壺梨花醉。
女子歪著頭看了我一眼,略有不悅,“看來今日來晚了,好位置都讓人給占了。”
看來此女子以前經常躲在這柳樹上喝酒,不過若是她知道這樹上原來有個游魂,不知會作何感想。
“抱歉,占了姑娘的位置,奴家這就讓你。”
原以為會是個難纏的女子,沒想到她爽然一笑,“一人喝酒哪能盡興,姑娘若是不介意,往邊上挪挪,咱們一同喝酒可好?”
說著,女子縱身一躍也不管我同不同意,直接坐到了我身邊。近距離看,此女子五官深邃艷麗,頗有異域風情。身段姣好,豐盈程度完全不輸那位叫碧云的女子,舉手投足間還比碧云多了一些嫵媚。再看看我自己,大概就是那種分不清前胸后背的身材吧。
女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一笑,“姑娘不必著急,有些東西還是可以后天努力的”。
說完,玩味的盯著我的胸口看了看,拿起一壺梨花醉仰頭暢飲起來。
我一時倒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暗戳戳地對著她的領口又看了一眼,悶聲喝酒。
“我叫梔瑤,你呢?”許是氣氛有點尷尬,女子開口問道。
“青樾。”
“青樾好像在哪里聽過。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今天剛到此地。”
“原來是這樣,我也不是本地人,前幾年隨家人過來的。你一個人嗎?”
“是的,我一個人。”
聽到我是一個人,梔瑤的眼中竟然有了些許水汽,這凡間女子都這般多愁善感么?我原以為像梔瑤這樣豪情又有俠女風范的女子不會這般容易傷懷。看著她那關懷備至的神情,我反倒是不知所措了。
“我也是一個人。”梔瑤怔怔地看了我半天,似笑非笑地拿著酒壺碰了一下我手中的酒壺,“日后你若長留此地,閑來無事就來這里找我喝酒!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可以和我一樣喝三壺梨花醉的女子,干杯!”
梔瑤將酒一飲而盡,順手將酒壺沉入河中,揮揮手消失在了夜色中,我都還沒來得及告訴她,這是我喝的第五壺梨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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