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談湯、李兩家商議了什么，只說姜玉春悠閑地坐在屋里，研了墨用工筆細(xì)畫樓臺。李嫣紅、王秋華兩個不過才走了一上午功夫，等回來時(shí)候姜玉春已經(jīng)畫了幾處山石樹木、樓閣房屋。李嫣紅從湯府回來頭一件事就是急沖沖地過來回話。姜玉春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李嫣紅的敘述，一邊勾勒著畫中的屋檐。

　　李嫣紅一邊把去湯府里說的話復(fù)述出來，一邊拿眼角去瞄姜玉春鋪開的雪浪紙，見上面的畫像是寫意反而有些像圖樣，忍不住愣了愣。姜玉春一收手，將筆放在一邊，起身認(rèn)真地打量著自己的畫。

　　李嫣紅見她對自己回的話不感興趣，不禁臉上訕訕地，湊上前去討好的笑道：“想不到二奶奶畫畫也如此好。”姜玉春露出一抹笑意：“隨手畫畫，也說不上好。”李嫣紅見姜玉春心情不錯，試探著問道：“二奶奶這個畫的這是誰家的園子？看著眼生的很。”姜玉春笑道：“自己想的圖樣，就隨手畫出來了。昨晚二爺也說買園子手頭緊，不如自己蓋一個，反正木料石料這兩年也預(yù)備的不少了，自己蓋園子可以省下好大一筆錢呢。等二爺把今年的鹽都運(yùn)完，就回來買地蓋園子。雖然到時(shí)候也會請文人墨客幫著設(shè)計(jì)圖樣，但我總想畫一兩處自己喜歡的才好。”

　　李嫣紅見姜玉春似乎把李家的園子拋到腦后了，心里不禁有些著急，又不敢問的太多讓人懷疑。姜玉春也不在意，拿起筆又添了幾筆在一處空白處勾勒起亭子來，一邊吩咐道：“你們兩個趕緊回去換衣裳吧，也不過急著過來伺候午飯，在屋里歇著就行，晚上再一起過來。今兒二爺去問地價(jià)去了，中午不回來吃飯。”

　　李嫣紅和王秋華應(yīng)了一聲，行了禮方才退了出去。姜玉春聽見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才抬頭看了眼門口，露出一抹冷笑，繼續(xù)低頭畫著涼亭。

　　也不知是不是湯家、李家沒有協(xié)商好，除了第二日湯家打發(fā)人送回禮，姜玉春打發(fā)李嫣紅獨(dú)自去接待了，此后再沒有湯、李二家的人上門。周天海趁此時(shí)機(jī)把該安排的事情都安排下去，把該布置好的東西也都布置了，甚至把儀征碼頭停靠著的鹽船里的官鹽都偷偷換上了收購好的稻糠。鹽船本是連接在一起下錨停泊，周天海為了避免所有船都被燒掉，讓人把連接都去了，每只船都單獨(dú)停靠。又刻意趁著其他鹽商的船出港以后換了位置，一點(diǎn)點(diǎn)往湯、李兩家的鹽船靠近。

　　終于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了，已經(jīng)到了十日之后，留在儀征的人打聽到，湯家派人去和當(dāng)?shù)氐牡仄�接觸。姜玉春聽說后沉吟片刻，問周天海道：“你那稻糠是做什么用的？”周天海回道：“不做什么用，不過是為了裝上壓重量，讓湯家以為是鹽罷了。”

　　姜玉春道：“這稻糠用來種地當(dāng)肥料、喂牲口是極好的，我聽說甚至有些吃不上放的人家拿它當(dāng)糧食，可有這事？”周天海疑惑地看著姜玉春道：“恍惚聽說過，你好端端地提它做什么？”

　　“我問你：等到燒船那天，無論湯家、李家的鹽船是否著火，你都會派人去砸那兩家的鹽船對吧？”姜玉春道。

　　“自然。”周天海點(diǎn)了點(diǎn)頭，“只有這樣才能將鹽船的暗層暴漏出來，到時(shí)候他運(yùn)私鹽的事情想瞞都瞞不了了。”

　　“那你準(zhǔn)備讓什么人去砸船？”姜玉春道，“自己人太過明顯，雇人又會留下線索。有心人想查順著一個人就能摸到一群人，那些人只要給些錢再嚇唬下，便什么都能交代了。像湯家買點(diǎn)火用的家伙、雇人燒船不都讓你們一一查出來了嗎？你能查到他，他自然也能查到你。只要湯家謹(jǐn)慎一點(diǎn)，你就會露出破綻，到時(shí)候他就有了防備。”

