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二日是燕明煦開始跟著夫子讀書的第一天。天未亮他便醒來，覓音勸他再合眼睡會兒，他卻睡不著覺，在床榻上偷偷地睜眼望漏壺，盼著早些到起床的時辰。好不容易熬到了起床的時辰，用過早點，換上新衣，梳了頭，一切就緒的時候，辰時還差了兩刻未到。
燕明煦滿懷興奮地去了小書房，小書房就在燕博書房的隔壁，房內(nèi)卻未見燕博的身影。這于燕明煦來說，是頗具重要意義的第一日，他的父親卻一早就出府了，連與夫子打個照面寒暄幾句都沒有。
燕明煦眸中都是失落，臉上的笑意也沒了，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夫子行禮，這就開始上課了。
燕博早晨從如意苑出來，走過去書房的岔路口時腳步滯了一下，略一猶豫后還是沒有踏上那條道。他徑直離開郡王府，騎著馬在城中巡視，預(yù)備等夫子授課結(jié)束后才回府。他突然有些后悔把授課之地安排在自己書房隔壁了，難道以后要每日都出來巡視半天不成？他心中煩躁，雙腿一夾加快了馬速，身后的侍衛(wèi)們急忙跟上。
縱馬跑了一會兒后，他身后的孟蜻突然道：“咦，那不是聽荷嗎？”
燕博起初并未在意，隨即反應(yīng)過來，聽荷不是與溫姨娘一樣受了杖刑嗎？當(dāng)初佟氏只說了溫姨娘捱不過杖刑，并未提及聽荷的情況，但挨了幾十下打，就算不死也是重傷，如何還能好端端地在城中行走？
他勒馬回身詢問：“鄭信，你可看清楚了？”
“方才匆匆一瞥，屬下并未看得十分真切，屬下這就去查明。”
燕博冷著臉道：“本王親去。”
孟蜻引著燕博來到一間小院子外，低聲道：“稟郡王爺，屬下剛才就是見到那肖似聽荷的女子朝這里走的。”
燕博下馬，孟蜻上前拍門。院門被一名老婦打開，瞧見門外的燕博時，老婦嚇了一跳，慌忙下跪行禮。燕博時常在城中巡視，是以多數(shù)百姓識得他。
燕博命老婦起身，自己踏入院子，一面詢問道：“這里還有他人居住嗎？”
“還有位姑娘住在這里，她受了傷，民婦是被雇來照顧她的。”老婦看出燕博神情嚴厲，便趕緊將自己與屋里人的關(guān)系撇清，以免被牽連。
“她在屋內(nèi)嗎？”
“在，在。”老婦連連點頭。燕博向著屋里走去，“那位姑娘姓甚名誰，受了什么傷，你又是從哪一日開始受雇來照顧她的？”
“聽荷姑娘姓什么民婦不知，她是背上腿上受了傷，民婦是從十多日前開始照顧她的。”
聽見“聽荷”二字，燕博便向著室內(nèi)徑直而入，一進去就瞧見聽荷正慌慌張張地打開后窗，似乎想從窗口爬出去。
聽荷受刑本來就比溫姨娘要輕了許多，受傷當(dāng)晚于懿給她注射的抗生素讓她傷口不曾感染化膿，好得也更快。她在這小院里靜養(yǎng)十多天，傷勢雖未完全痊愈也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
聽見燕博在院子里問話時，聽荷嚇得魂飛魄散，從床上爬起來，四處張望想要找個地方躲，最后決定從后窗逃出去的時候卻已經(jīng)晚了。既被燕博瞧見，她亦知道逃避不了，不得不跪下行禮，顫著聲音道：“郡王爺安好。”
燕博哼了一聲，并不說話，聽荷嚇得瑟瑟發(fā)抖，垂著頭縮著肩一動也不敢動。
燕博沉聲問道：“聽荷，你受了五十下杖刑，為何僅僅十?dāng)?shù)天就好了？”
聽荷嚇得小聲哭了起來，邊哭邊哀求道：“郡王爺饒命，郡王爺饒了奴婢吧。”
燕博皺眉道：“你若是把做下的事一五一十告訴本王，本王或可饒你一命。”
聽荷連連叩頭，“是，是，奴婢全說出來，不敢稍有隱瞞。”
燕博卻不忙著詢問聽荷，他回頭盯了一眼老婦，“是誰雇你來照顧她的？”
“民婦不知她的名姓，是個年輕的姑娘，和這位聽荷姑娘差不多。”
聽到老婦所言，燕博心中想到的是佟氏身邊春柔等幾名侍婢，看老婦確實不像是和此事有什么關(guān)系，便命她報上自己的姓氏與居住之地后放她離開。
隨后燕博便屏退了其他人，讓他們到院外等候，自己開始細細盤問聽荷。聽荷為保命也因為憎恨佟氏毒殺自己，將佟氏背著燕博作下的謀害燕明煦之事一一都說了。
燕博起初還有些半信半疑，佟氏應(yīng)該知曉燕明煦非自己親生的，當(dāng)日他就是無意間聽到她和聽荷說的話才得知先郡王妃有個青梅竹馬，也是右足生有異指，所以她應(yīng)無理由再謀害明煦。除非……
除非那段關(guān)于青梅竹馬右足生有異指的話，全是她特意說給自己聽的，卻故意裝成無意間被自己聽到！
燕博臉色越來越陰沉，追問兩年前的這樁事，聽荷承認了當(dāng)初確實是佟氏故意讓他“無意中”聽見的。
