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賀演出成功是大家此行的目的，撞杯才能開懷，我們破例點了啤酒。女生人手一小瓶，淺嘗輒止，只有汪妙一開始就灌自己一瓶。我和染瑩拉著：“你是不是覺得我倆能抬得動你啊？”汪妙抱個拳說：“我乖了那么多年了，姐姐們容我我撒次野吧……”我倆也只能由她三分，管她七分。

        汪妙一瓶下肚已是微醺狀，服務員過來收點歌單，我們點了些大家可以合唱的曲目。汪妙小手一揮，點了個獨唱《錯過》。汪妙其實聲線不錯，挺甜的小女生音，但她很少開嗓。她說：沒感覺的歌唱了就是褻瀆。那今天看來是感覺到了位，但愿不是想吐的感覺。

        服務臺報了臺號歌名，汪妙咽了口酒，嘆了口氣，走上臺去，還即興了兩個詞兒：

        “我只相信

        愿意相信的

        無法改變的胡扯（預設）

        于是你說的

        幾乎是多余的

        我早已做了取舍

        最好的對策

        是保持沉默

        等待沉淀的結果

        握手言和

        沒有對錯

        只是變成了路過

        曾經期待的明天

        瞬間過眼云煙

        只是你我之間

        隔著模糊的雙眼

        決定也是冒險

        此后風雨無關

        多少絢爛的從前

        決不回頭再見

        什么做選擇

        其實被取舍

        接受宿命的離合

        現實生活

        可以收獲的

        不會是預計的結果

        努力沒有錯

        至少爭取過

        容錯是必修的一課

        時空莫測

        可以從容的

        放下那份執著

        曾經期待的明天

        瞬間過眼云煙

        只是你我之間

        隔著模糊的雙眼

        決定也是冒險

        此后風雨無關

        多少絢爛的從前

        決不回頭再見

        你說的永遠

        猶在耳邊

        抗衡不了時間

        我要的完滿

        白日青天

        容不下一點黑暗

        生命苦短（過半）

        無需吶喊

        過濾了傷感

        回首從前

        只剩下回憶

        浮夸的遺憾”

        第一段聲線還算穩定，大家紛紛送上掌聲。到“曾經期待的明天，瞬間過眼云煙……”這句，汪妙已經哽咽到蹦字兒。第二段進行到中間，看著泣不成聲的汪妙，染瑩說：“上！”我倆跳到臺上，汪妙靠著我，染瑩接過話筒，盯著汪妙的眼睛，改著人稱：“他說的永遠，猶在耳邊，抗衡不了時間。你要的完滿，白日青天，容不下一點黑暗…”她換了人稱，惡狠狠地咬著每一個字，像是要粉碎汪妙關于愛的幻像。

        扶著汪妙落了座，我倆便和眾人道別：“大家繼續開心啊，我倆這也是被決定先走一步啊，哈哈……”

        汪妙跟著晚風清冽了些：“你倆真是有先見之明啊……”說著說著還來了句京唱：“我這糊涂滴人哪……”我跟著她的節奏：“可喜你懸崖勒馬止了步，來日方長我們保護……”我七拐八拐的唱腔惹得汪妙和染瑩放聲大笑，我們仨停下腳步，開始輪番捧腹，那個明明滅滅的應聲路燈被我們的笑聲決定成了長明燈。那一夜的雪花兒，都是六瓣兒的，瓣兒瓣兒都笑出淚來。

        青春總是最好的，有對明天的憧憬。看得到的看不到的，都不會喪失了希望，所以愈合力強，傷很難有持久的痛。或許也會留下一些隱痛，在希望漸趨渺茫的時期拿來吸吮，但遺憾愧疚的多是虧欠方，而堂正如汪妙者，則是一時之痛，加之時間的撫慰，再回首的時候只是感嘆當時的心緒，與情感投射的對象幾乎無關了。

        后來牛繼聰也斷斷續續地來過幾次，有些不甘心地求復合。汪妙的態度很堅決。她對我們說：“很奇怪。我現在看到牛繼聰的時候完全沒有之前的感覺了，好像是兩個人。看他聲淚俱下的，我心里一點兒波瀾都沒有。還說什么原不原諒，我完全沒有愛情的感覺了。我對他這么說，他覺得我在賭氣。我連解釋的心都沒有。你跟一陌生人說什么勁兒呢，對吧？”

