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南意：“？”

        她長了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瞳仁清淺，鼻梁挺直，下頜線條柔和而利落，湊近了看的時候，鼻尖還有一顆黑色的痣，將面部凌厲感削去不少，這會兒又被謝思慎的話弄懵，沒了平日里生人勿近的冷淡。

        謝思慎見她發愣，將剛才的問題重復了一遍：“你男朋友不會生氣的嗎？”

        “我聽清楚了。”賀南意回神，細挑眉皺起，“你怎么會這么問。”

        她沒解釋自己沒有男朋友這件事，只覺得謝思慎未免也太沒分寸了些。

        說到底不過是初次見面的轉校生，他怎么就覺得和自己熟悉到，能問這種私人問題的程度？

        “隨便問問。”

        謝思慎終于將視線從她鼻尖的痣上轉移開，自胸腔呼出一口氣，朝賀南意伸出手，“校卡。”

        他理直氣壯要卡的樣子，又讓賀南意在心中平添幾句吐槽。

        好不容易將人送進超市，賀南意總算是松了口氣，靠坐在奶茶吧臺前，打開微信回復潘晟剛發來的信息。

        潘晟今年三十出頭，照道理不是那么啰嗦的人。但可能是謝思慎名聲在外，是難得一見的競賽好苗子，這一天下來，他少說也給賀南意發了四五十條消息，叮囑她千萬把人給照顧妥當。

        賀南意覺得奇怪，在辦公室里取文件時回懟潘晟，說既然這么看重新來的轉校生，怎么不自己帶他熟悉校園呢？

        結果潘晟帶著點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桌上的教案，說他這不是在為和轉學生的第一次見面做準備嗎？

        賀南意定神一看，桌上攤著的，全是自己沒見過的競賽題和各類數學公式，想到三十多歲的老男人可能也會羞澀，她也只好接下這個任務。

        早知道還是推了好。

        這會兒還沒到飯點，學生都還在教室內待著，多數忙著應付今晚要交的暑假作業，是以偌大一個超市，只有她和謝思慎兩個人，以及忙著準備貨品上架的工作人員。

        正巧煮好晚上要用的芋圓和西米，見賀南意一個人靠在吧臺邊發消息，后勤阿姨笑瞇瞇地開口：“小姑娘，要喝奶茶嗎？”

        賀南意抬眼張望，校服放在超市最里側的貨架上，哪怕謝思慎個子高，也很難看清他在做什么。

        “喝，不過我的卡不在手里，要等那個男孩子出來才能刷。”

        這會兒沒人來，后勤阿姨看到兩人是一起進來的，知道她沒亂說，也不怕賀南意拿了奶茶就跑，溫和地問她要喝點什么。

        “奶綠加芋圓，去冰三分甜。”

        阿姨從冰柜里取出冰塊，見賀南意沒有繼續的意思，順口問道：“那個男孩子呢？不給他點一杯？”

        賀南意和謝思慎還沒熟到知曉他口味的地步，搖搖頭，“他如果要喝讓他自己點吧。”

        刷的還是她的卡，干嘛上趕著給人花錢。

        點完奶茶后，賀南意再次打開手機，耐著性子將潘晟的語音一條一條轉文字。

        【我記得謝思慎宿舍是和易鴻時他們住一起的？你和易鴻時說下，讓他們晚上別太吵，不要打擾到新同學學習】

        【哦還有外語，你問問謝思慎之前有沒有二外的基礎。如果沒有的話，二外課干脆別上了，來我這兒準備競賽吧】

        ……

        諸如此類沒有營養的話，潘晟發了足足十幾條，賀南意到最后連點開的欲望都沒有，瞥見謝思慎走過來，主動朝他招手。

        謝思慎走近，將左手拎著的購物袋遞給賀南意，黑白色的校服被他另一只手抱在懷里，賀南意低頭看了眼，發現他買了不少零食。

        賀南意：“？”

        這人刷她的卡就這么心安理得？

        謝思慎像是沒有察覺到她不滿的眼神，順手接過后勤阿姨遞過來的奶茶，語氣平緩：“喊我什么事？”

        賀南意回神，已經花出去的錢她也不欲多糾結，把自己的手機遞給謝思慎，“你聽下潘哥的語音，自己回復他吧。”

        潘晟在她看來簡直像是懷春的少女——不敢當面見自己的心上人，只能通過旁人來傳達自己的關心。

        賀南意拒絕做這個旁人。

        謝思慎手中還握著她的奶茶，賀南意見他沒反應，直接奪了過來，又把自己的手機強行塞給對方。

        不知道是杯身冰涼還是謝思慎手上沒什么熱度，觸碰的一瞬間賀南意覺得自己莫名打了個寒顫，恰巧這時謝思慎也抬眸望過來，視線交匯幾秒后，各自撇頭。

        賀南意被他這一眼看的莫名心悸，靠坐在吧臺邊上的高腳凳上，一只腳踩著地面，低頭捧著奶茶開始喝起來。

        謝思慎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潘晟的關心，按住語音條，“潘老師，我學過馬來語，不知道……”

