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嵐走時(shí)留下了給他倒的那杯白水。

        他走的急，連水都沒來得及喝。

        曲柯起身，端起他那杯水，勻了勻感覺到那水早就冷的差不多了，便微微傾倒杯子里的水，嘩啦啦地全撒在了土里。

        冷水一入土，里面濕潤起來，踩一下就變成泥。

        “天又要黑了。”

        她平靜地揭開了這個(gè)夜晚的序幕。

        喵～

        小畜生飄在空中久了終于也學(xué)乖了，朝她軟了脾氣，徒勞地伸出爪子跟她撒嬌，企圖萌混過關(guān)。

        可惜曲柯不吃它這套，她走上前摸了摸小畜生的腦袋，在它蹭過來的時(shí)候，輕念咒語。

        一聲沉魂，小畜生便睡了過去。

        如果，沒有人打擾它的話，或許這個(gè)夜晚它都不會(huì)醒。

        曲柯叫來如花，將它帶走。

        又過了一刻，馬仙洪攜著夜晚的清風(fēng)終于來到她的身邊，牽起她的手帶她離開這里。

        “你臉怎么了？”

        馬仙洪皺著眉，抬手打算碰她被小畜生抓出的血痕，可落到半空卻又怕她疼，只能硬生生停下，恰恰碰到了她臉上的絨毛。

        曲柯拉著他的手，人往他身上倒，懸在半空的手邊抵在了她的臉頰上，肉肉的臉被戳出一個(gè)不算太深的凹槽，看著怪好笑的。

        馬仙洪卻沒閑心笑她，趕忙抽開手，卻聽到她的安慰。

        “我不疼。”

        馬仙洪不信。

        “真的。”曲柯與他解釋，“以前它的時(shí)候它也這樣。”

        “這貓脾氣這么不好？”

        “怎么？你不知道？”

        馬仙洪還真不知道，他叫來如花，拿起藥一點(diǎn)點(diǎn)給曲柯臉上上藥，聽著曲柯抱怨著這傷他再過兩刻晚點(diǎn)治，早就好了。

        可他不管，聽曲柯無厘頭的抱怨，反而下手狠了，拿著棉簽狠狠沿著傷口劃拉了一下，曲柯冷不丁地被沒輕沒重一劃，疼得打了個(gè)哆嗦。

        “你干嘛。”曲柯捂著臉不讓他碰了。

        馬仙洪拿著棉簽，從容地說：“上藥。”

        “有你這么上藥的？”

        “今天有了。”

        話說的似乎真的沒有夾帶私情。

        曲柯瞪著他，企圖把他瞪死。

        馬仙洪任她如何瞪，瞪出殺氣都不管，把她臉掰過來，繼續(xù)就著藥水涂，曲柯閉上眼干脆放棄掙扎了。

        藥水那種刺鼻又苦澀的味道撲了她一臉。

        她皺了皺鼻子，感覺自己簡直在上酷刑，可馬仙洪對(duì)她目前上完藥后的現(xiàn)狀很滿意。他扔掉棉簽，彎著腰低頭欣賞曲柯現(xiàn)在的樣子，見她那副快要受不了的夸張模樣，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嘲笑她：“有這么難聞？”

        曲柯無奈地把滿腹牢騷咽下去，掙開一雙含著憂怨地眼，一字一句：“你說呢？”

        馬仙洪被她逗笑了。

        他倆離得很近，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清晰不已，近的都視野里裝不下一個(gè)人，只能將目光聚焦在彼此的某一處肌膚，或是眼睛或是唇瓣……總之是某一處對(duì)方最愛瞧的地方。

        曲柯臉上的藥水聞著確實(shí)是苦的。

        她比馬仙洪矮很多，不得不昂著頭，踮起腳跟他辯，馬仙洪也照顧她微微彎著腰，聽她說。

        顯然，曲柯并不擅長抱怨，一句苦和疼，揉把揉把只能湊合出幾個(gè)字，然后反反復(fù)復(fù)來來回回。馬仙洪聽著覺得無聊便走起神注意到其他地方，見她濃密的頭發(fā)都散在了后面，垂成了瀑布，想幫她攏一攏。

