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南意，過來親我。”

        桌前倨傲戲謔的青年混雜著呼嘯而過的回憶，和十八歲的模樣重疊在一起。

        他不是第一次說這句話。

        賀南意神色緊繃，遲遲沒有動作。

        眼見著局面難以收拾，沈子文張了張口想要打圓場，卻見賀南意從位置上站起身，抽開椅座，往謝思慎所在的位置走去。

        高跟鞋敲擊在大理石磚上，也同樣敲在謝思慎的心口。他頭一次覺得，ktv房間內的燈光居然這么冷，冷到賀南意看向他的目光根本不帶溫度。

        謝思慎沒有起身。

        賀南意的親吻卻不像她面容那般冷漠，照著謝思慎曾經教給她的方式，拇指食指鉗住下顎，逼得他被動承受著唇瓣相接的親密。

        她從來沒有在謝思慎身上吃虧過。

        被她壓制住的男人不加反抗，甚至微微偏頭，方便賀南意對他繼續動作。

        在過往數百個日夜里，他們有過無數次這樣的親密。

        謝思慎從來不相信，屬于他們的夏天會隨著四月的大雨而不見天日。

        當年對他不假辭色的天之驕女，還不是要落入他的股掌之中？

        -

        謝思慎是在高二轉來安城外國語的。

        那年盛夏一如往常，陽光從樹杈陰影處照下。

        教學樓的樓道口向來吵鬧，高二一班內，抄作業的對答案的人往來頻繁，只有一道聲音打破了這份喧囂。

        “轉學生？！”

        在這種人人忙碌的時刻，大家反而會把注意力轉移到和自己無關的事情上。

        “我們班來要轉學生了！”

        “開什么玩笑，誰不知道我們學校從來不收轉學生，這都高二了還敢來？”

        “你才在開玩笑，我剛才在辦公室聽到潘哥打電話，說是從外市轉來的，狀元苗子！”

        這話可謂驚起千層浪，教室內不管忙著見面寒暄還是正在抄作業的人都亢奮起來，一個兩個都忙著向來匯報消息的團支書打聽消息。

        “男的女的？”

        “外市？哪個外市？”

        “你看到人了沒？長什么樣啊？”

        團支書也就聽了個大概，回答不上來他們那么多的問題，余光瞥到正走進教室后門的人影，趕緊轉移炮火。

        “你們問問賀姐就知道了，她肯定知道的比我多！”

        正要去自己座位上放文件的賀南意一愣，面對著幾張眼巴巴望著自己的臉，略微停頓了下，緩聲道：“嗯，外市轉來的，省內平行轉校，校長也批了同意。”

        她說了個大家都聽說過的學校名字，班內更是炸開了鍋，連帶著隔壁班的人都跑來打聽究竟發生了什么。

        “臥槽，校領導不做人啊？”

        “把他挖來做什么，看不起我們理科成績啊？”

        安城外國語向來以文科見長，也是省內唯一一所擁有外語類保送資格的學校，是省教育廳直屬高中，和他們平級的高中僅有寧城鎮高。

        “我也不知道。”

        賀南意從自己桌上找到自己的校卡，抬起頭又笑了下，鳳眼明媚，“聽說是家里出了些變動，來這兒上學更方便。潘哥讓我幫他去辦一下入學手續，過會兒你們就能見著人了。”

        她開了個玩笑：“聽說還是他們鎮高這屆入學時的第一名，看來我們這屆說不定能出個省狀元呢。”

        眾人神色各異，但卻都沒對賀南意的話表達出多少不滿——過往十年里，寧城鎮高包攬了半數以上的省高考狀元，他們學校的第一名，毫不夸張地說，大半個身子都邁進清北了。

        有人小聲嘀咕著。

        “也不知道是哪個領導不做人……把人家狀元都給挖來了。”

