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章
接連幾場秋雨落下,天氣便寒涼起來,而越往西北而行,更是涼意嗖嗖。
齊遜之一行人早已與大隊會合,但是行動的時候還是分成了幾支小隊。
按照他的計劃,先派一隊人扮作流寇,不管不顧地朝前逃竄而去,既保證了行進速度又能掩人耳目,同時還能為后面的小隊探路。
之后再用另一隊人扮成追捕流寇的軍隊,這支隊伍人數眾多,分擔了大部中近三成的人數。然而有剿匪這個原因在,便不會惹人懷疑。
第三支隊伍便是齊遜之和秦樽所在的這支,裝扮了商旅,押著貨物前往西域售賣,其中掩蓋著的大部分是軍隊輜重。這一支人數也不少,儼然一個頗具規模的大商隊,于是最后一支扮成鏢師們的隊伍便有了存在的理由。
四支隊伍等于兩兩組合前行,這樣也可以避免中途出現什么差錯難以應付。
秦樽雖然是名義上的領軍人,但只這一個計劃,齊遜之已經成為全軍核心人物。加上他本就畏懼齊遜之,所以如今已經發展到什么事情都要事先過問他才能做決定的地步。
便如同現在,他站在齊遜之的馬車外,恭恭敬敬地問他:“子都兄,要不今晚就露宿吧?”
隊伍急著趕路,免不了風餐露宿,齊遜之沒有半分遲疑便點了點頭,招呼著貼身隨從扶他下車。他在隊伍里一向極少露臉,起初是擔心士兵們見他這樣的人領兵會動搖軍心,直到最近被大家漸漸接受,活動才多了起來。
秦樽見他答應便去傳達任務了,手下的人皆接受過嚴格訓練,在路旁的林子邊清出一大片空地,不多時便支起了帳篷,準備造飯。
趁著天未黑,秦樽帶著幾人進了林子,說要找些野味。士兵們訓練有素,即使忙碌也安安靜靜。齊遜之便坐在火堆旁看著那一鍋漸漸煮沸的水沉思。
沒多久,耳邊忽然響起若有若無的歌聲來,凄哀婉轉。他心里立即警覺,轉頭朝前方不遠處那延伸向昏暗中的官道看了一眼,卻沒有看到任何人。
那似乎是女子帶著哽咽的嗚咽,斷斷續續地不成曲調,聽起來叫人莫名得生出一絲悲傷。
士兵們也聽到了這歌聲,紛紛轉頭看向齊遜之。他抿了抿唇,淡淡道:“我們現在是商人,別多事。”
身側忽然有風卷過,齊遜之轉頭,心中微怔,怎么覺得似乎有人跟著自己……
京城中一片平靜,而皇帝陛下本人則顯然更為平靜。
大部分時間,安平都待在御書房里批奏折,不過只有圓喜知道她的桌上時刻擺放著一張地圖。上面被她用朱砂筆細細地描繪了許多標志,圓喜看不懂,當然也不敢問。
西戎王仍舊待在青海國內養病,朝臣們仍然好好的上朝下朝,雙九仍然忠心耿耿地保護著皇帝安全,圓喜也仍然看雙九一百個不順眼……
就在這一切都沒有變化的深秋末尾,青海國使臣終于在大梁百姓們翹首以盼的目光中趕來了梁都。
這是個歷史性的時刻,京城百姓無不慶幸他們得以見證這一時刻。許多帝王未曾完成的理想,百年來文豪們吟誦的壯麗華章,只在此時才終于得以實現。
不過對于安平而言,她只覺得是自己的身份占了便宜,若不是自己的母親是青海國女王,也許真的需要動用武力才能解決。
舉行儀式當天,大概是深秋里天氣最好的一日,金色的陽光灑滿京城的大街小巷,涼風送爽,天高云輕。百姓們聚集在宮城外,人頭攢動,雖無法接近,卻拼命在腦中幻想著金鑾殿上那激動人心的一幕。
而實際上,安平只是平靜地接受了使臣朝拜,收了她們呈送上來的國璽和國書,然后將早就鍛造好的青海王印以及冊封詔書交給了她們。
