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佛誕節。
這天，光線昏暗，天空壓得很低，建筑物和景物的輪廓變得模糊，漫山遍野的綠，顏色單調。
恰逢青山寺修葺落成，青石臺階下記者扎成一個一個小隊伍。
報刊記者站在蒼天香樟樹下，抬頭看一眼天，也不知道這雨什么下，南城春雨素來說下就下毫無征兆，思及此，手里的相機已經比人提早一步進入防備狀態。
兩天前，國興制藥大力支持開發區建設，兩天后，記者得到小道消息，市委書記不僅權錢對青山寺進行修繕，還在主殿后捐了一棟寺廟，今天恰逢佛誕節，書記親手贈字上牌匾。
寺廟的落成,代表著信仰與文化的傳承與發展。感恩歷代祖先們對信仰的堅守與貢獻,讓香火永續、文化繁榮。
青山寺是南城最有名的寺廟，不過也是既然要捐，肯定是條最有名的捐。
佛誕節前來觀禮的人之多，主持在前誦佛讀經，聲音悠揚深沉，溫陌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直了直腰，盯著前方兩個后腦勺，真會裝！
陳韻不信佛，但今天人多，溫陌怎么說也算上流人物，便伸手拽了拽，小聲說：“你這樣，小心佛祖怪罪。”
溫陌哼笑，視線移向別處，“我真心向佛，坦蕩無畏，佛祖怎么會怪罪，再說偽善的人那么多，佛祖忙的沒時間怪罪我。”
陳韻很快被這話說服，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是沈戾，身邊帶著林淺，再旁邊是
嚴歌璇。
陳韻猜她心里不太好受，“沈戾知道你今天也來了嗎？”
“他知道我今天要去考察項目。”
那就是不知道了？
溫陌補充：“但是我搞砸了。”
陳韻破根問底，“那他知道嗎？”
“不知道。”
陳韻從來沒覺得跟溫陌說話這么費勁過，是不知道她今天也來觀禮了？還是不知道她搞砸了？
孫良澤比她反應快，“不管不知道什么，總之都是不知道。”
她剛想罵他，誰跟你玩繞口令，很快反應過來，不知道溫陌搞砸了項目，那就是不知道溫陌來了，這不及時一個意思嗎？
而事實是，溫陌說的是，她也不知道沈戾知不知道。
算了，不想解釋了。
他們都以為溫陌看的是沈戾，其實她看的是陸蓉。
誦經前，那會人不多，溫陌看見陸蓉好幾次躊躇不前，她應該是有話想對錢書晉說，但對方不允許，一個眼神呵住。
錢書晉承認了錢睿，可沒承認陸蓉。
曾經共事的人或許知道錢書晉和陸蓉之間的關系，但自從陸蓉嫁給沈志棟之后，兩人對外斷得干凈，早沒了關系。
至于，錢睿來歷，猜測是錢書晉不承認這段感情，因此也不想承認這個兒子，有意隱瞞理由也找到了，除了茶余飯后的八卦談資，根本不會有人往其他方面去想。
況且，誰敢堂而皇之散播言論，地方佛雖然低調，但每年都有人去拜一拜，不會有香火不旺的時候。
冗長的佛經讀
完，錢書晉接下來要為捐贈寺廟題字。
天陰沉沉，溫陌暈乎乎，趁著行十字禮的空檔，溜去后廂洗了一把臉。
佛經對溫陌沒什么用，不如這把涼水來的醍醐灌頂的清爽舒暢。
山間有微風，乍一吹，有些侵骨的涼，再一看，竹葉上已蒙上霧氣。
溫陌身上僅一件棉麻的米白上衣，盤扣系到脖子頂，倒顯得脖頸修長好看，下半身一件藏青長裙，襯的膚色瑩白透亮。
鐘聲就在此時敲響，沉穩內斂，像聲嘶力竭后的低喃。
溫陌不著急走了，立時面向山上的大佛，不合手，不閉眼，甚至沒有心愿訴說，卻很虔誠。
風拂過裙角，藏青的裙擺像山間的樹林，涌起一層層綠波瀾。
“我佛慈悲，保佑淺淺早早痊愈，身體健康。”
低緩的乞求伴著鐘聲從門后傳到溫陌耳里，莫名的，她能想象到嚴歌璇雙手合十說這話時的慈眉善目。
如果她的母親還在，現在也該是這幅模樣吧？佛經的作用，她好像突然找到了，不知道沈戾是什么感想。
最后一道鐘聲落下，乞求又至，“保佑小戾平安，早日成家。”
之前只顧聽鐘聲，停了才發現雨下大了，嘩啦啦與樹葉奏弦樂。
溫陌仔細聽著，沒能如愿聽到沈戾說話，卻聽到林淺的聲音，“下雨了，下雨天燒香拜佛一定會靈驗。”
溫陌可恥得對林淺抱有過同情，可如今，聽著她俏皮可愛的音調，突然發現，被人惦
念的人原來是這么鮮活的。
心態驟然轉變，溫陌卻想起了，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開花的優曇花。
彈指即謝，剎那芳華。
破土、萌芽、茂盛、開花、怒放、結實、飽滿，最后凋零。
這花，生得艷卻落的寂寞。
周遭不少人，打扮瞧不出富貴，但溫陌知道今天能趕在第一天進來談經論道的，都是香客。  
“佛祖顯靈，保佑我大賺。”
“保佑我前途光明。”
“保佑我媳婦生個兒子。”
......
“我沒什么可愿的，一生自由吧。”
有人誦佛誦自由，佛就勸人放下執念，嚴歌璇誦一輩子佛，早就不是當初的心境了吧，人總把喜歡把愿景寄寓在一些了無生氣的事情上，人有生氣，可最無定性的，也是人啊。
林淺不能久跪，沈戾正扶她起來，風吹進殿內，他如同受到神的指引，順著那道吹開的柵格門，與那道破碎堆砌的、高高的，裝模作樣的堅韌相撞。
燒香拜佛這種事太適合一家人，這一幕實在溫馨，任萬丈高樓之上如何俯瞰眾生渺小，她都沒有羨慕過，這一刻她承認自己羨慕了，忍不住多看了兩秒。
沈戾抿了抿唇，他可以喚住她，她也可以留下來，但還是決定不打攪。
溫陌沖他笑笑，多希望，被惦念的那一個里面有我，多希望，下次陪你來的家人里，有我。
那道翻涌成波浪的裙擺隨著一陣風吹走，沈戾眼中已經落了
空，還沉浸在那一眼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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