        教室里吵鬧的聲音遠去，賀南意緩慢收斂了笑意，面無表情地用左手拿著文件夾，右手從褲裝口袋里掏出手機，一條接一條地點開潘晟的語音。

        日成：【我讓人在綜合樓下等你，你記得——】

        日成：【別忘了帶人把校服領了，周一開學典禮得穿的——】

        日成：【我打算讓他跟你坐一起，要是新同學不夠高的話你和我——】

        賀南意沒有心情聽完那幾條長達幾十秒的語音，僅僅聽了個開頭便皺著眉選擇轉文字，視線在最后一條上停留了片刻。

        日成：【我問了老蔣，新來的轉學生叫謝思慎，你別把人家名字喊錯了，上次二中來交流活動的時候你還把人家體育部部長給……】

        語音轉文字多少有些誤差，賀南意皺著眉，單手敲字。

        ameliehe：【他名字怎么寫？】

        日成：【謝，思，慎】

        潘晟這會兒也不發語音了，將這三個字用文字形式發過來，還不忘再次叮囑。

        日成：【千萬別喊錯了！】

        賀南意懶得去辯解她上次記錯名字純屬意外，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幾秒，鎖屏扔進褲袋里。

        謝，思，慎。

        倒是個好名字。

        可她向來討厭姓謝的人。

        賀南意不耐地抿了下唇，哪怕是狀元苗子，也瞬間讓人下頭。

        -

        綜合樓離高二的教學樓有些遠，賀南意一邊回復微信里收到的消息一邊走路，速度比平時更慢，到綜合樓門前的時候，額頭上沁出薄汗。

        她一眼就看見樹蔭下背對著自己的身影，身姿有些清瘦，但脊背挺得很直，身上白t柔軟卻又勾勒住肩頸線條輪廓，左手搭在脖頸后側，另一只手像是拿著手機在給人發信息。

        男生個子不矮，絕對不會出現潘晟口中“身高不夠需要調整位置”的情況，也就意味著從今天開始直至期中考成績出來后，他都會是賀南意的同桌。

        這個認知讓她有些煩躁，像是不得不講自己的東西分給別人，好端端的雙人桌從此以后她只配擁有一半。

        她慢下腳步，等到男生將信息發完，手機塞入褲袋后才走近他身后。

        “同學？”

        謝思慎轉過身來，他比賀南意高近半個腦袋，這會兒微斂著眉眼，看上去倒比她這個來接人的人還要不耐。

        “你是誰？”

        “賀南意。”

        她報上自己的名字，又想起他是新轉來的學生，不得不耐著性子解釋：“我是安外的學生會主席，潘副校讓我來帶你辦轉學手續。”

        潘晟是安外的學術副校長，同時也是高二一班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在來的路上她已經聽潘晟炫寶似的分享過轉學生的輝煌過往——

        包括但不僅限于：全國數學奧林匹克競賽cmo金牌并入選國家集訓隊；美國數學競賽amc12滿分；美國數學邀請賽aime中國區第一；信息學奧林匹克競賽noi金牌；亞太地區信息學競賽apio金牌……

        賀南意不是很懂，但她大受震撼，并且在看到謝思慎頭發茂密并且臉上沒長痘痘的時候，簡直如遭雷劈。

        這還有天理嗎？

        謝思慎點點頭，自報家門：“謝思慎。”

        他看起來沒有要多說話的意思，賀南意深吸一口氣，對學霸的天然崇拜壓倒她聽到謝思慎名字時的不悅，帶著他往綜合樓里走，主動介紹。

        “我們學校主要是素質教育，學生自主選擇課程的范圍很廣。周一周三下午最后兩節課和周二周四下午四節課，一共十二節課都是選修課，你可以選擇去理科競賽班，如果你看得上我們學校的競賽水平的話。”

        她確實存了說句玩笑話拉近兩人距離的心思，但身邊人顯然不覺得有趣，只是冷淡的“嗯”了一聲。

        賀南意心里那些別扭再次冒出頭，忽然想起安外前幾年取消全省招生后，就沒有競賽選修課了，謝思慎就算想選修也沒這機會。

        “選修課沒什么要求，但選修學分在我們學校分成三個大類：興趣拓展類、社會實踐類、興趣特長類。三個類別都有相對應的學分要求，只有三類學分都修滿才能予以畢業。不然的話，畢業證上會顯示‘未達成畢業要求，予以畢業’的字樣。”