        “學校沒有馬來語的二外課程。”

        賀南意出聲打斷了謝思慎的話，覺得不可思議，“你怎么會馬來語？”

        謝思慎的長相偏冷薄，并不像東南亞裔混血，可除了東南亞那邊的人，誰還會專門去學馬來語？

        謝思慎松開了語音鍵，取消發送剛才那句話，側過頭來看了賀南意一眼，“我爺爺是新加坡裔華人，我當然會說馬來語。”

        新加坡裔華人？

        賀南意還是覺得奇怪，但想起潘晟說的謝思慎家里出了些變動，才轉學來安城外國語，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多問什么，默默應了一聲，“那我們回教室吧？”

        謝思慎點頭，拎起賀南意擱在腿上的零食，轉身就要往外走。

        “誒，你等一下！”

        賀南意兩只手都捧著奶茶，見謝思慎轉身，拽住了他的手臂，“我奶茶還沒付錢呢。”

        賀南意抓得用力，謝思慎雖看著清瘦，但手臂上也有些肌肉，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抓住后甚至還指尖用力捏了幾下。

        謝思慎臉上終于流露出除了冷漠和不悅外的第三種表情，落下的視線中，隱約可見些許驚訝。被賀南意抓著的手還拎著袋子，他將校服掛在手肘上，用另一只手捏著校卡，在一卡通機器上付了錢。

        做完這一套動作后，他才轉頭看向賀南意，“你還不松手？”

        賀南意趕緊松開了手，又有些惱羞成怒，從謝思慎另一只手中將自己的校卡奪回來，小聲嘀咕：“抓一把都不行嘛。”

        剛才抓著她的手點掃雷的時候怎么沒見他守男德。

        謝思慎像是被氣笑了，“你那是抓？”

        她的動作幾乎是下意識，抓住后還捏了兩把，好在隔著一層面料，不然怎么看都有性騷擾的嫌疑。

        他抿了下唇，望過來的眼神暗含委屈，也沒等賀南意回應，徑自走出了超市。

        賀南意覺得自己今天感到迷惑的次數比她過去一個暑假還多。

        -

        時間過去近一個小時，高二一班的喧鬧仍未停止。老師們也知道剛返校的學生安靜不下來，干脆躺平擺爛，任由他們吵鬧，只有等到晚自修開始始業教育直播時，教室里才會安靜下來。

        賀南意帶著謝思慎從后門進班的時候，不出意料吸引到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像是在沸騰的鍋里撒了一把冰塊，起先還有滋滋作響的聲音，隨后水面平靜下來，班內三十多雙眼睛都盯著謝思慎看。

        “你們都在好奇的轉學生。”

        賀南意習慣了在很多人面前發言，這會兒被盯著了也不覺得困窘，看了眼謝思慎，“等晚上潘哥來了，再讓他做自我介紹吧。”

        一路過來，謝思慎開口的次數不太多，但每次都能刷新賀南意對同齡男生的認知，她只希望潘晟不要得寸進尺，同自己說什么要幫助新同學適應班級氛圍之類的鬼話。

        謝思慎站在她身旁，一手拎著學校超市的購物袋，一手搭著新買的校服，面對眾人好奇的眼光，也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疏離而淡漠，半點沒有到新環境中的不安。

        賀南意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謝思慎也順勢坐在她外邊的位置上。

        剛開學還沒有發教材，賀南意桌上放著的都是準備上交的暑假作業，大部分都被人借去抄，只剩下讀書筆記和影評放在桌上。

        她翻看了下書包，確定自己沒什么能給謝思慎打發時間的東西，打算讓他去潘晟辦公室走一趟見下班主任。

        順便還自己一個清靜。

        可她一轉頭，看到謝思慎已經支著手臂，遮住自己大半張臉，擺出了睡覺的姿勢。購物袋被掛在兩人座位中間的掛鉤上，校服胡亂塞進抽屜里。

        賀南意：“……”

        他在教室睡覺的姿勢怎么這么嫻熟？

        不過這樣正好，免除了她還需要操心謝思慎沒事干的麻煩。

        賀南意收回自己的視線，專心在稿紙上修改自己今晚在始業教育上的發言詞。

        -

        發言稿反復修改過好幾次，賀南意耐著性子默讀了一遍，期間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起頭望過去。

        易鴻時抱了個籃球，三兩步走到賀南意面前，扯過她前排的椅子坐下。

        “這學期的訓練時間表出來沒？”

