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柯盡量避開馬仙洪，她現在難以保持冷靜。

        誠然，公司和她擬訂了合約，但這只是口頭的私下的，不一定非要履約，就像這次行動，明明她已參與其中可是將她排除在外。

        明明條約里面規定了不能動馬仙洪。

        可為什么現在違背條約，背著她，按照原計劃，集體圍攻馬仙洪？

        難道真的是為了牽制住馬仙洪，好給張楚嵐時機砸修身爐嗎？

        不一定吧。

        不管她之前如何，至少在碧游村這件事上，她和公司就不是一條心，公司根本不會信任她，更遑論和她定下什么條件了。

        為了讓行動順利進行下去，利用張楚嵐說服她，把她這個障礙排除在外，恐怕才是真正的目的。

        她在公司面前顯得太過被動，底牌亮的也太早了。

        局勢已變。

        不，在這件事上從頭到尾都沒什么轉圜的余地。

        是她天真了。

        現在又該如何呢？

        和這些臨時工斗個你死我活，然后把馬仙洪送到山下去？

        不可能。

        山下埋伏的也全是公司的人，她御魂功夫再厲害也做不到抵御千軍萬馬，而且她身份早就暴露在公司眼皮子底下了，就算能逃出去，也是給馬仙洪退后腿的。

        或者賭一把讓馬仙洪一個人走。

        ……他去哪？

        多半是去他背后的人那里。

        可是，曲柯怎么可能放他一個人走，馬仙洪神魂的問題沒查清楚。

        目前曲柯也查不清楚。

        他這樣聰明的人應該認識到自己神魂有損的事，背后支持他的人能做什么？幫他修復神魂？

        要能修復，這些年早就修復了。

        等等，那個修身爐本來是用來干什么的？

        曲柯抬頭，看到張楚嵐腳下踩著的碎片，腦海里閃過和馬仙洪初次見面時他說過的話，她呼吸猛地一滯，心一下子空了。

        原來是用在這上面的嗎？

        ……她都做了些什么。

        “曲柯。”張楚嵐從陰影中走出來，“你誤會了。”

        “誤會什么？”曲柯笑了笑，“是我想多了而已。”

        竟然期待對這場并不平等合約可以成真，馬仙洪可以被她保下來。

        張楚嵐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他忽然發現事情變得有點糟糕了，之前把曲柯排除在計劃之外除了公司的意思，也確有不信任曲柯的原因，怕她一時做出阻止計劃的事。

        但他沒想到，曲柯反應會這么奇怪。

        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事……

        曲柯剛剛在想什么？

        曲柯沒給他繼續思考的時間，她輕念咒語，空曠的地壇上逐漸冒起點點綠光，像憑空飛來一大群螢火蟲，可這并不浪漫。

        綠光迅速變為火光，將濕潤的空氣都蒸騰出水汽，夏夜里的風似乎改了位置，流動的速度也在改變。

        王也臉色一變，拉開呆住的馬仙洪，大喊：“都往后退。”

        話落，夜風忽起，樹木颯颯作響，周圍的沙礫和灰塵微不可見地漂浮起來，接著以曲柯為中心爆發出一陣強烈的炁，迅速卷成一個漩渦，向外迅速擴張。

        這場風暴越來越大，在空中佇立起來就像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在夜空中形成令人驚駭的龍卷風。

        風暴接天連地，觸達天庭，本來風平浪靜，星辰遍布的夜空也布上一片沉沉烏云，云與云之間相互碰撞，在劇烈風暴的炫動推動下，迅速摩擦出雷光，在夜空劈下一條長長的驚雷。

        張楚嵐仰望著這片天，沒想到曲柯會忽然發瘋，也呆住了。

        風雨飄搖，將房子的屋頂都掀開。

        馮寶寶試圖將他拉到安全位置，但被這場意外的風暴吹得飄不過去，甚至一時不察差點被吹跑了，還是王震球及時拉住了她。

        馮寶寶抓住一棵樹，明白自己再也過不去。

        馬仙洪卻不懼強風暴雨，他甩開王也箍住他的那雙手，奔向更颶風更強勁的地方，試圖尋覓風暴中心的曲柯。

        王也忍不住罵了聲娘，干脆破罐破摔再不管馬仙洪，他點地踏陣，將張楚嵐包攬在陣中，讓其跑到無風的陣點，然后在陣中變換方位，行到張楚嵐身邊去。

        “張楚嵐，曲柯怎么忽然瘋了？！！”風暴太大，他只能跟張楚嵐吼著說。

        張楚嵐也是懵的。

        他急速思考，這件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明明已經快要成功的任務半途曲柯偏偏要跳出來反對，毀約。

        “你之前跟她說什么了？”王也循循善誘，“或者你答應了什么？”

        張楚嵐猛地抬頭，抓住王也的胳膊，終于明白過來。

        “她要馬仙洪的命。”

        是啊，她之前一直被排除在任務之外怎么確認馬仙洪的命在不在她手上？

        她不知道兜了一個多大的圈子，靠著自己找到這里的時候，看到馬仙洪被他們幾人牽制危在旦夕是什么心情？

        “糟了，老王。”張楚嵐抓王也的胳膊更緊了些，他現在懊惱得很，算計了所有人，卻忘了算曲柯一顆心，“我好像搞砸了。”