        曲柯踮著腳，又沒防備，就一下子撞到他懷里，貼到了他的身上，而他的唇落在了曲柯的臉上。

        他嘗到了藥水的味道。

        馬仙洪覺得曲柯又在碰瓷，他端著曲柯銀盤似的小臉仔細(xì)審查這人有沒有耍她，曲柯的臉看起來很消瘦但摸上去卻有些肉，被他擠成一個(gè)反向的括號(hào)。

        曲柯并不在意這有點(diǎn)難受的姿勢(shì)，反而興沖沖地問他：“怎么樣？是不是苦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在他面前沒有一星半點(diǎn)平時(shí)萎靡頹喪的模樣。

        馬仙洪愣了愣，然后捧著她的臉，將吻落在她眉心處，聞到了藥味以外的味道，那是屬于曲柯自己的味道。

        并不是苦的。

        粉灰色的頭發(fā)垂下來遮住了曲柯的表情，他摸了摸曲柯的耳垂，碰到了冰冷的耳墜。

        曲柯忽的劇烈地反抗起來，從他懷里跳出來，馬仙洪懷里一空，雙臂懸空，怔愣地望著不遠(yuǎn)處背過身的人。

        兩人一時(shí)都沒說話。

        半晌過后還是馬仙洪起了話頭。

        “戴著不重嗎？”

        曲柯?lián)u搖頭，她下意識(shí)碰了碰那只耳墜，輕聲說：“習(xí)慣了。”

        曲柯轉(zhuǎn)過身，垂著頭，與他道歉。

        “對(duì)不起。”

        馬仙洪站在暗處，打量她，她戴著古舊的耳墜都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老古董，幾乎都要長到曲柯耳朵里，和著肉長到一處去，看起來鬼氣森森的。

        曲柯由碰改為抓，低頭數(shù)秒。

        她想，馬仙洪要是下一秒不過來，她又該說點(diǎn)什么。

        卻沒想，他真的過來了，曲柯怔了怔，還未想到什么便迫不及待地緊緊抱住了他。

        低聲又說：“對(duì)不起。”

        馬仙洪想，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他既不知道這個(gè)人的過去，也不知道她的未來。或許還沒他姐姐更了解曲柯，如果不是他當(dāng)初一時(shí)沖動(dòng)，或許他倆這樣的陌生人都不會(huì)相遇。

        他倆追求相悖，性格迥異。

        沒有一樣的過去，更不可能有既定的未來。

        如果沒有這些意外或許他們只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他牽起曲柯戴著串著紅珠手鏈的那只手，轉(zhuǎn)了轉(zhuǎn)紅珠，晶瑩剔透的珠子映著他此刻的模樣，曲面的弧面夸張地放大了他的此刻的樣子。

        “曲柯，你要不要換副耳環(huán)？”他狀若不經(jīng)意地問。

        曲柯愣了愣，問他：“為什么？”

        “不為什么。”他垂著眼眸，轉(zhuǎn)了轉(zhuǎn)她手上的珠子，像平時(shí)閑聊一樣，“我只是剛好有一副新的。”

        他鼓起勇氣，看向曲柯，問她：“你要不要？”

        曲柯抓著耳環(huán)沒說話。

        馬仙洪已經(jīng)懂了，他嘆口氣，轉(zhuǎn)過身，假裝什么事都沒發(fā)生，走在前面帶著曲柯下山。

        曲柯卻不肯走，她站在石階上，沉默地俯視著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馬仙洪越走越遠(yuǎn)，步子也越來越慢。

        終于，在最后一階石階，他停住了步子。

        回了頭。

        他還是回了頭。

        他從兜里掏出來一個(gè)禮盒，與她說：“我已經(jīng)做出來了。”

        “你要是不喜歡，”他面容平和，似乎真的無所謂，“就扔掉吧。”

