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六點鐘，郁丞就驚醒了。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不知道公司地址在哪里。

        其他同事跟他也沒什么私聊，相比較起來房廣元是聯系最多的那一個。再加上房廣元昨晚好心提醒他穿工作服……

        應該，是可以信賴的同事吧？

        郁丞并不知道幾點鐘上班，于是給房廣元發了一條消息：【請問……公司地址在哪里啊？】

        ·

        房廣元把車開到小區門口，看見郁丞已經等著了。

        穿著工作服，表情很亢奮，一點兒也不像六點鐘就醒了的人。

        房廣元恰好停在郁丞面前，搖下車窗說：“郁丞，上車。”

        郁丞便像小兔子受驚似的，眼神躲閃。

        “上車啊。”

        郁丞雙手握著背包的帶子，跟學生似的。

        “對不起啊……還麻煩你過來接我，謝謝你。”

        房廣元有起床氣，現在氣壓正低。但他掃了郁丞一眼，好奇地說：“你真失憶了？為什么失憶？昨天不還好好的。”

        看見郁丞問自己公司地址，房廣元好氣又好笑地回復他。

        然后郁丞忙不迭道歉，發了整整一屏之后，終于給出了理由，他失憶了。

        郁丞迷茫又苦惱，說：“我也、我也不知道……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郁丞一向是笨拙的，又笨拙又真誠。

        這樣一副不設防的樣子，讓原本不想欺負他的人，也多了一股莫名的惡意。

        房廣元說：“你還記得些什么？”

        郁丞說：“我只記得18歲之前的事情了。如果工作上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對不起。”

        “你這對不起是批發的？”

        郁丞愣了下。

        “少說對不起。”房廣元停頓了一下，看著郁丞這幅樣子，又有些恨鐵不成鋼：“下次不要背刺我了。”

        ·

        房廣元和郁丞一塊兒上班，剛一下車就被同事逮了個正著。

        那同事見到他倆，拉長了聲調，怪聲怪氣地說：“喲，一起來上班啊。你們倆昨晚睡在一起？”

        郁丞愣了愣，想要認真解釋：不是的，我失憶了，房廣元接我來上班，明天我就可以自己來了。

        房廣元在他前面說話了：“關你屁事。”

        那同事：“……”

        郁丞沒想到房廣元竟然是這個性格，可他是“以和為貴”著長大的，遇到這種針鋒相對的場合就下意識緊張，想要說什么，化解目前的氣氛。

        房廣元瞪了郁丞一眼，說：“你跟我是一邊的。”

        郁丞很猶豫，咬了咬嘴唇，優柔的模樣。

        房廣元說：“他跟我有仇。”

        郁丞只好不說話了，跟在房廣元身后，進了公司。

        房廣元帶著他去認座位，告訴他：“你的工作很簡單，就是把數字往表格里面填。有什么不懂的問我，或者你旁邊的女同事。”

        房廣元還強調了一遍：“是那個女同事，別問那男的。”

        房廣元和郁丞的位置不在一塊兒，教導完之后，房廣元就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郁丞求助似地望著房廣元，女同事來上班了，看見他倆互動笑了一下，說：“你們倆和好了？”

        郁丞愣了愣，說：“我們倆吵過架？”

        女同事是知道“小福星”事件的來龍去脈的，微微嘆了一口氣，說：“房廣元對你挺好的，工作有時候不能那么軟弱退讓的。你上次可能傷他心了。”

        郁丞便登時愧疚起來。

        聽女同事的意思，他傷了房廣元的一片好心，房廣元還愿意幫他，房廣元真是個好人。

        房廣元聽到這番話，回頭瞟了郁丞一眼。

        結果發現郁丞用那種亮晶晶的眼神望著自己，無端顯得誘人。

        房廣元收回了目光，幾乎落荒而逃。

        一早上都沒什么事情做，郁丞艱難開了電腦，然后探索著辦公軟件的用法。哆嗦音上點贊收藏了不少，郁丞笨拙地適應著。

        同事們偶爾聊天，他聽出來了，房廣元說的那個女同事人緣不錯，性格也很好，跟很多人都聊得來。

        不像他，幾乎沒有人愿意搭理他。

        房廣元好像是話少的類型，偶爾涉及到話題里，也只是“嗯”“哦”地應著，即便如此其他人也不太忽略他。

        上午快要結束的時候，經理姍姍來遲。

        前天的大單簽下來了，部門業績加了一大筆，經理的私人獎金也有望了。

        經理心情不錯，看到郁丞的時候，目光卻頓了頓。

        “郁丞，你跟我進來。”經理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郁丞惴惴不安地站起來，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小福星，又有工作安排了啊？”有人打趣。

