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安市成惠區西二路派出所門口。

        紅藍警燈從遠處呼嘯而來，車胎劃出兩道長長的弧線，在門口堪堪剎住。

        幾輛警車門被依次打開，一群人灰頭土腦走了下來。

        一頭亂發的孟云和周天澤還有清秀女走在前面，

        紅唇女蓬頭垢面挽著眼鏡男哭哭啼啼走在后面。

        落在最后的一輛警車旁，一個瘦高民警扶著車后門，拍拍車頂，聲音不耐道，

        “下車！”

        里面半天沒動靜。

        民警用力一砸車頂，

        “給老子下車！！”

        “……誒誒，好好。”

        余老大跟兩個掛彩的小弟才從車里面灰溜溜走下來。

        “誒，警察大哥，有話好說，我良民啊我。”余老大說完就扯開一個諂媚的笑容，熟練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往民警手上塞，意味深長道：

        “都是誤會啊。”

        瘦高民警眉頭一皺，一把推開：“別給我來這套。”

        旁邊兩個小弟忙不迭湊上前：

        “警察同志，我們沒犯法，帶我們來這干什么呀——”

        “就是就是啊，事情也不嚴重啊——”

        民警擰眉吼了一聲，“進不進去？”

        “誒，好嘞好嘞。”

        幾人乖乖縮著脖子，麻溜的跟在后面走了。

        辦案中心，等候區內，聲音十分嘈雜。

        有被手銬銬住還在凳子上亂踢搓爹罵娘的；有幾個叼著煙圍在門口相互推搡叫嚷的；還有女人摟著孩子對著地上醉酒的丈夫怒罵痛哭的。

        世間百態，一方天地，一時感知。

        “安靜！吵什么吵！”

        坐在門口的警察終于拍拍桌子喊了幾嗓子，大家才短暫地重歸靜默。

        空氣中滿是醉酒混濁的味道和泡面味。

        孟云無意吸了一口，不覺得惡心，倒是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熟悉感。

        上次聞到是什么時候呢？

        哦，還是下晚自習去等爸爸下班的時候，那時候她被叫在外面等，女孩背著書包在門外窗戶探出頭，睜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里面的蕓蕓眾生相。

        孟云不禁想，要是爸爸知道今天自己被抓了，會不會大發雷霆呢？

        孟云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這個畫面不敢想象。

        唉，所以一定不能讓他知道啊。

        旁邊的周天澤見她在發呆，“害怕了？”

        孟云抬頭看他，一臉無所謂道：“怎么可能。”

        “也對，你都習慣了。”

        周天澤嘴角一勾，扯到傷口時，不由得輕嘶了一聲。

        孟云聞聲抬頭看他，只見男孩俊朗的臉上，鼻梁青紫，額頭上劃了一道五厘米的傷口，模樣可怖，還有血絲不斷往外滲，嘴角也磕破了皮。

        以往羈傲不訓的一張臉，現在倒生出幾分脆弱的頹廢感來。

        孟云總算軟了下情緒，低頭甕聲問：“疼嗎？”

        話音剛落，周天澤愣了幾秒，隨后驀地看向她，眼神里滿是笑意，他眉梢一挑，“你關心我啊？”

        孟云面色一沉，嘟囔了句：“疼死你算了。”

        她說完話，不自覺地摟了摟手臂。

        等候區里空調開得不高，她身上還穿著女仆短裙，周天澤眉頭一皺，立馬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我不用……”孟云還想掙扎下，被強有力的手臂按了回去。

        “穿著，別感冒了。”

        語氣不容置疑，帶著主人一貫的強硬。

        孟云有些好笑道：“你別這樣，我還真不習慣。”

        周天澤喉結不由得滾了滾，低頭自言自語道：“那以后你慢慢習慣。”

        孟云回頭看他，“你說什么？”

        周天澤剛想說話，身邊多了一個人。

        “剛剛謝謝你們……”清秀女咬著嘴唇，臉色發白，聲音都要哭了：“都怪我太沖動。”

        孟云站起身來，細聲細語道：“沒有沒有，女孩子之間本來就是要互相幫助的嘛。”

        清秀女十分內疚，不停地道歉，說是因為自己才讓孟云受到牽連，她就是一時沖動，現在清醒過來才后知后覺事情鬧大了，

        “這事要讓學校知道我就完了，我都大四快畢業了……”

