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蔣姻把一盤包了紅線的推至陶晴跟前,微微笑道:“本該過幾天到了端陽節再吃的,許是因有了身孕的緣故,這兩天嘴里想念得厲害,就動手做了些來解饞。可心里總覺得是在偷嘴呢,索性多做幾個,讓大家提前嘗嘗鮮,這是郡主向來喜歡的紅棗味兒。”
聽到“紅棗”兩字,又瞟了一眼那喜慶的紅棉繩,陶晴覺得自己的門牙晃了晃,胃也跟著抽了抽。這也怪不得自己,因為牽涉到她今生最為執著的怨恨。
這事必須要追溯到二十年前的冬天,她還是個掛著鼻涕泡的小丫頭,鄰居送來一捧綠瑩瑩水靈靈的冬棗,她看著喜歡得不得了,拿了就往嘴里塞,棗核都來不及吐就抓著一大把,獻寶一樣往哥哥陶天房里跑。不想肉呼呼的小手抓得太緊,一個圓溜溜的棗子生生被擠出來,骨溜溜地滾在地上,然后死巧不巧的,她的一只蹄子就踩了個正著,整個人撲在哥哥房門口,來了個實實在在的嘴啃泥。
陶天當時看書正入迷,聽到動靜抬起頭就看到妹妹五體投地趴在那里,頓時被這么虔誠的大禮給感動了,心肝肺顫啊顫的,趕緊準備起身過來扶人,卻看見緊貼地面的那顆小腦袋慢慢抬起來,先是淡不可見的眉毛、水汪汪的眼睛,再是紅通通的鼻頭,然后是血盆大口:“哥哥牙……牙……牙……。”
此后的三年,陶晴一直含著那顆矮周圍半截的上門牙,說話灌風,喝湯漏水,然后就學會了笑不露齒,成了遠近有名的小淑女。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八歲換乳牙的時候,等新牙齒一長好,她立刻沖到校門口,在人流量最大的時間,獅子大開口般仰天長笑三大聲!
唉……往事不堪回首,可眼前的粽子,若剝開粽衣,說不定里面一排排整齊的棗核正在軟糯糯的米粒間雄糾糾氣昂昂呢!陶晴面帶微笑掃了一眼紅棉繩,又給自己好好鼓了鼓氣,才將剛剛放下的書又拿了起來,并極其自然地翻了一頁,說:“就知道你這丫頭會記掛著我,可如今到底不同,有了身子的人了,以后還是少做這些,太費神。”
蔣姻笑著一一應下,又說另兩盤是肉餡和紅豆餡的,分別是給少爺和三夫人的,但眼下要見他們二人有些不便,只好勞煩郡主轉送過去。
一個被關在書軒,另一個被軟禁在祠堂,要見著兩人著實不太方便,陶晴只好應下來,并伸手從阿諾那盤里取了一個出來,說:“前幾日生病吃得清淡,如今倒喜歡食葷一些,”然后就拿了帕子墊著開始剝粽衣,手上的動作斯文到家,速度卻十分快,待丫頭端著茶點進來的時候,她正把那團香甜軟糯向嘴里送。
蔣姻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向了別處,可陶晴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再繼續,因為寧闊如預料般地出現了。
蔣姻起身行了禮,寧闊卻視而不見地走到陶晴身邊,強行把她手上的粽子接過來,道:“身體不好,就不要吃這些容易積滯的東西。”
陶晴三分不甘七分幽怨盯著他的手,語氣里難得帶了絲委屈:“可我都剝好了,不吃就可惜了……。”
寧闊挑眉看了她一眼,完全是沒得商量的意思,只道:“那我吃了罷。”說完竟真的抬手往嘴里送去。
上茶的丫頭已經把將軍、夫人的杯子放好,此時正端了最后一杯,往二夫人跟前擱。卻不想蔣姻忽然痛呼一聲站起來,兩手緊張地護住肚子。
這個起身如此突然,那丫頭來不及躲閃,端茶的手被撞了個正著,呆呆地瞪大了溜圓的眼睛,眼瞅著裝滿熱茶的杯子朝夫人身上飛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寧闊也被驚倒,趕緊丟了手上的東西,一把將陶晴拽進自己懷里,于此同時,腳下已經亟亟退了兩三步。
“啪——噗——”杯子跌在地上,水潑灑出來。
語秋忙帶了人上來收拾殘局,蔣姻看著他們將破碎的杯盞和黏在地上的粽子一并清走了,這才稍稍安下心來,可面上仍舊一副花容失色的樣子,立在那里斷斷續續地解釋:“剛剛肚子一痛,有些緊張,一個沒控制好力道……。”
陶晴從已寧闊懷里走出來,站到她跟前柔聲安慰:“無礙的,好在沒人受傷……。”又親自端了茶給她壓驚,最后還說到底是不放心,怕她一個有身孕的人給嚇出什么意外,于是喊人將梅大夫請來。
寧闊不動聲色地立在一邊,神情淡淡地看著她做這些事,眉眼溫柔,面上卻異常的淡漠。
一邊的茵翠趕緊上前扶了自家主子,低頭請罪:“二夫人身子不好,剛剛又受了驚,奴婢還是先送二夫人回去休息罷。”
陶晴抬眼看了看門外,勾唇一笑,“也好。”又轉頭讓丫頭端起那兩盤粽子送去佛堂和書軒,她的嘴角揚得恰到好處,勾出一個極謙和親切的笑來,只是襯著上面微微挑起的眉毛,多了高高在上的得意。
蔣姻看到后,心里沒來由的緊張了一把,今天太多事出乎她意料,不過東西馬上就要送出去了,半個時辰后,將軍府定然會鬧翻天了,到時候一個都逃不了!想到這里她再沒心情去留意優容郡主的面色,緩緩轉身邁步離開,卻見迎面有人慌慌張張地沖進來。
語秋顧不得行禮了,只是眼睛里飽含深情的淚水,道:“郡主,狗死了……。”
陶晴驚:“狗死了?!府里有狗?我怎么不知道?!”