        王也見張楚嵐的樣子也不忍心說他，問道：“怎么回事？”

        “公司不信任曲柯不讓她參與計劃，曲柯因為公司不信任以為公司不履約，兩頭怕。剛剛……”

        馬仙洪的樣子似乎成為曲柯心中疑竇的作證。

        “那現在怎么辦？”

        張楚嵐也不知道，他和王也呆在無風的陣地只能干等這場風暴徹底結束。

        馬仙洪頂著風暴，找到了被風沙包裹的曲柯，她的發繩早就被吹跑了，濃密的長發在風中亂飄，面目模糊，唯有耳邊閃著紅色螢光的耳釘還算清晰。

        她一個人孤獨地佇立里風暴中心，衣衫早已濕透了，肥大夏裝甚至滲出了汩汩鮮血。

        “曲柯！”他喊她。

        曲柯抬起眼眸平靜地凝視著他。

        馬仙洪艱難地行了幾步，試圖靠近她，卻聽她冷漠地說：“我不是曲柯。”

        她的聲量不大，卻在封閉的風暴眼里形成了回音。

        “移形換魂，召令天地，驅使生魂。”

        “這不是曲柯。”她說，“這是曲星河。”

        “仙洪，你以前說的不錯，我確實不是普通人，”她抬起手，纖弱的手臂被石粒劃出一道道紅痕，鮮血淋漓，她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冷漠地似乎在與軀體分離，“但我也不是人。”

        “我只是一縷不屬于此世的游魂。”

        “如今只不過附在一具行將就木的軀殼之中，渾渾噩噩于世，茍延殘喘罷了。”

        馬仙洪不懼她說的話，他頂著狂風暴雨，毫不猶豫地朝她走去，慢慢靠近她，然后將她抱到懷里。

        “我猜到了。”他說。

        曲柯渾身一震，頭抵在馬仙洪的胸口上，感受著他的心跳，眼角有些酸。

        “對不起。”

        “不用跟我說這個。”馬仙洪抱著她，低聲勸慰道，“我們不是一類人，這一天我早就預料到了。”

        “今晚的事也對不起。”曲柯低聲說，“我沒什么可以辯解的，只能說點這個了，就讓我說吧。”

        曲柯重新掛起笑容，眉間那條傅蓉之前劃開的傷口，明明已經好了，卻慢慢又綻開皮肉，留出膿血，落在眉心，點上紅痣。

        “仙洪，現在你走入你我說的死局了，你要怎么辦呢？”

        “不怎么辦，大不了走一趟公司，讓我好好瞧瞧那些卑鄙之人的嘴臉罷了。”

        只是曲柯該怎么辦呢？

        他思考著，他可以向公司澄明，可曲柯的態度肯定不讓那些相信，他該如何和曲柯撇清關系？

        曲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由感嘆：“還真是天真啊。”

        馬仙洪蹙了蹙眉，這話他從不少人那里聽到了。

        但曲柯并無嘲諷他的意思，她說：“仙洪，你錯了，我們本質是一類人。”

        “都一樣天真。”

        她踮起腳，用血肉模糊的雙手捧起馬仙洪的臉，將這個向來風光霽月的人沾染了血污，誘哄他：“仙洪，我們逃掉吧。”

        “什么？”

        馬仙洪終于發現她渾身的血，她似乎一直在流血，沒有停過，他抓住曲柯的手，發現她此處的皮肉全都已經綻開了。

        他驚駭不已，回過神發現自己渾身也沾了曲柯的血。

        “你這是怎么回事？！！”

        曲柯不答，反而拉住他的衣領強行將他往下扯，人往前送，給了他一個充滿血腥味的吻，馬仙洪本下意識環住她怕她掉下去，卻在不設防短暫的時刻被她喂了什么東西。

        那玩意在他軀體里迅速蒸發成炁，和他自己的靈炁融合在一起，然后就像有意識的毒蠱迅速鉆進他的靈魂之中。

        馬仙洪頭疼欲裂，卻還是緊緊抱住曲柯。

        “這是什么？”

        “心頭血。”曲柯反手抱住他，頭靠在他的肩窩里，像平時一樣，與他低聲絮語，“仙洪，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馬仙洪已經聽不到她在說什么了，他自顧不暇，意識都逐漸模糊，迷離間意識到自己中了曲柯的情人咒。

        無視世間一切規律可以強行將他人化作自己傀儡。

        沒想到自己倒成了這個詛咒的第一個使用者。

        懷中的人逐漸已經不再掙扎，曲柯抱住他承擔了他身體的全部重量，終于將繁復的咒語念到最后。

        ［御魂］

        風暴依然不停，曲柯雖然在風暴眼，無風區，可是身體的肌膚卻如同碎片一樣，慢慢掉落，露出可怖的血肉，綻開森森的白骨。

        她的軀體在長年累月的離魂狀態下，早就和她的靈魂融不到一起了，一旦她開始施展出真正的力量，行將就木的軀體承擔不住她的靈魂的力量，就開始摧枯拉朽般地破碎、破敗下去。

        但她已經顧不上這些，她現在只想讓馬仙洪安全地離開這里。

        她下達了第一個指令。

        ［離開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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