        我和染瑩私下里討論汪妙的狀態：“你說一個人真的會在發現對方的不忠之后突然就不愛了嗎？那種感情會全部撤回？你說會不會是一種強制遺忘，一種意識上的自欺，甚至連自己都沒覺察到？”

        染瑩閃了閃長睫毛：“應該會吧，最起碼我們不能否認人的多樣性吧…就算不說這個，‘愛情是盲目的’這句話還是有一定道理。汪妙這場戀愛啊，是那種最純澈的初戀，換句話說，她是把所有的情感和幻象都投射到牛繼聰身上了，那牛繼聰其實已經被汪妙在心里重塑了，成了一個幾乎完美的戀愛對象，那當然值得愛了。當牛繼聰犯下最不能饒恕的錯誤，也就是‘背叛’的時候，你想想，這個偶像崩塌得不要太徹底哦，都不是完不完美的問題，這是釜底抽薪，徹底得沒了形象。汪妙心里的那個他和現實里的他完全對不上號了，所以在這個邏輯上說，‘陌生人’確實是汪妙現在對牛繼聰的感覺。”

        我看著染瑩忽閃忽閃的睫毛：“可不可以說，這場愛情實際上是汪妙‘設計’的，她賦予了其中人物的特質，當這個人物悖離她的設想時，只能作不存在處理。”

        染瑩撅了撅小嘴兒：“某個角度上看是這樣的。初戀嘛，往往是架構在自己的臆想之上，一廂情愿地付出情感。這種不加判斷的感情是最純凈的，但也是沒法兒經風雨的。”

        我有些不認同：“這么分析下來，反倒是汪妙的錯了……”

        染瑩笑了：“其實呀，汪妙最好這么認為，就是真情錯付，是自己錯了。在我這兒，牛繼聰這樣的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我們的情感詞典里，討論他真是浪費我們的青春。你找他的錯兒有用嗎？他會改過自新啊？我們且放過他，讓他自生自滅。而我們知己知彼，讓自己更強大，不好嗎？”

        什么讓染瑩一說，都顯得很有道理似的。我看著這個情感專家，“那你呢？你的愛情‘設計’好了嗎？”

        我一直不敢觸碰染瑩的情感世界，這是片禁區，她只愿獨行。

        這次染瑩沒有回避，但仍然偷換了概念：“每個人都在‘設計’自己的感情世界，這里面可以‘共情’的成分真的很少。設計和經歷是兩碼事，我分得很開。”

        “那你和老楊呢？無疾而終了么？”

        看到她仍然不愿分享，我有些殘忍地單刀直入，實際上也是想解開自己的某個心結。

        染瑩的眼睛沒焦點地落在半空：“應該是吧……也算是有始有終，自己的心路歷程整個下來，也是一場愛情。”

        我這樣的無始無終，可也是經歷了一場愛情？

        交集為同一對象的兩場愛情，在不同環境不同時段分別生發、成長和凋敝。按照染瑩的情愛觀，如果愛情存在，它的指向也是終點。在這種既定結局的認知中，我們是否仍有必要去經歷所有的波瀾？我們帶著一顆如此清醒的頭腦追風逐浪，是否已經有悖于愛情的真諦：不斷縮小的自我？

        在染瑩自認為已實現的愛情里，我看到了她的矛盾和無所適從，她在情感的漩渦里跟自己較著勁兒。

        我們香料團的情感經歷都指向：單方面的付出也是愛情。主動停止付出則意味著結束。

        所以愛情是一個段落，是一個區間，是一個可圈點的長度。數值化的愛情才是真諦。升華美化版的愛情是人類的超現實夢想。因為人類的物理局限性實在太大了，只能在精神領域里意淫某些概念，這樣會讓人生這個總段落顯得不那么貧乏。

        總之，我們已經成功地領略了這個奧妙的一部分，對其認識的上升空間還很廣闊，畢竟我們才大學三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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