寧闊:“……。”
蔣姻眉頭一皺,停住了腳下的步子,端著粽子離開的丫頭也被夫人一連串拋出來的震驚給嚇住,糾結著該飛一般地將東西送了趕回來看戲,還是趁亂先看了戲再去送東西,于是腳下的步子就越來越慢,半天都沒移到門口。
語秋看著一屋子的人,終于意識到自己剛剛大大的失態了,立馬頓了頓儀容,理清了思路,道:“管家昨日才帶進府的狗,吃了剛剛那個被清走的粽子,死了!”
一屋子的人就被這么一句話給鎮住了!粽子有問題!這可不得了!本來已經挪到門口的兩個丫鬟,頓時停在那里,等候主子吩咐。
竟毒死了狗?還是素未蒙面的狗?!陶晴著實心疼了一把,先前丫鬟清理地面的時候,她確實朝著那粽子給語秋遞了顏色過去,這語秋倒也沒有辜負她的期望,這么快就跑來反饋結果了,可死了只狗……
寧闊似是早已料到這些,反應不是很大,聽了語秋的話,只是皺眉死死盯著自己的二夫人,全沒了往日的儒將風度。
自語秋沖進來說了第一句話,蔣姻便如雕塑般立在原地,異常鎮靜,可此時見了他眼中那么直接干脆的失望和厭惡,她只覺得一顆心都浸在冰涼的絕望里,整個人都沒了支撐。
她沒有勇氣再看寧闊那么直接的表情,于是扭頭盯著陶晴,半天,終于扯出一個笑來,那是個十分凄涼的笑,除了凄涼再沒有一分其他情緒了。
陶晴本以為蔣姻還有什么后招,可看她眼下的形容,怕是一切要就此結束了,正想說點什么,卻見她轉身坐下,伸手拿了個繞著紅棉繩的粽子剝開,然后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又喝了杯茶,才起身,走到寧闊跟前道:“將軍還真是干脆,一點遲疑都沒有就信了語秋丫頭的話……妾身倒真希望這粽子有毒,若能馬上去了也好,這世上就少了一個傷心人……。”
寧闊一言不發地站在那里,兩眼定定地看著眼前人,眉間依然蹙著,好像是為剛才的自己懊惱,又好像是對蔣姻失望……
狗吃了粽子死了,人吃了卻還活著,這是怎么回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陶晴也開始混亂了,可這混亂卻只持續了片刻,因為她信得過語秋,確切說是信得過那丫頭對符悠容的忠心,所以,問題還是在粽子上!
蔣姻吃了給符悠容的粽子沒事,可狗吃了給阿諾的粽子卻死了,那如今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陶晴兩步走到寧闊身邊,卻對著蔣姻道:“已做下這樣的事,又何必擺出一副被冤枉辜負的形容?”
蔣姻扭過頭來,死死盯著她,忽而有些自嘲地笑了:“承蒙郡主當年提攜,才有了姻姻的今日……妾身自問這些年來也算是安守本分了,夫人又何必花費心機做這樣的事情?難不成是因妾身有了身孕?”
陶晴難得擺出一副好耐性,任她說下去。直到一邊的寧闊扭頭對著茵翠吩咐:“扶二夫人下去吧。”
就這樣讓她下去,那符悠容就算沒中計,也少不得要背一個勾害妾室的罪名!陶晴挑起眉毛看著蔣姻轉身離去,卻在她即將要邁出門檻時悠悠開了口:“你是沒有在我的粽子里下藥,可若是從悠遠居送出去的粽子毒死了阿諾和三夫人,我卻活得好好的,那我又能好好地活多久呢?”
(https://www.dzxsw.cc/book/30400/163929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