從此青海撤國稱州,由賢王東德卓依任第一代藩王,王爵世襲。除官制皆按梁國州郡而設,所有風俗習慣保留。此后安平將只是大梁帝國的皇帝,只不過版圖已經大為擴張。
她端坐在龍椅之上,透過冠冕上垂下的玉珠望向殿外遙遙天際,神情絲毫沒有變化,心中卻已百轉千回……
彼時,遠在千里之外的齊遜之收到消息,倚著車廂笑瞇瞇地對秦樽總結道:“青海之事使吾等受益匪淺,這告訴我們,有個強大的母親是多么的重要啊。”
“……”
“當然青海國民們一定也得到了教訓,所以這還告訴我們……”他拖著調子悠悠然看著秦樽:“聯姻其實一點好處也沒有。”
“……”秦將軍抽了抽嘴角,雖然私底下說話百無禁忌,不過怎么覺著這話有些含沙射影的意味呢?_
此時二人正整裝待發,即將進入很長的一段無人區域,經過這段路再往前便快到達青海地界了。只是要達到城鎮,還需要花很長時間。
天氣不過剛剛泛出青灰色,坐在馬車里的齊遜之與秦樽俱是一身朱子深衣的常服,打扮成前往西域做生意的兄弟二人。
下面的士兵們也都做了尋常伙計裝束,手腳麻利的裝好車,就要啟程趕路。誰知馬車剛剛踏上官道,便聽見嚶嚶的哭泣聲從不遠處傳了過來。眾人都愣了愣,但轉頭見馬車里的人沒有任何動靜,又埋頭繼續趕路。
秦樽擰著眉頭看向齊遜之:“子都兄,又出現了,一會兒唱,一會兒哭的,也不知是人是鬼,我們真的不管?”
“我們要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到達邊關,不是管閑事。”齊遜之干脆闔目養神,對外面的聲音置若罔聞。
秦樽不再多言,只透過車簾的縫隙看向外面,龐大的車隊沿著寬闊的官道前行,那陣哭聲也越來越清晰,一時驚得周邊林中膽小的鳥雀亂翅撲騰。這情景沒有讓人覺得有趣,反而生出幾分詭異。直到車隊在官道上前進了一段路,忽然有人驚呼一聲停了下來。
在軍隊里訓練出的機警讓秦樽立即就掀了車簾跳下了馬車,整個車隊慢慢的從前往后停頓下來,他大步朝前走去,想要看看前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才惹來這般驚慌。這些人好歹也是軍人出身啊!
可是等他到了最前方,一眼看到眼前場景,竟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道旁頹敗的枯草間,一只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的手扣著一名士兵的腳腕,順著手的方向看過去,卻只能看到灰褐色的破布裹著一道纖瘦的人影,頭發臟亂的糊在臉上,吱吱嗚嗚地說著什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唱。
秦樽聽出這便是那哭聲的來源,一時間反倒松了口氣,這模樣該是個活人。
“怎么回事?”他邊往那邊走邊喝了一聲。
“秦……啊不,二公子,我……我……”被扣住腳腕的士兵嚇得不輕,說話都哆嗦起來,差點就要說漏秦樽的身份。
一邊的士兵見狀連忙解釋道:“方才經過這里時聽到哭聲近在咫尺,我們便商量著過來看看,誰知剛過來那東西就扯住了他的腳,怎么拽也拽不開。”
秦樽一聽就火大了:“大公子的話你們都不放在心里是不是?誰叫你們多管閑事的?!”
