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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池魚


作為一個被公司排除在外的前編內人員,曲柯對公司如今的混局一無所知。

        張楚嵐一行人下山后,宛如仙術的八奇技也好,成仙也罷,她通通拋到腦后,一心要重新開始。

        而代表新起點的正是他們倆在龍虎山的房子。

        進入工業文明之后,人們背井離鄉紛紛提起行囊到更繁華更大的城市里試圖扎下根來,成為新一代的“城市居民”,馬仙洪和曲柯這兩個脫離了時代的人則逆流而行偏偏要在荒郊野外里建造自己的家園。

        仿佛有推動逆城市化潮流的野心似的。

        房子即將竣工,曲柯肉眼可見的開心,她一個魂體沒有維持“生命”一說,于是她便肆無忌憚地整夜整夜地陪著這座即將完工的房屋。

        像個看櫥窗里昂貴玩具的小朋友,渴望又糾結,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唯有親眼看著才算安心。

        馬仙洪在半夜醒來時,常常會發現漆黑的屋子里少了那抹若有若無的綠云,變得更加暗沉。

        頭幾晚,他還會因此驚醒,提著燈找曲柯去向,生怕她莫名其妙消失。

        從山下一路找到山上,自從被下了情人咒,他的靈炁便變成了綠色像是從靈魂上都被曲柯標記上了她的色彩,綠色的光芒在夜間仿佛民間傳聞中的鬼火,隨著主人的移動,將陰氣森森的鬼火一路燒到龍虎山上。

        而這茫茫的鬼火尋覓的正是這天地間唯一一只鬼。

        即便,脫離萬物束縛也被世界拋棄的曲柯,也被這火給點亮了,她清晰地看見了從山間尋覓過來的馬仙洪。

        “你怎么來了?”她下意識飄到他身旁,不肯讓他背著夜色形單影只。

        馬仙洪:“這話得我問你。”

        他走到院落中,望著這棟與龍虎山風格格格不入的房子,見它融在夜色中,靜謐又安寧,是疲于奔波旅人們心向往之的歸處。

        他偏過頭,與失神的曲柯對視,籠罩在夜中的寒氣慢慢散了,難得表露出對待曲柯時自己內心真實的模樣,溫柔且包容。

        他問:“是有些緊張嗎?”

        曲柯將手放到他手中,想要做一個“牽手”的動作,但無論循環了多少次,終不得法,自己的手還是穿過了馬仙洪的。

        就如猴子撈月一般,努力了許久卻總也抓不住自己心中的東西。

        曲柯失落地收回手,回答了馬仙洪的問題:“總覺得,有個東西我能夠擁有的,是一件很難得的事。”

        曲柯終究只是個俗人,她更喜歡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像虛無縹緲的“愛”,就讓她擁有的膽戰心驚。

        馬仙洪是個很有專研精神的人,可這回也難得的沒有問她為什么。

        同樣是失去過太多東西的人,彼此很理解這種懸空的不安定感,馬仙洪輕輕一抬手,那暗中閃耀著的綠燈便落到房子四周,點亮一室光明。

        清冷的房屋便因此添上了暖色。

        馬仙洪在寂靜的月色下,問了一個令人意外的問題:“逍遙谷存在了多少年?”

        曲柯下意識回答:“現在還存在著。”

        或許直到她徹底消亡也不會消失。

        馬仙洪聞言點點頭,指向那件房屋,與她說:“那它能存在更久,如果非要加一個限定詞,那就是永遠。”

        曲柯一怔,馬仙洪向她攤開一只手,他的手很好看,可手心中掌心和指節布滿了厚厚的繭子,以至于顯得如此厚重,那是一雙煉器師的手,也是作為神機百煉所有者的手。

        “或許除了能帶來災難之外,八奇技這樣的‘仙術’,也能給我帶來幸福,”馬仙洪笑道,“它給了我更廣博的世界,讓我達到任何一個煉器師都難以達到的地步,而現在,它也能給你一個永遠的東西。”

        “曲柯,這是一個家。”

        馬仙洪聲音低沉,仿佛寺廟里的清晨需要撞向的鐘鼎,清朗且悠遠,穿越遙遠的時空,橫貫美麗的山河,慢慢撫平著因為長久孤獨和別離而習慣性無助、失望的曲柯疲憊又殘破的心。

        “你永遠都有歸處。”

        房子完工時,張天師特來問候他倆。

        實話說,曲柯挺怕張之維心血來潮的問候的,他倆都對彼此的設定心知肚明,保留著一定的距離,交情不淺不深,維持在一個可以隨時下手、也能隨地交談的狀態。

        張之維雖然性情疏闊,豁達不羈,除了喜歡捉弄人看上去是個完美的修仙者,但他畢竟在塵世里滾了百來年,是個精通世故的老狐貍,被他不著四六的一頓套話,指不定又被悄無聲息地套去不少秘密。

        然后等到你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憑著之前取得的信息,把你坑過幾回了。

        “您怎么來了?”

