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底線
日近黃昏，張楚嵐在潺潺流水之外，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大石頭下面蔓延著青斑，滲著清涼的流水，摸著很是濕滑。
可它偏偏又很大，大概有三四米高，往上摸能在石巖之間找到密密麻麻的彈痕，又不知道誰把這個搬到這里來的，一塊大石頭佇立著，格外突出。
可突出歸突出，上面的風景確實也是好的，坐在上頭視野都要開闊些，一望過去碧游村的風景盡收眼底。
張楚嵐覺得心里煩悶從兜里掏出一包煙，撿出一根，卻發現自己的打火機不知道丟哪去了，只能干叼著，輕嘬一口煙草的味道還是能灌進嘴里，可那勁頭遠比不上點燃時的味道。
遠處，鄉野阡陌間，農舍屋前，人稀稀拉拉，靠著落陽，一個個都慢悠悠的回家。
這副場景，張楚嵐倒很熟悉。在張懷義去世之前，他也是回家歸人中的一員。
午后太陽沒再那么毒辣，甚至還刮起清風來，吹得他的大褂襯衫東一晃蕩西一晃蕩。
或許是這風來得太不是時候，張楚嵐被這風吹得更加煩悶。
可也幸得這場風為他送來了及時雨，王也被推到了他眼前。
那位道爺這幾日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睡覺養精蓄銳等著揍諸葛青，不說把日夜過的有多點顛倒，但清醒的時間肯定不長。
這會兒，這陣風把這位仙吹來了。
張楚嵐叼著煙，掛起笑，朝這位爺招手。
“嘿，道爺，給開陣點個火吧。”
王也剛睡醒，頭都沒書，披頭散發的，被他這一嗓子喊得腦子清醒了。
他昂起頭，看到張楚嵐那副不著四六的狗德行，心里唉聲嘆氣，臉上也耷拉著，說：“你當我是諸葛青啊�！�
張楚嵐被逗樂了，心想，王也這人還是有點冷幽默在身上的。
他倆又是一陣皮，王也閑得無聊，便陪張楚嵐坐上石頭上同望這一片風光。靜靜坐了會兒，他從兜里掏出打火機遞給張楚嵐，張楚嵐拿著這小玩意瞅了瞅，是個看不出牌子的高級貨。
有時候窮逼就是這樣，人家坦蕩蕩地跟你在那炫富，你還一無所知以為是隨地買的垃圾貨。
張楚嵐沒什么心理負擔地拿了人家或許價值不菲的工藝品當一次性用的打火機，嘴上還損人家清心寡欲的好心道長。
王也聽了半句，就讓他閉嘴。
“少貧。”
張楚嵐直樂。
叼了半時的煙終于點燃了，他嘬著煙吸了一口，吐出不多的煙霧。濃烈又刺激嗆人的煙味被他吞了大半，肺腔嗆的難受，但心里那處煩悶卻消解了大半。
王也向來養生，有點聞不慣二手煙的味道，但見張楚嵐心煩也沒多說，安靜地等他抽。
張楚嵐越抽那股剛剛浮在表面的焦躁漸漸都沉下去了，混著落日的余暉，俊秀稚嫩的臉展露出不屬于他年紀的陰沉。
跟個大反派似的。
“道爺休息好了？”
“行動開始了？”
“嗨，差不多了吧，我過一陣或許得去確認幾件事�！�
王也轉頭去看他，見張楚嵐叼著煙，抻著懶腰仰躺在大石頭上，望著天，黑沉沉如暗潭眼里沒有光亮也沒有波瀾。
“看起來你不太愿意做啊。”
張楚嵐頓了頓，接著用手夾走了煙，苦笑道：“瞧您這說的，跟哪件事我愿意做似的�！�
王也見他那個倒霉樣子，非常不善解人意地嘲諷道：“這可是你當初自己選的�！�
“哎呀，好好好，我選的。這不是沒辦法嘛，”張楚嵐攤平了身體，眨眨眼想起羅天大醮時和他一同躺平看天賞云觀鳥的馮寶寶，“道爺，我不為我不自己，沒辦法呀�！�
“那你這會兒煩什么？公司？碧游村？還是馬仙洪？”，王也也跟著唉聲嘆氣，他說：“我怎么感覺自己越混越像個游戲關卡解答疑問的路人甲了呢？”
張楚嵐哈哈大笑，寬慰他：“您這不是世外高人嘛，得解救我們這些凡塵俗子啊�！�
王也無奈道：“少貧�！�
張楚嵐笑了會兒，回道：“都有吧�！�
“老王，你說你既然能算命，幫我算算這世上怎么算是好壞？”
王也挑眉，奇道：“你要跟我論黑白？”
張楚嵐沒接他的茬，心里卻在想，這世上什么錯都有，可就沒有出身的錯，可若是存在本身就是錯誤這又當如何呢？
他算不上多善良的人，手上也已沾過鮮血。