旁邊的士兵紛紛垂下了頭,深陷“鬼爪”不得脫身的那位已經無語淚雙行了,將軍您先救了我成不?>_<
秦樽說完這話,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齊遜之坐著的馬車,見他仍然毫無動靜,只好做主招呼人將那還在哼哼唧唧的“女鬼”扯上路來,順便將那士兵的腳給解救了。
原先哼唱不停的女子忽然停了下來,在地上靜靜地伏著沒動,像是已經死過去了一般。直到秦樽忍不住要上前查看,她才慢慢地撐起半邊身子坐起來,撥開亂如稻草的頭發看向他。
這一看倒讓秦樽大為吃驚,見她渾身臟兮兮的,還滿臉污漬,可是那雙眼睛卻動人得很,看一眼都好像要被勾走了魂兒一樣。他干咳一聲穩住心神,轉頭一看,旁邊幾個士兵也都是一副目瞪口呆之色。他立即意識到不對,命令全員待命,回頭去跟齊遜之商量。
齊遜之自然早就聽到了動靜,不過他現在的身份是明哲保身的商人,可不是關心民間疾苦的菩薩。秦樽掀了車簾上來,將事情前后經過對他說了,便等著他做決定。
“你說她那雙眼睛看了之后叫人覺得心旌搖蕩?”
要不要這么會抓重點啊!秦樽抽了抽嘴角,雖然腹誹,卻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
齊遜之皺了一下眉,道:“將那女子送上馬車來,所有人繼續趕路,再有人無故停下,便叫他留下別走了!”
秦樽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連忙應下去辦。心里又隱隱覺得不對勁,他干嘛把那女子留著呢?還放在身邊,難道是因為他也想感受一下“心旌搖蕩”的感覺?
秦將軍瞬間猥瑣了……
隊伍里是有隨行的軍醫的,那女子被安穩地送上馬車,軍醫便跟上去為其清理傷口并上藥,隊伍在這當口已經毫不停頓地繼續朝前趕路了。
齊遜之從那女子上車之后便一直在悄悄地打量她,若是沒有看錯,那身上橫亙的傷痕應當是出自鞭子。一個被鞭笞成重傷的女子,何故被拋在荒郊野外?
何況還是這樣一種人。
他的視線移向女子的雙眼,恰巧女子也在看他,四目對視,女子忽然扯出一道明媚的笑意,如同春風化雨,又如暖陽當頭,絲絲縷縷間沁入心肺的全是那一抹柔情蜜意,再無其他。
然而齊遜之卻只是冷笑了一聲:“姑娘為何一直看著在下?”
女子的神色僵住,一張臉瞬間就轉為蒼白。
秦樽坐在門邊位置,哪里看得出其中門道,只覺得云里霧里,看看齊遜之,又看看女子,只是習慣性地避開了她的雙眼,總覺得她有種蠱惑人心的妖氣一般。
軍醫給女子上好藥退了出去,齊遜之從身旁的座位上拿起自己的披風丟在女子身上,遮住了那身破敗不堪的衣裳,笑了笑:“姑娘好好休息,待恢復了元氣,再說明去處,在下會盡力相助的。”
女子原先頹然的臉色忽然有了神采,一下子翻坐起身,竟像是毫發無傷一樣:“公子此言當真?”她的語調又柔又媚,宛若鶯啼,只是發音有些生澀,像是外族人一樣。
外族?秦樽想到這點的時候,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女子的相貌,眉眼深刻,的確有些外族人的感覺。
“在下雖然只是一介商賈,送一名女子的勢力還是有的,姑娘要去往何處,盡管說來便是。”
那女子垂了眼,眼珠輕輕轉了轉,再抬頭,赫然滿面淚水:“公子大恩大德,奴家感激不盡。奴家名喚雅云,本想前往梁都投奔親人,奈何半路遭女賊洗劫,還落了一身的傷,如今只想盡快往京城趕啊。”
“原來是要去京城啊。”齊遜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眼神又從她裸露的手腕間流轉過去,那上面鞭子的傷痕十分清晰。
這荒無人煙的地界,連蟲子都鮮少瞧見,倒還有女賊?他心里已經笑了好一陣了。
“這樣吧,既然雅云姑娘想去京城,我派兩個鏢師送你一程如何?”
雅云面露喜色,連連點頭,還不忘俯下身朝齊遜之拜了拜。卻沒注意到面前的男子目光已經落在她微敞的脖頸間,看著她的里衣領口瞇了瞇眼。
秦樽默默扭頭,就知道齊子都表面君子內心禽獸,看吧,應驗了吧!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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