　　周天海聽了心里一驚，連忙說道：“二奶奶說的有理。起初我只想著莫少青能查到這些是因?yàn)樗�地面廣，卻也疏忽了湯、李兩家也可能有這樣的人。二奶奶有什么好主意快告訴我。”

　　姜玉春伸出食指朝周天海勾了勾手，周天海立馬上前，涎笑道：“小的來了。”姜玉春忍不住“撲哧”一笑，輕輕攬過他的頭，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先叫莫少青派人到儀征的鄉(xiāng)下找兩個窮苦但多壯丁的村子。和村民說我們爺有幾十船的稻糠準(zhǔn)備送給他們，讓他們準(zhǔn)備人手等消息。派人盯著湯家找的燒船的人，打聽出行動日子。一有行動跡象立馬派人帶村民過來，走的慢沒關(guān)系，反正也要等船燒起來把他們帶到才剛好。再找?guī)讉�自己家的小子，打扮成村民的樣子混在里頭，負(fù)責(zé)煽動起村民憤怒情緒，就說是故意放火不讓他們?nèi)〉究罚�讓小子們帶人砸那兩家的船。這人多勢眾的一時(shí)也湯家、李家也攔不下來的。”

　　周天海聽了不禁大笑道：“虧你想的出來，怪不得要叫兩個村的人過來，這樣那些村民都以為領(lǐng)頭的人是對方村里的，不會起疑心。”姜玉春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繼續(xù)說道：“這樣一來，即使湯、李兩家說我們惡意帶人砸船，他們也找不出證據(jù)。我們和村民說的就是拿稻糠，至于為什么砸船我們也不得而知。等湯、李兩家的鹽船的暗層暴漏以后，讓人帶村民們離開，每人給幾兩銀子安撫，再叫人買些稻糠送到村里去，算是完成我們的承諾。”

　　周天海點(diǎn)頭笑道：“好法子，只是好些個細(xì)處還要推敲推敲。比如說村子離碼頭的遠(yuǎn)近，比如說時(shí)間的控制……”姜玉春打斷他說：“我只負(fù)責(zé)想法子，具體怎么做才萬無一失是你考慮的，我才不管。”周天海上前一刮姜玉春的鼻子，笑罵道：“你呀，猴精猴精的。”姜玉春嫌棄地推開他，一臉控訴：“哪有你這么夸媳婦的。”周天海聽了笑的更開心，伸手在她腋下去搔癢。

　　兩人正笑鬧成一團(tuán)，就聽窗下有丫頭回道：“二爺，李府派人送了帖子過來。”周天海聽了慢慢松開抱著姜玉春的手，面上劃過一絲冷笑：“終于來了。”姜玉春也跟著坐了起來，整了整衣裳說道：“湯家害怕你手里有余錢能翻過身來，一定要把你能挪動的錢都抽光了才甘心。湯老爺?shù)故蔷�明的，只動動嘴皮子，讓李家賠錢。這李老爺還真聽他的，一半的銀子他也肯賣？”

　　周天海冷笑道：“肯定是湯總商許了很多好處給他，比如說安徽這塊的鹽引。只要李家拿到一半，他只兩年，這賠掉的銀子就能賺回來。”

　　姜玉春撇了撇嘴，高聲吩咐思琴幾個進(jìn)來找周天海見客的衣裳。思琴捧了小帽、大擺褶子出來，姜玉春替周天海穿戴好了，又低聲囑咐了兩句，周天海一一低聲應(yīng)了，末了趁丫頭們不注意，在姜玉春臉上偷了個香才笑嘻嘻地走了。

　　李老爺在揚(yáng)州一家酒樓設(shè)宴，請周天海吃酒，湯總商作陪。幾杯酒下肚，三人言語間輕松了起來，喝酒吃菜閑聊。等酒過三巡菜過五道，湯總商見周天海喝的十分盡興，便一個勁地朝李老爺使眼色。周天海只當(dāng)看不見，端著酒杯要敬酒。李老爺順勢碰了一杯，吃酒下肚，這才笑道：“周老弟上次去瞧我那妻弟的房子，可相中了沒？”

　　周天海聞言把手中的酒杯放下，重重地嘆了口氣：“不瞞你說，你妻弟的房子我是真喜歡，無論是位置、大小、設(shè)計(jì)都甚合我意，后來還跟著湯兄逛了回后頭的園子，真真是好，非胸有丘壑之人是想不出來的。”

　　湯總商聞言大聲笑道：“看來周老弟是真愛這園子。若不是真心喜歡，周老弟再說不出這樣的話來。”周天海苦笑一下，繼續(xù)說道：“喜歡是喜歡，可是這園子我恐怕買不了。”李老爺雖然有準(zhǔn)備，但真聽周天海這么說了，還是不由得怔住了。