可是他還自認是個正常人，不想成為行動指令驅使下的劊子手，他也有他的底線、他的立場。
陳朵該不該殺？如何殺？
碧游村該不該滅？如何滅？
還有……還有曲柯，這個曾經拼了性命保護自己的人，自己該如何處置她，難道真的遵循公司的意見一旦她有違抗就殺了她？
且不說能不能殺，他又真的下得了手嗎？
況且，這個人背叛的理由是因為……想拼命保護另一個人。
這又該如何算呢？
曲柯這事讓他總忍不住想起自己。
她如今快要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那自己之后是不是為了寶兒姐也得到這種田地呢？如果，那個時候自己置身曲柯的處境該如何做？
或者說，他還在走途無路的時候不得已殺了什么無辜的人，打破了自己的底線，這又該怎么辦呢？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怕自己一旦走上那條路，就回不了頭了。此后種種，必會深陷泥潭，最終眾叛親離。
他不怕死，但怕自己成為眾矢之的，馮寶寶該怎么辦？他不得善終就算了，可是寶兒姐又能托付給誰？
“在發什么呆？”王也喊他。
他醒過神，忽的問起一個人。
他問：“老王，你說曲柯這個人怎么樣？”
王也不懂他的意思，以為是說曲柯會干擾行動這件事，他說：“這我也不知道啊，不過曲柯這人命格我之前當著她的面給你們都講過，她很難掀起什么風浪，而且碧游村這件事既然被公司發現了那碧游村的覆滅也是大勢所趨了�！�
說到這他皺皺眉，說：“你們別亂殺人�！�
張楚嵐嘿了一聲，無奈道：“公司的名聲那么差么�！�
王也轉過身試圖把他拉起來，一邊回答他的問題。
“嘛，確實也不怎么好�！�
“曲柯就算如你所說掀不起風浪不足為懼，可咱工作辦事也不是算命啊，您說不是？”張楚嵐眨眨眼，抱怨道，“我就跟您明說了吧，她的情況復雜的很，就算上了八奇技也不一定打得過她�！�
王也臉色一沉，肅然道：“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張楚嵐癱著，生無可戀，“我這位干侄媳說不準還真把我們摁住了呢。唉，這可比老青愁人得多。”
“那你就去好好跟她談，看看能不能勸。到我這來耍賴算怎么回事？”
張楚嵐幽怨地看他，嘟囔著大少爺真是不知人間疾苦。
王也瞧他那個鬼樣子，想把他拉起來。
可張楚嵐像攤爛泥一樣動也不動，拖一下挪一下，簡直比王也躺平的時候還像大少爺。
王也拖了又拖，無可奈何，被氣笑了。
“你這家伙還值一千萬，我看當時我真是被你坑的不輕�！�
“欸，也不能這么說�！睆埑䦛蛊饋砹它c，吊兒郎當地說，“我出場費本來就貴，這筆買賣您做的也不虧，咱倆當時也不是強買強賣啊。”
“滾滾滾�！蓖跻擦R道，手卻沒松，還試圖拽他一把。
他說：“你要是有什么想說的，就跟她說清楚，用不著扭捏著玩心機，她要是不愿聽大不了我陪你玩命就算了，你可小心著別把自己玩進去了�！�
張楚嵐眼神暗了暗，他吐了煙，就著他的手從泥潭之中爬起來，說：“用不著您賠命，到時候勞煩您拉我一把就成。”
王也拉他起來，丟了手，說：“看得到再說，看不到你愛死哪就死哪去�！�
張楚嵐哈哈大笑，終于開懷。
王也聽他笑，本還想說點什么卻見這小子猛地跳了下去。王也低頭看他，見他昂著頭，笑得燦爛，提醒他：“道爺，曲柯這人怪的很，保命要緊，行動起來的時候避著她啊。”
“那什么時候開始行動？”
“等我確認點事兒，”他向搖手，跟在北京那會兒一樣，無所不能又囂張得很，“您老等小的消息吧�！�
王也嫌棄地擺手。
“滾滾滾�！�
“得嘞。”
張楚嵐的心又落到實處，二壯的聲音落到耳機里，向他說明了曲柯的位置，他看著碧游村此時還算平靜的風景，冒出一個念頭。
他得去拉曲柯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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