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自習室。

        孟云雙眼還是濕乎乎的，似蒙了層薄霧，旁邊的人她看不見了，只能模糊對上對方的眼睛，糯糯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今天結束了志愿者的活動，傍晚回來的時候，孟云沒有跟宋薇和吳雪峰去食堂吃飯，而是悶頭躲回了寢室，李秋梓上心理部開會去了，宿舍只剩下孟云一個人，她心情很低落，就短信找了俊俊，把白天的經過說了。

        最后，她問了一句。

        孟云：「俊俊，為什么我這么倒霉呢？我做錯了什么？」

        對方很久都沒有回。

        孟云一直盯得手機直到眼睛發酸，最后她輕輕嘆了口氣，把桌上的筆和紙收拾進了書包。

        孟云：「你先忙吧……我去自習室寫檢討了，明早就要交。」

        寢室門被打開又被帶上，只剩下疲憊的腳步聲遠去。

        孟云不愿去大的自習室，那里人多眼雜，她生怕被熟人看到自己濕潤的雙眼和筆下的檢討，那個樣子實在是太丟臉了。于是她又去了那個偏僻角落的小自習間，在最里面的位置背對著坐下。

        自習室里只有零星幾人，沒人注意到她。

        孟云像只受了傷的小狗，獨自蜷縮在一方小天地上默默舔舐傷口。

        她的文采一向很好，可檢討涂涂改改寫了好久，直到手機的滴滴響，才將人的思緒轉回。

        孟云打開，是俊俊。

        俊俊：「等我。」

        孟云盯著這兩個字看了好一會兒，不自主得吸了吸鼻子，明明是兩個簡單的文字卻顯得那樣厚重而有實感，讓人瞬間體會到了莫名的安全感和溫暖。

        孟云不知道俊俊的這個“等我”是什么意思，是他在忙等下再回還是什么？

        而他說等，她就等。

        直到現在，男生坐到她的旁邊。

        她才后知后覺明白。

        他是直接人來了。

        “我說過我會算命啊。”漆黑中，對方輕笑了下，聲音語調還是一如往常的柔和。

        “今天天氣太冷了，用短信交流更冷，所以，小云朵，我來當面安慰你。”

        孟云眼眸閃動，瞬間哽咽了。

        黑夜讓人的耳朵變得異常敏感，她能感知到，對方的聲音很清晰，可卻仍然壓制不住他心臟狂跳的聲音。

        砰砰砰……

        那是急忙跑來后還沒緩落到正常頻率的心跳。

        他去了哪里，

        干了什么？

        他今天是不是很忙？

        孟云想著。

        眼前的黑暗，是他想要當面安慰，卻又怕自己會覺得哭喪著臉不好意思，所以才又把電閘給拉了吧。

        黑夜顯得不再那么孤寂。

        孟云心里一暖。

        俊俊啊，

        你怎么這么好呢？

        正想著，對方伸來一只手，輕輕摸了下自己的頭發，順著毛就像是在摸小狗一樣，邊摸邊說：

        “小云朵，不要不開心啊。”

        孟云這只小狗本來還想要默默堅強，可安慰的話一聽就委屈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抓住對方的衣袖，聲音微微發抖：“俊俊，我做錯了什么？”

        她在重復著那個問題，這是她的執念。

        “……俊俊，事情怎么會這個樣子，我這幾天，不是打架去了派出所，就是在醫院差點鬧出人命來，我做錯了什么，怎么就這么倒霉啊……”

        她有些絮絮叨叨。

        “我本意明明都是好的啊，我其實是想幫忙的，可結果好像大家都不開心，我讓爸爸覺得丟臉，讓金融的學長厭煩，讓學姐被她的帶隊老師罵，都是因為我……”

        對方沒有說話，衣袖被她抓著，手臂肌肉慢慢緊實起來。

        “你沒有錯。”對方篤定道。

        “怎么會……”孟云自嘲的笑了，“我覺得啊，我就是個災星一樣，誰碰到我都倒霉，我……”

        她話還沒說完，對方驀地抓起她的手，將人輕輕一帶。

        孟云還沒反應過來，就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是一個陌生男性的身體。

        孟云只緊張了一瞬，便被縈繞而來的清冷檀香味所包圍，恍惚中，居然讓她有一瞬間的安寧。

        這種感覺，從未有過。

        孟云的心跳登時漏了一拍。

        耳畔傳來他的聲音，“遇見你，我很開心，很幸福。”