        兩人對(duì)視著，馬仙洪手停在半空，見曲柯沒收便打算將盒子放到地上。

        卻又見曲柯被披星光走下了臺(tái)階，朝他笑了笑，輕聲喃喃。

        “我還有什么不能舍棄的呢？”

        她碰了碰耳垂，摸到那只耳墜，重重一扯，撕裂的皮肉便混著膿血泛起淺淺的紅珠，她像感不到疼痛，又走下一階石臺(tái)，然后將自己另一只耳墜也給狠狠扯掉了，很快兩耳耳垂處便豁開好大一個(gè)口子。

        紅珠順著她耳垂的傷口畫出一條紅線，濃稠的就像墨汁，一滴滴地往下掉。

        馬仙洪震驚地瞪著眼眸，厲聲問她在干什么，手卻控制不住顫抖，急不上前，小心翼翼地托起了她的耳垂，血又滑到他的手上。

        幸好，這處這處并不涉及經(jīng)脈，很快，耳洞處就要結(jié)痂，結(jié)成一塊塊黑紅色的暗斑。

        曲柯應(yīng)該是很怕疼的。

        她生死不明的時(shí)候，縮在他懷里，意識(shí)不清喊的最多的字眼就是一個(gè)疼字，一個(gè)個(gè)字偏要往他心里扎。

        曲柯朝他伸出手，馬仙洪卻收回了手。

        他已知道她要干什么。

        “不戴了。”他說。

        曲柯卻不依他，強(qiáng)硬地奪過禮盒，輕輕一開，那盒子就像安了彈簧似的跳開來，露出里面精心安置的耳釘。比起她之前的耳環(huán)，確實(shí)個(gè)輕的不能再輕的小東西，耳釘上附著紅色的珠玉，閃著瑩瑩的晶光。

        曲柯眼睛一亮，將耳釘拿出來，如馬仙洪之前幻想的一樣，驚喜地說：“謝謝你，我很喜歡。”

        馬仙洪卻沒那么開心，他盯著曲柯的耳垂，心像是被細(xì)細(xì)密密的針扎著，又疼又癢。

        他后悔將它拿出來了。

        曲柯是真高興，她迫不及待地將耳釘穿在耳朵上，她血的紅與珠玉的紅混在一起泛著詭異的暗光。

        她從兜里掏出一根皮繩，將頭發(fā)攏起來梳了個(gè)低低的馬尾，露出了耳邊的珠玉。

        “好看嗎？”她期待著問他。

        馬仙洪心里難受，說：“不好看。”

        曲柯愣了愣，將碎發(fā)別到耳后，安慰他：“我不疼。”

        然后，她抱住他，頭靠在他的肩窩處，蹭了蹭。

        “謝謝你，我知道一定很好看。”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報(bào)眼前的人，于是她將剛剛拽下來的耳墜，用衣服衣擺擦了又擦，生怕不干凈，等終于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血痕之后才將其交到馬仙洪手里。

        “我也送給你。”她躊躇著，“雖然這個(gè)可能用不上……”

        馬仙洪沒等她說完，就將耳墜揣到懷里，說：“用得上。”

        他不知道怎么找理由，曲柯卻長嘆一口氣，又埋在他懷里。

        她丟掉了無用的過去，擁抱了現(xiàn)在，或許還有未來。

        可是……

        懷里的電話就在這時(shí)震動(dòng)起來，曲柯眼神暗了暗，將心里涌動(dòng)的情緒統(tǒng)統(tǒng)摁倒，像以往一樣親昵他。

        她攀上他，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頰，讓他許愿：“這個(gè)不算，你有什么想要的呢？”

        馬仙洪低頭撞了撞她的額頭，問她：“你也要當(dāng)阿拉丁？”

        曲柯笑道：“只做你的神燈。”

        “胡說八道。”馬仙洪輕斥，卻沒有將曲柯甩開。

        他想，修身爐快完成了，自己或許馬上就能恢復(fù)記憶，找到家人了吧。

        到那時(shí)，他也能毫無顧忌地陪著眼前這個(gè)人了。

        即便沒有相交的過去，他們也可以擁有既定未來。

        他忽然期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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