        易鴻時是校體育部部長，安外每年秋季學期都會參與市內的籃球聯賽，從這周開始，各項目的校隊就會開始訓練。

        “沒。”

        賀南意從上午返校開始就沒閑過，始業教育的發言詞需要校對，明天開學典禮的各項流程得一一核對，時不時還有班主任給她發消息說分到的教材少了幾本……

        實在沒精力安排校隊的訓練時間。

        “那你快點啊。”

        易鴻時是個急性子，催促道：“明天是周一，我想讓籃球隊先開始訓練，足球隊的教練找好了嗎？”

        賀南意指了指還在睡覺的謝思慎，示意易鴻時小聲點。

        “還沒有。外聘教練的報價都在單次五百以上，秘書處不肯批這筆經費。”

        她想了下，補充道：“這學期的訓練時間應該還是籃球周一周三，足球周二周四。我明天中午去打印假條，你給每個班的校隊成員發一下。新學年的名單已經定好了嗎？”

        易鴻時搖頭，“沒有，我打算這周五下午統一選拔，你負責足球，我負責籃球？”

        賀南意沒直接答應他，“你先帶高二高三的人訓練吧，足球校隊讓他們先練體能，如果我有時間會去盯著的。”

        易鴻時道好，賀南意見他作勢就要離開，又喊住人。

        “你也別光盯著兩個校隊，其他項目也多關注一下。還有下個月的體育節，別什么事都扔給我來做。”

        易鴻時當初競選體育部部長就是一時興起，上任后光顧著帶校隊訓練，很多應該由體育部負責的任務都扔給了賀南意。

        新學期新開始，她不想再給這位少爺處理麻煩事了。

        易鴻時撇撇嘴，給她比劃了個“ok”的手勢，賀南意一看就知道他沒往心里去，也懶得多費口舌，將自己桌上的作業按類別整理好。

        無意間偏頭，賀南意恰巧撞上謝思慎的視線，已經醒來的男孩撐著下巴望過來，右側臉頰上有著撐睡后的印記，眉眼慵懶。

        賀南意余光瞥到有人朝這里望過來，明目張膽對隱私的窺探讓她有些不舒服，用自己的眼神表達出疑惑。

        “你還挺忙的。”

        謝思慎輕曬了聲，聽起來不像是夸贊，“剛才那是誰？”

        賀南意下意識就要反問謝思慎這和他有什么關系，又想到別人望過來的眼神，硬是將自己的回懟咽了下去。

        “易鴻時，你室友，也是體育部的部長。”

        謝思慎用手揉了下自己的臉，清醒得有些艱難。

        “你管足球校隊？男子的嗎？”

        賀南意點頭，對謝思慎這種問話的方式有些惱——“怎么，你要參加嗎？”

        “我又不會踢足球。”

        謝思慎用食指捏了下自己的鼻梁，倒也沒問賀南意她一個女生為什么要去管男子的足球校隊。

        賀南意沒好氣地說：“不會就別問了。”

        謝思慎沒說什么，整個人往椅背上一靠，t恤領口歪著滑下了些，喉結分明，鎖骨露出大半，臉上仍舊沒什么表情，將bking的形象詮釋了百分百。

        賀南意聽到四下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克制著閉了閉眼，從抽屜里抽出校服外套，扔在謝思慎臉上。

        “把外套穿上。”

        教室里空調溫度打得低，但進進出出的人多，也沒冷到要穿外套的地步。

        謝思慎慢慢吞吞地穿上外套，像是猜到原由一般，將拉鏈拉到頂端，連喉結都遮得嚴嚴實實的。

        賀南意看他這么識趣，不清不楚的又覺得心底煩躁，從抽屜里扯出計劃本，將最近要辦的事情一條一條列上去，讓自己平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謝思慎像是徹底清醒過來，坐直了身，在購物袋里挑挑揀揀，細碎的聲音從身邊傳來，賀南意忍不住，擱下筆。

        “你在干嘛啊？”

        她是真的很討厭擁有同桌，尤其是有謝思慎這種存在感極強的人在身旁，賀南意總會不由自主地被他分了心神。

        “我餓了。”

        謝思慎理直氣壯，“你是不是把我買的巧克力給吃了？”

        賀南意無語：“大夏天的誰要吃巧克力，膩不膩啊。”

        謝思慎又翻了下，終于在袋子里找到自己買的巧克力，拆了包裝就往嘴里塞。

        他五官生得清冷，說話的語氣也少有起伏，涼薄的像個假人。只有這會兒吃東西的時候，微斂著眉眼，比開口說話的模樣要順眼不少。

        察覺到賀南意在看自己，謝思慎皺了下眉，從袋子里找出一瓶礦泉水，擱在她桌上，語氣虔誠。

        “餓了就喝水吧，喝水不會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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