        孟云眼睫輕顫，整個人都僵住了。

        “如果你覺得還是難過得想哭，這里沒人，我把你藏著，不丟臉。”

        孟云鼻頭一酸，今天的事情又快速在腦海走過，

        她真的嗷的一聲哭出來了。

        她哭了很久很久，淚水打濕了對方的肩膀。

        本來俊俊是虛空抱著她，還保持著該有的紳士風度，結果孟云情緒一上來，直接雙手繞過他的脖子，一把摟緊了他，然后雙手攥住他后背的衣服，仰頭哭得撕心裂肺。

        兩人之間變得嚴絲合縫，心跳都緊緊貼在一起，孟云羽絨搭到椅背上，身上只穿著薄薄的一件貼身的毛衣。

        俊俊被她的舉動搞得猝不及防，人慣性往后一倒，剛穩住身子，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柔軟，他全身驀地一僵。好半天，才緩過神來，輕輕將手貼上她的后背，邊拍邊說：

        “哭出來就好啦……”

        孟云發泄完后，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行為多少有點逾越了。

        她半起的身子，幾乎把所有的力量都壓在對方身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對方的胸膛很熱，羽絨外套被她的動作拉扯的半邊肩膀都露了出來，他單手扶住桌角，整個人都在尷尬被動地接受她的熊抱。

        ——這個樣子特別像孟云是個老色胚，在霸王硬上弓，欺負人家老實公子。

        孟云腦袋嗡得一聲。

        下一秒。

        像只炸毛的貓，騰得一下松開桎梏住他脖子的手，訕訕縮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她的臉紅彤彤的，還好黑夜掩護地極其到位，才不至于讓現場氣氛尷尬。

        旁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是他在整理自己的外套，半晌，才握拳咳了咳，聲音有些暗啞：“發泄出來，有好些嗎？”

        “啊？！”孟云嚇了一跳，我我我半天，差點把我不是故意要吃你豆腐尋求發泄這種話說出口。對方又補充了下，“哭完了發泄出來，有好些嗎？”

        孟云捂了捂臉，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啊。

        她咬著嘴唇，像蚊子一樣小聲嗯了一句。

        “那就好。”對方回答。

        兩人沉默了會兒，氣氛又詭異起來。

        就在孟云想找個話頭時，俊俊說話了。

        “其實，你沒有什么錯，小云朵。善良是你的本能，只不過是意外湊巧才讓事情變成這樣。不要因為這個結果而去懷疑善良本身。”

        孟云輕輕點點頭，“我知道。”

        “不過，做為朋友，我可以說你沒錯，但作為年長你幾歲的學長，我還是要善意提醒你一句，有時候善良只針對同樣心懷感恩的人才會有用，溫柔也要對上溫柔的人才會有價值。”

        孟云眼眸閃閃地看向他，黑夜中，對方的眼睛如湖水般澄澈。

        她剛想開口，對方已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掛在了孟云的脖子上。

        冰冰涼涼的觸感攏著檀香的清冷。

        孟云摸著脖子上的掛飾，墜著一個圓柱形的器物。

        “里面是楞嚴咒。”他解釋說。

        孟云愣了一下，她知道楞嚴咒是佛家咒中之王，是經過大師焚香誦經開光的，媽媽以前告訴過自己，長期佩戴它能夠清除負能量，讓佩戴者在生活中逢兇化吉，在瑣事中心如止水，甚至有助于靜氣寧神，使睡眠更加安穩。

        孟云心中一動，“這個禮物太貴重了。我……”

        “小云朵，”他微微躬下身，平視著她，“謝謝你的護身符，它讓我的生活變得很有趣，現在這個護身符是我送給你的。”

        他輕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小云朵，其實在這個世界上，人性是最復雜的東西，面對形形色色的人，你的善良也要略帶鋒芒和智慧才行。”

        孟云嘴唇蠕動了下，對方又說了下去，

        “所以，就讓這個護身符來當你的鋒芒，我來做你的智慧好嗎？人生那么長，小云朵，你就帶著你的善良和正義放心大膽的走吧。”

        孟云哽了哽，然后很認真地點點頭。

        “還難過嗎？”

        孟云手握著護身符，搖頭。

        他雙手扶著她肩膀。

        “那，笑一個？”

        孟云勉強仰頭擠出一個笑容。

        沈青臨掐掐她的臉頰。

        “笑得真丑。”