        郁丞不擅長成為話題中心，不知道說什么，背后刺辣辣的，應該是出了汗。

        “要是叫你喝酒，別去。”經過房廣元的時候，郁丞聽到房廣元這么說。

        房廣元是好人，看起來也很聰明，聽他的就好了。

        郁丞定了定神。

        進了經理室，經理讓他關上了門，然后說：“坐。”

        郁丞不認識經理，但總覺得對方長得很可怕，也很精明。郁丞羨慕精明人，也害怕精明人。

        經理看著郁丞，卻沒覺察出什么不對。

        郁丞不光長得年輕，七年來性格也沒怎么變化，一直這樣溫吞內向。

        經理想到前天晚上接到的電話，把郁丞塞進來的領導問郁丞的工作情況。經理摸不準，便回答得含含糊糊——工作努力啦、踏實啦、勤懇啦、不惹事生非啦……之類的。

        領導沉默了一會兒，說：要是缺人，再給你招一個。

        經理就明白領導的意思了，是要辭退郁丞。

        當年這領導把郁丞塞進來，言辭就很含糊，沒說是誰送進來的，沒說要供著，好像只要給他個工作敷衍著就行。

        這一敷衍，就敷衍到現在。

        說實話，經理覺得郁丞還不錯，雖然腦子笨了點，但臟活累活都愿意去做，沒什么心眼，有時候挺好用的。

        但辭退么，也不是不行。

        經理盯著郁丞看了很久，郁丞越來越緊張，腿腳都有些發抖了。

        經理終于說：“小郁啊，你在我們公司，干了多久了？有三年了吧？”

        “在部門這么久，覺得工作怎么樣？累不累？有沒有覺得吃力？”

        郁丞心虛，說：“我……”

        “是這樣的，公司最近業務有了調整，目前有一個崗位一直沒有招到人，我覺得挺適合你的，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什么崗位？如果我能做好的話……”郁丞忐忑不安，對經理說。

        他現在十八歲，他最擔心的，是自己沒有能力，給大家拖后腿了。

        “放心，領導們都很看好你，而且福利待遇不差，也很清閑。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經理喝了一口茶。

        郁丞聽得更心虛了。

        經理喝完了這口茶，慢悠悠地說：“是倉庫管理，做一休一，時間上還是很寬裕的。你最近不是在準備什么考試么。正好備考。”

        郁丞一驚，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把備考的消息告訴了經理。

        “怎么樣？你考慮一下。”經理說：“可以帶薪備考，多好的機會。好不容易為你爭取來的。”

        雖然據說已經考完了，但郁丞很難拒絕別人的好意。

        “我……謝謝經理。”郁丞吞吞吐吐地說。

        經理就笑了起來，那領導顯然不能郁丞當作人情了，那他稍微“廢物利用”一下，也沒什么。

        郁丞渾渾噩噩地出了經理辦公室，迎上了房廣元的視線。

        “怎么了？”房廣元的語氣說不上關心，還皺著眉。

        郁丞說：“我調整了工作崗位，是管倉庫。”

        郁丞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還挺高興的，甚至松了一口氣。

        他覺得他應該能管好倉庫，比起面對復雜而脆弱的電腦，好像更適合他一點。

        “倉庫？！”房廣元看著郁丞笑瞇瞇的臉，頓時氣急攻心。

        郁丞可真是，被人賣了還要幫著數錢啊。

        房廣元生氣了。

        郁丞非常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但……他不知道房廣元為什么生氣。

        房廣元看了郁丞一眼，然后站起來去衛生間了。

        郁丞站在原地，有些惶恐，有些委屈。

        人事已經過來找郁丞了，當著辦公室所有人的面，讓郁丞收拾東西，把工位騰出來。

        郁丞乖順地點點頭，這是應該的。

        但……即便是應該的，被那么多雙眼睛盯著，郁丞也覺得有些難堪。

        他就不是擅長出風頭的人，也不喜歡所有人都看著自己。

        郁丞在辦公室的東西不多，最重要的就是一個筆記本，上面寫著自己對工作的感悟，包括怎么喝酒、開會時做哪里、錄入數據時怎樣比較輕松之類的。

        “小福星要走啦？”有人問道，“還是轉崗？”

        郁丞一向是有問必答的，此時不知為何，竟然猶豫了一下。

        東西再少，郁丞也收拾出來了兩個箱子，一個人拿不動，但正在艱難地壘在一塊兒。

        郁丞太怯懦了，怯懦到不敢問有沒有人能幫幫自己。

        正在這時，房廣元從衛生間回來了。

        看見郁丞跌跌撞撞的模樣，房廣元立刻伸出手，拿走了一個箱子。

        “謝、謝謝你……”郁丞說。

        自己惹房廣元生氣了，對方還是愿意來幫助自己。房廣元真是一個好人啊。

        下一秒，好人說：“不用謝。”

        “畢竟，我是你男朋友嘛。”

        郁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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