        清秀女手指攥緊，一臉痛苦狀。

        “你別怕，學姐。”孟云握住她的手安慰，

        “大家都是輕微傷，警察帶我們過來也就是做個筆錄了解情況，我們現場調解一下就行，你等下去找渣男說好，只要我們口徑一致，私下和解，不會有什么事情的，這個也沒有案底，就算上了案事件系統，也是行政程序里的簡要案情，不會有任何問題。”

        她這一段話說得氣都不喘，清秀女直愣愣盯著她老半天，旁邊坐著的警察總算從文件堆里抬起頭來，上下打量著她：

        “呵？小姑娘挺懂啊？幾進宮了這是？”

        “………”

        孟云沒吭聲。

        旁邊的余老大一溜煙跑過來護著她，“警察大哥，我妹子不懂事兒，亂說話，您多擔待多擔待，呵呵。”說完就把孟云扯到邊上來，“妹子啊，這種地方，你就別說話，越說越錯知不知道！大哥我是過來人，我——”

        余老大話還沒說完，辦案中心的門口被打開，一個中年男警察和幾個年輕民警走了進來。

        中年男警察手叉著腰，視線如激光般在孟云余老大身上來回掃了掃。

        掛金鏈的大哥和穿女仆裝的小妹。

        他瞇了瞇眼，習以為常道：“涉黃還是涉毒啊？”

        孟云：“……”

        余老大：“？？？”

        年輕警察趕緊走上前，“陳所，是打架。”

        陳所長哦的了然一聲，“那就先帶他去做個尿檢。”

        “不是……領導，我良民，良民啊，”余老大被兩個警察架著走了，一路嚎叫過去，“我沒吸毒啊……”

        孟云無奈地扶了扶頭，這都叫什么事兒啊。

        一小時后，調解室里。

        警察把做好的筆錄和調解書給大家簽字。

        了解了事情前因后果的陳所長，捧著杯茶缸子悠閑地找話聊，

        “小姑娘挺淡定啊？聽說你還挺懂的，法學生？哪個學校的啊？”

        孟云哽了哽，“隔壁京大的。”

        話音一落，清秀女、紅唇女、眼鏡男都看向她，就連周天澤都微微挑眉。

        京大和瑾華是華安市最好的兩所大學，都自稱是本省第一，一向是宿敵，互相不對付。

        陳所長姹異了下，目光總算沒有那么隨意，“厲害啊，小姑娘。”

        孟云沒吭聲。

        陳所長又好奇地把目光投向其他幾人，“那你們幾個呢？”

        清秀女：“……我也是。”

        紅唇女和眼鏡男點點頭算默認，視線掃到周天澤。

        他自嘲一笑，“對，我也京大的。”

        陳所長一拍手，“好家伙，你們是我們派出所這么久以來學歷最高的一群人啊！”

        旁邊的年輕民警握拳笑了笑。

        在座的一群人都嘴巴閉成了河蚌，也不知道陳所長這句話是罵還是夸。

        晚上七點，華燈初上。

        幾個人從派出所出來，模樣都有些疲憊。

        清秀女跟孟云又道了聲謝，然后越過眼鏡男和紅唇女，頭也不回地走了。

        眼鏡男也不看她，眼睛瞟過來看了看孟云和她身旁的人，掛傷的臉上扯出一絲嘲諷：

        “臭小子打架挺厲害啊。”

        周天澤哼笑一聲回敬：“沒你打女人厲害。”

        “你——”眼鏡男剛惱起來，旁邊的紅唇女拽著他，“好了好了，別再惹麻煩了，我們趕緊走吧。”

        說完就拽著他走了。

        余老大最后放出來，整個人還處于咋咋呼呼的狀態，“哎呀呀呀，妹子，你沒事吧，沒事吧。”

        說完就抓著孟云上下打量左看右瞅。

        “余大哥，我真的沒事。”孟云笑了笑安慰道。

        “今天的事情，大哥也有責任——這樣，大哥請你和你男朋友吃個飯？行不。”

        孟云知道他是誤會了，但也懶得解釋，“真不用，我還要趕回去收拾場子。”