　　周天海道：“原本去看園子是打算到年底各處的錢都回來再買的，可是看完了我才聽賤內(nèi)說這園子是急著出手的。估摸著這一個兩月就要賣了，怕是等不到年底。我聽了心里舍不得這園子，趕緊去籌錢，可是總共也才湊了五十萬兩銀子。不是我不想買，真的是差了太多。本來這事我都不好意思告訴兩位哥哥，可是兩位哥哥一直待我和親兄弟似的，我也不怕丟人就直接交底了。”

　　李老爺咳了一聲，抬眼看了湯總商一眼，嘴里嘟囔道：“是差的遠(yuǎn)了點(diǎn)。”周天海道：“可不是，因此我想都不敢再想這園子了。這耽誤了李兄我也十分內(nèi)疚，這頓飯我請了，等明日我吩咐下面人幫著打聽打聽，看有沒有想買房子的。”

　　李老爺聽了便不言語，湯總商拿眼只瞅他，可李老爺每每想開口又忍不住抿住了嘴。湯總商沒法，只得和周天海笑道：“你在揚(yáng)州好些個鋪?zhàn)幽兀�又有錢莊又有糧莊的，難道還拿不出五十萬兩銀子來？”

　　周天海嘆道：“這五十萬兩銀子已經(jīng)是那些鋪?zhàn)幽軠惓鰜淼乃�有的錢了。我自從做了官鹽的生意，那些錢莊鋪?zhàn)佣疾环旁谛纳希�隨下面人去打理。這幾年雖然沒賠光，但沒賺什么錢，只能保個本。錢莊里的那些能活動開的銀子也沒剩多少了，多半是客人預(yù)先說好了要取的。你說我哪里敢碰那些，做生意就要講個信譽(yù)，一個人取不出錢來，回去一傳，肯定就來一群人，到時(shí)候我這錢莊可能就倒了。雖然錢莊不賺錢，但畢竟是我父親的生意，我也不敢就這么給敗了。除了錢莊倒還有幾個鋪?zhàn)樱�可還不如錢莊呢。幾十間鋪?zhàn)咏y(tǒng)共才給我湊了十萬兩銀子出來，我家里存下的也只能擠出四十萬兩銀子。不怕你笑話，這里頭還有我家二奶奶的嫁妝銀子呢。唉，我都沒臉說，一想這事就頭疼。”

　　湯總商聽了也只嘆了口氣：“這時(shí)候正是忙得時(shí)候，錢抽不回來也是有的。這樣吧，你若是真喜歡這房子就先買了，不夠的錢我?guī)湍銐|上，等你年底鹽錢回來再還我。”

　　周天海雖然心里冷笑：“是想拿借條等我破產(chǎn)以后好收我之前運(yùn)出去的鹽錢吧。”可面上卻依然無奈地?fù)u了搖頭：“我若是借了五十萬兩銀子，不止是錢莊會受影響，連之前沒付的行運(yùn)費(fèi)都要被催債了。到時(shí)候引起恐慌，我的所有生意都會被牽制住的。”

　　湯總商倒是打了借他銀子趁機(jī)造謠生事的想法，可卻也知道周天海不是那等糊涂的人。因此周天海拒絕借貸倒也在他考慮之中。湯總商沒了話，周天海又見李老爺還是舍不得房子，便借口小解，搖搖晃晃地推開雅間的門，搖搖晃晃出去了。

　　湯總商等周天海一出去，立馬示意小廝在門口盯著，自己壓低聲音怒道：“你怎么回事，不是說好了事成了以后多分給你一些地區(qū)的鹽引嗎？怎么還猶豫不決。”李老爺吐苦水道：“這房子的錢我可是預(yù)支了一百二十萬兩銀子給我妻舅，這幾乎是我全部成家，你讓我五十萬兩銀子賣。我，我怎么可能舍得啊，賠七十萬呢，夠我賺好幾年的了。照我說咱不賣了，我轉(zhuǎn)手賣給別家本錢還能回來。咱直接燒船不行嗎？非得上桿子上他買房子占我?guī)资�萬兩銀子的便宜？我怎么那么賤啊我？”

　　湯總商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他五十萬兩銀子即使交了被燒鹽船的稅金也夠他翻本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周家可是有靠山的，若是給他留機(jī)會讓他東山再起，我們可就完了。你聽我說，把房子賣給他。等他燒了鹽船傾家蕩產(chǎn)以后，你想花多少錢買回這園子都是你說的算了，你怎么想不明白這個？”李老爺想了片刻，只得咬著牙惡狠狠地說了句：“好，我他娘的就賭這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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