        謝思慎終于有了些反應，他原本和賀南意并肩，這會兒偏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賀南意語氣輕松，“學校肯定不能真的讓你延畢呀，所以只有在畢業證上讓你出丑了咯。以后別人一看你畢業證，都知道你畢業的時候沒完成學校要求了，這不是挺丟臉的嗎？”

        “確實。”謝思慎認可她的話，“但我為什么要給別人看我的高中畢業證？”

        賀南意：“……”

        哪怕沉默著顯得有些失禮，她也不想再多和謝思慎說話了。

        大概是見兩人都不言語實在有些尷尬，拐上二樓后謝思慎問道：“修學分需要參加哪些課程？高一的學分怎么計算？”

        “不用。”

        賀南意用校卡刷開學生會辦公室的大門，率先被兩個月沒來的沉悶空氣撲了一臉，連帶著說話的聲音都頓住了。

        “下周六會有線上選課，你看選課手冊上的要求進行選擇就可以。高一落下的學分你找潘副校，可以免除相應要求。”

        賀南意用手在面前扇了扇，驅趕走潮熱發悶的空氣，走到辦公室最里面的一張桌子上，俯下身給電腦開機。

        “你有帶證件照嗎？我給你辦一下校卡，以后吃飯進宿舍什么的都需要刷校卡。”

        桌面上留有薄灰，賀南意用食指和大拇指捏著抽屜打開，小心翼翼找到里面放著的濕巾，一邊拆包裝一邊和謝思慎道：“你加我一下微信好友吧。我們學校沒來過轉學生，我也不知道有哪些手續要辦，加個好友方便我找你。”

        倒不是賀南意愿意領下這破差事，而是安城外國語向來有規定——學生的事情交由學生會處理。

        哪怕觸犯校規，教導處主任想要下處分，也得經過學生會各部門部長投票通過后才能生效。反過來說，如果當屆學生會屢次駁回教導處的意見，那么教導處也可以選擇將學生會解散后選舉新屆學生會班底，繼續自己的提議。

        安外生源選拔嚴格，教學學風寬容，不管是教學區域使用電子設備，或是男女生之間戀愛，在不影響成績且未造成惡劣影響的情況下，大家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予管教。

        轉校生該怎么安排，要辦哪些手續，這件事沒有過先例。潘晟也只和賀南意說過謝思慎要轉來一班，讓她幫著錄入信息。

        “行。”

        謝思慎也不多說什么，點開自己手機微信的掃碼頁面，見賀南意正要擦桌子，把自己的手機塞進她手里，又將濕巾拿過來，“我幫你擦吧，你趕緊辦手續。”

        賀南意被他這種熟稔弄的有些莫名，但她確實有事要做，謝思慎愿意幫她擦桌子正合她心意。

        “那你順便把其他幾張桌子也擦了吧。”

        謝思慎抽濕巾的動作一頓，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我幫你擦桌子是因為你幫我辦手續，別人的桌子我為什么要擦？”

        電腦已經開機，賀南意裝作自己很忙的樣子，點進學生管理系統，輸入賬號密碼時特意多用了幾分力，噼里啪啦的聲音讓自己看上去沒有那么心虛。

        “我又沒說其他幾張桌子不是我的。”

        仗著新來的轉學生不懂，她睜眼說瞎話也顯得硬氣，“我們本來就是按需就坐，管理系統在這臺電腦上，我才來這里的，其實每張桌子都是我的位置。”

        謝思慎側目，本就冷情的五官更添幾分涼薄，譏諷道：“還需要根據需求來分電腦？你們學校系統也太差了。”

        他用指關節敲了下桌面，倘若語氣也能畫成餅狀圖，賀南意不懷疑自己會看見占滿全圖的“裝逼”字樣。

        “你看，我幫你把所有系統編寫在一起，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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