        萌貓咖啡館現在肯定亂極了，說不定自己一去就被吳經理一拖把給掃地出門。

        余老大看出孟云的思緒，“這么著，我跟你一塊去，該賠錢賠錢，該道歉道歉，放心，有大哥罩著你，他們不敢把你怎樣。”

        孟云拒絕了幾句，余老大是鐵了心跟著，就這樣一群人又返回萌貓咖啡館。

        咖啡館里。

        幾個員工正在打掃，林美雪在門口焦急等著，看到孟云回來才長舒一口氣。孟云跟她說自己沒什么事，安慰了幾句，人才放心離開。

        余老大一來，就吆喝著小弟們幫忙，大家一塊把殘局收了。然后又從口袋里甩出幾沓鈔票，二話不說就往吳經理懷里塞。

        吳經理頂倆黑眼圈，兩人正推脫呢，突然一個機械的女生聲音響起，“支付寶到賬5000元。”

        兩人一愣，轉頭看去，只見周天澤靠在前臺上，放下手機，歪頭道：

        “今晚我請了。”

        “………”余老大嘴角一抽，心里想著這臭小子豪橫個什么東西，把自己風頭全搶了，他又把錢塞給吳經理，擲地有聲道：

        “明天的我也全包了！”

        孟云換好衣服出來，外場已經打掃得干干凈凈。

        余老大和小弟們正坐在沙發上吹牛逼，周天澤靠在門口抽煙。她走到吳經理面前，低頭訕訕道：“今天的事情對不起啊，吳經理，我……”

        “妹子不必多說！”吳經理大手一揮，兩黑眼圈一笑，像只憨態可掬的熊貓：

        “我們店里就需要你這樣的有原則有正氣的員工！”

        孟云：“……啊？”

        吳經理把她手一握緊，滿含深情道：

        “接下來也要好好干呀！”

        孟云暈暈乎乎點點頭，

        “……好。”

        西二路派出所里。

        幾個值班民警還圍在一起，討論今天一群京大學生打架的事情，大家紛紛感慨時代不同，如今好學生也都是一身血性，十分了得。

        陳所長坐在辦公桌上，看著剛剛的筆錄，在簽字的那一欄盯了許久。

        旁邊的年輕民警走過來，“陳所，有什么問題嗎？”

        陳所長眉頭皺了皺，“剛那女孩叫孟云？”

        年輕民警點點頭，“是啊，怎么了？”

        陳所長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又搖搖頭，“沒事，她跟我戰友的女兒同名同姓，不過那個小姑娘是瑾華大學的——”

        話還沒說完，像是想到了什么，轉而笑了起來。

        民警被他笑懵了。

        陳所長往椅子后面一靠，

        “唉呀，這小姑娘啊，還真跟她爹當年一個德行。”

        他感慨了一會兒，想了想，拿起手機找到那個熟悉的號碼就撥了過去。

        對方響了老長時間才接了起來，一個渾厚低沉的嗓音響起，“干嘛。”

        聲音透著熟絡的嫌棄。

        背景音里，有吵雜的說話聲和警笛聲。

        “喲，我說孟支隊長啊，大領導啊，忙什么呢？連我這個小小派出所所長的電話都不愿接了？”

        對方毫無耐性，“我在辦案子，老陳你有屁快放！”

        陳所長嘿嘿了兩聲，拖腔帶調道：

        “沒什么，就是今兒看到你閨女了，哎喲，小姑娘女大十八變啊，還好長的不像你。”

        對方明顯愣了一下，貌似走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聲音一字一頓道：

        “發生什么事了。”

        陳所長喝了一口茶，“沒事兒，你放心，小姑娘好得很。”

        他頗有耐心且繪聲繪色地把今天發生的事情細細講了一遍，末了還一臉感慨道：

        “誒，你還別說，真是虎父無犬女啊。”

        “我跟你說啊，我看到監控時候，我都他媽樂壞了，哈哈哈哈。”

        “你女兒那個勇啊！打群架來那是跳起來就是干啊！”

        “誒，你要是有興趣，回頭我把這視頻也拷一份發你瞧瞧唄。”

        對方一直沒吭聲，空氣安靜地要命。

        “喂？”

        “老孟？在嗎？”

        “老孟？”

        嘟嘟嘟……

        ……

        對方直接給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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