但畢竟這些都是聽荷的一面之詞，燕博帶著聽荷回到郡王府，找來當(dāng)天的馬夫?qū)|(zhì)，馬夫不得不承認佟氏曾經(jīng)命他給小郡爺找來脾氣暴烈的馬，尋機讓小郡爺落馬，后來聽荷刺馬的時候，本來應(yīng)該是他牽著馬，說好了到時候他就放開韁繩，任那匹馬亂跑的。
燕博心中怒極，綁著聽荷與馬夫，一路疾行回到如意苑。卻沒在如意苑找到佟氏，一問侍婢，說是她去了興和苑。燕博心一沉，她這是要去找明煦的麻煩了？
佟氏得知燕明煦去過燕博的書房時，才知道燕明煦之前一直是裝病，那自然是為了防備她。她暗暗咬牙，心道這六歲小郡爺自己當(dāng)然是想不出這主意的，一定是他身邊的人在作怪。但如今燕博回府，她不好再對燕明煦下手，只能尋機先把他身邊的人換掉。
佟氏來到興和苑時，燕明煦也剛告別夫子回到興和苑，覓音正在替他洗凈雙手上沾染的墨汁。
夫子今日教燕明煦寫大字，還教他背千字文，他邊洗手，邊背夫子今日教他的頭一段給于懿與覓音聽。
燕明煦上課時，于懿與覓音沒有入內(nèi)，但就陪在小書房外，對于他學(xué)了什么，會了什么其實是清清楚楚的，不過她們并不說破，只帶著鼓勵與贊許的微笑聽他背。燕明煦從出生至今的這六年里，最為親密最為信任的人其實便是她們這幾個近身服侍的侍婢了。
燕明煦流利地背完這頭一段，一個字都未錯，小臉上已經(jīng)忍不住浮起了欣喜的笑容。
于懿正要夸他聰明，卻聽外間院子里傳來“郡王妃安好。”的請安聲。燕明煦臉上的笑容突然沒了，他緊張不安地看看覓音，再看向于懿。于懿對他鼓勵地笑笑。
覓音趕緊把燕明煦小手上的水珠吸干，和于懿一起向門外福身行禮。
佟氏緩步入內(nèi)，身后跟著十?dāng)?shù)名侍婢，一看便是來者不善。她的視線在屋子里的人臉上兜了一圈，似笑非笑地開口問道：“明煦的病好了？”
燕明煦拘謹?shù)赝鸩怀鲈拋恚叭账蛇�躺在這屋里裝病欺瞞她呢，他還未能對說謊這件事毫無愧疚，哪怕面前之人是尋琴說的那種“想害自己的壞人”。
于懿站直了身子道：“回郡王妃，小郡爺見著郡王爺后，病就好得快了。”
佟氏臉上笑意更深，諷刺道：“這真是父子情深抵得上靈丹妙藥了。上午還昏睡不醒，見著郡王爺一面，下午就能跑去書房背三字經(jīng)了？”
屋內(nèi)眾人都默不作聲。
佟氏臉一沉：“尋琴、覓音，你們幾個好大的膽子，身為侍婢竟敢挑唆小郡爺裝病欺瞞母親！還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真是奴大欺主啊，都給我去院子里跪著！”
于懿與覓音她們向外走時，佟氏轉(zhuǎn)向跟著她來的十?dāng)?shù)名侍婢道：“今后由你們伺候小郡爺，小郡爺?shù)囊率匙⌒校磺卸家滋屑毜卣疹欀荒芷凵喜m下，知道嗎？”
覓音大驚，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燕明煦，卻不敢說什么。
于懿也止了步子，關(guān)于佟氏的這一手，她事先已經(jīng)監(jiān)聽到了，因此并不驚訝，而孟蜻那一頭已經(jīng)引燕博找到了聽荷。她望向燕明煦，現(xiàn)在是他要學(xué)著如何挺身而出的時候了。
在佟氏要尋琴覓音她們?nèi)ピ鹤永锕蛑鴷r，燕明煦已經(jīng)焦急萬分了，但年方六歲的他卻不敢開口沖撞這位外表和善，眼神卻凌厲可怕的繼母。然而他若是不出言阻止，這些他最喜愛的人就要被佟氏懲罰了。正在他著急的時候，又聽見佟氏說要將這些在他身邊陪伴了六年之久，感情深厚的侍婢全數(shù)換走，換成她自己的人，燕明煦都快要哭出來了。
就在此時，燕明煦瞧見了覓音瞧向自己的那一眼，那一眼有不舍，有不甘，還有幾分恐懼。他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脫口而出道：“等一下。”
佟氏驚訝地望向他。
燕明煦見到佟氏的眼神時滯了一滯，有些害怕地轉(zhuǎn)開了眸子，不由自主地望向?qū)で伲埔娝ǘǖ乜粗约海苑路鹩致犚娗逶缛ド险n前她對自己說過的話：“小郡爺，您雖然年紀小，卻是這府中當(dāng)仁不讓的主子，郡王爺以后的爵位要交予您繼承，您就該有做主子的自覺，有些話當(dāng)講時便要講出來，有些事當(dāng)做便要去做，有些威風(fēng)該擺便要擺出來。這樣才能成為一個敢作敢為的男兒，讓郡王爺對您刮目相看，書讀得好不好倒在其次。”
他鼓起了勇氣，大聲道：“尋琴覓音她們都是我的侍婢，母妃不能說換就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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