        孟云：“……”

        她低頭嘟嘟嘴，

        “騙人，你又看不清……”

        對方笑了，微微湊近些：“那，圣誕節的時候，讓我好好看看，行嗎？”

        孟云抿唇，點頭。

        沈青臨回到男寢時，已經快熄燈了。

        他再一次跟在后面目送女孩回寢。

        女孩走路的姿勢很是輕快，一蹦一蹦的。

        她是真的心情好了。

        坐在書桌旁埋頭嗦泡面的談林見著他，滿嘴油的嘴咧開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喲，我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呢。”

        沈青臨難得心情很好地笑了笑，旁邊兩個室友都在埋頭玩兒游戲，壓根也沒關注他倆的對話。

        談林把泡面一扔，擦完嘴后，湊到他旁邊，“護身符給妹子送過去了？”

        沈青臨點點頭。

        談林還想問點啥，結果倆室友打游戲的吼叫聲就傳來，談林指了指陽臺的方向，“聊聊？”

        沈青臨長腿一邁，跟著他走了出來。

        陽臺上，兩人并排站著，透過窗子看向遠方。

        談林點了根煙，又遞一個給沈青臨，他搖搖頭拒絕了。

        談林吸了一口，目不斜視地幽幽道：“那妹子是孟云吧？”

        話音一落，沈青臨一愣，轉頭看向他。

        談林嗤笑了下，“看什么看，你還真的當我傻啊。那天晚上打球，你碰到周天澤摟著她，你那眼神都要把周天澤吃了，后來你拿籃球砸陳百萬的時候我就有感覺了。”

        談林又說，“不過我當時也只是懷疑，今晚你要去求護身符我更好奇了，后來方丈領我們去拿的時候，你把妹子的生辰八字給他，我偷瞄了一眼，回來我就給陳敏打電話，問了她孟云的出生年月，她們宣傳部人員登記表上都有，一對還真對上了。”

        沈青臨倒不詫異，輕笑了聲，下意識脫口而出道：“你怎么不去公安大上學？”

        說完后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神色變得有些晦暗，再看向談林時，眼眸里起了一層霧。

        不過這些情緒只持續了一秒就被他很好的壓了下去。

        談林沒注意到這些，吐了一口煙，也笑了起來。

        兩人靜默了好一會兒，談林叼著煙，長長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道：

        “沈青臨，我們認識三年了，我是真的把你當兄弟，其實我這人吧，對挖墻腳搶別人女友這種事情向來是不恥的，——但如果這個人是你的話，我會無條件站在你這邊，幫你。”

        沈青臨面色平靜，只有喉骨細微的滑動了下，良久，他沉聲說：“他們不是男女朋友關系——放心，我做事有分寸。”

        談林點點頭，懸著的心也算是落了地，他又問：“其實我倒是挺好奇的，那個孟云吧，給我感覺咋咋呼呼的，但陳敏說這小姑娘其實人蠻好，長得雖然也算漂亮，但比夏蔚然那是差得有些遠了，我好像也沒發現什么特別的地方能讓你喜歡到——”

        談林又補充了句：“我就這么一說哈，并不是質疑你的眼光。”

        沈青臨沒有吭聲。

        談林問：“你倆認識有三個多月了吧？”

        沈青臨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后輕聲嘆息：

        “我一直在跟她短信聊，她還不知道是我。”

        談林嘴角一抽，“臥槽！你還玩網戀這一套啊？不至于啊，沈青臨，你也真是沉得住氣啊！你想追個女孩不容易嗎？你約她見一面，我跟你保證，只要一秒她看到你的臉，保證愛上你，你擱這費啥勁啊？！”

        沈青臨搖搖頭，“她跟別的女孩不一樣。”

        談林叼著煙，“那是——在你眼中她就是特別的存在唄！”

        他又想了想，“嘶……不對啊，你倆才聊三個月，人都沒怎么接觸，你怎么就情根深種啦？不至于啊，你又不是會一見鐘情的人……”

        談林眼眸一眨，想到了一點，“……你是不是早就認識她了？”

        沈青臨點點頭。

        談林咋舌，“多久？”

        沈青臨看向他。

        “十年。”

        談林瞪大眼睛，“……那她知道嗎？”

        沈青臨無奈搖搖頭。

        “她一直沒認出我。”

        談林嘴巴一張，

        嘴里的煙也吧唧一聲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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