        曲柯說著敬語,但表情可一點也不恭敬,滿是防備和警惕。

        張之維笑呵呵地不計較,掏出一份畫軸,交給了馬仙洪。

        畫軸展開以后便是一副山水畫,看不出畫的是哪個地方的,青山綠水是這幅畫的主題,執筆者筆法尚不成熟,但勝在靈氣十足,栩栩如生。

        馬仙洪看著覺得有些眼熟,曲柯則認出了這幅畫。

        這是她第二次去碧游村時在北京恰巧發現與碧游村風景非常相似而買下畫。

        她去往碧游以后,這幅畫便留在了北京,直到后面她失去軀體先后被關在暗堡和龍虎山,拿不了行李,自然這副畫也就留在了北京。

        這種在別人看起來不起眼的東西,怎么會由張之維拿來特地來交給她?

        “公司的人來了嗎?”

        張之維微微頷首,半睜開眼,露出鋒銳的冷光。

        “曲柯,你可以下山了。”

        曲柯聞言一怔,沉默地望著他。

        張之維攏了攏寬大的衣袍,見曲柯緘默,奇道:“嗯?看起來你不想下山啊。”

        曲柯搖搖頭,她只是覺得下山這事來的太突然,她并不覺得公司能發這種善心,把她這樣的“危險人物”放下山。

        而且下了山曲柯想以她和馬仙洪的情況,下了山指不定又得被迫卷到什么風波里去呢。

        “趙董啊,你看我也沒辦法幫你。”張之維遺憾地說道。

        趙董?

        趙方旭么?

        曲柯抬眼望去,就見遠處走來一個身寬體胖,面目慈祥的老頭朝這邊走過來,他衣著得體,帶著一副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

        正是趙方旭。

        趙方旭這樣常年穩坐公司總部的董事,如果沒有舉異人圈關注的大事,按理來說是不會親自出這樣的遠門的。

        況且公司在圈里地位尷尬,身后背景通天但其本身只是一個新興的組織,與異人圈那些有淵源傳承的家族、門派都不一樣,不奉行強者為尊的原則,沒有絕學傳承,也沒有所謂的江湖規矩,一切都遵從公司章程行事。

        要是獨善其身倒還好,偏偏秉承上意,專管閑事,事又多又煩人,在異人們看來就是個官方的狗腿子。

        于是大門派看不上,可小門派也挨不著。

        各門各派的人辦事只會“知會”公司,歷史淵源久一點的門派自持身份也不會與公司的人深交。

        所以,趙方旭為什么千里迢迢趕赴龍虎山呢?

        “天師這話折煞我了,我現在已經不是公司董事了,只是個普通的老頭而已。”趙方旭走過來,眼睛定在曲柯身上,目中精光一閃而過,和顏悅色地與曲柯說,“好久不見啊,曲柯。”

        他打量著曲柯如今的模樣,比之前見她時看上去要精神多了。

        “看來你在龍虎山的日子過得不錯。”都不想下山了。

        “公司員工是集體罷工了么,竟然要您親自上門。”曲柯譏諷道。

        趙方旭聞言,哈哈大笑,道:“差不多吧,估計他們現在沒空管你了。”

        “公司”是不是出事了?

        趙方旭伸出手,試圖和已成魂體的曲柯握手,曲柯下意識也伸出手,但馬仙洪卻出面擋在她面前,曲柯抬頭只能見到馬仙洪高大的背影。

        雖然之前能見到馬家人,多虧了趙方旭從中斡旋,行了方便,但因為碧游村的事,馬仙洪對公司的人都有了很深的戒心,尤其是這位帶領公司迅速發展起來的前“掌舵人”。

        “趙董,你是又要把曲柯卷進什么風波之中嗎?”馬仙洪語氣不善。

        趙方旭反駁了他這種說法。

        “卷進風波?身為八奇技傳人的你不一直都身處在風波之中嗎?”趙方旭慈眉善目,笑瞇瞇地戳馬仙洪的心眼,“不過,曲柯確實不該卷進風波的,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哦。”

        “馬仙洪,看來這前后的因果你沒搞清楚呢。”

        馬仙洪臉色一變。

        曲柯隔空握住他的手,馬仙洪偏頭看過去,見曲柯輕輕搖了搖頭。

        曲柯問道:“公司出了什么事?”

        趙方旭嘆口氣,道:“不只是公司,整個異人圈都出事了。”

        “什么?!”

        “八奇技重現人世,楚嵐失蹤、生死不明,這事被有心人加以利用,江湖上盛傳甲申之亂要重新開始的傳聞。”

        這些天的異變來的太快,就像被什么人摁下了加速鍵,異人圈整個被掀開了假面,露出內里殘暴、無序的實質。

        “而且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傳播八奇技可以致人成仙的傳聞,所有人都瘋了,就連公司”

        說到這趙方旭覺得頭疼得很,公司不在這件事上置身事外,反而加入其中,想要就“成仙”的事分一杯羹。

        當守界人、裁判員有了不該有的私念之后,混亂可想而知。

        甲申之亂的余波越過幾十年的時光,在今日重演,就注定不可能簡單收場。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何況你們并非無辜。”趙方旭凝視著面色同樣凝重的曲柯,沉聲道,“曲柯,風波已到,我以公司前董事的身份,正式通知你。”

        “龍虎山的任務結束了。“

        “你該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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