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晚上關了店鋪回家時，離約定好上課的時候越來越近，可大大出乎溫妮的預料，白日里在店中聽故事的孩子們，來家中上課的卻寥寥無幾。除了巴德叔叔家的西格莉德與蒂爾達姐妹兩，竟是一個人也沒來。

        “嘿，溫妮晚上好，這是我給你帶的小餅干，我和蒂爾達自己烤的！”西格莉德帶著小妹妹站在門口沖著溫妮打招呼。

        “怎么除了你們，鎮上就沒人來了呢？”溫妮有些不解，她以為能夠免費學會識字，這樣天大的好事，在長湖鎮上至少不應該一絲波瀾也不曾掀起才是。

        “這沒什么好奇怪的，鎮上的大家都習慣了目不識丁的生活，誰也不會覺得不識字給生活帶來了什么不便利的地方。何況咱們鎮上的情況你也清楚，也就晚上能得一絲放松娛樂的時間，能有幾個人會愿意將大好的時光花費在學習知識上呢？”西格莉德向著好友坦言。即便是她的父親，也只是在空閑時間教導她的弟弟巴因學習通用語的字母，對于她們姐妹二人，也許是因為都是女兒，沒有希望她們建功立業的期許。雖然在生活上，巴德對于姐妹兩照顧有加，是個疼愛女兒的好父親，可在教育上，巴德卻并不如對待巴因那般重視。

        今晚得知兩個女兒想去珊妮家中同她一起向溫妮學習識字，巴德并沒有阻止，但也沒有過多的贊許。在第三紀元里，擁有過人的學識是美德，但它尚不屬于尋常的人類女子。

        “我答應了爸爸會在晚飯前處理好所有的家務事，這樣就能講晚上的時間用來好好認識字母了！”西格莉德期待的說著。

        “我也會幫姐姐的忙！”蒂爾達已經八歲，能夠幫長姊分擔一些不是那么繁重的家務活了，這讓西格莉德肩頭的重擔卸下了不少來。

        溫妮將姐妹兩讓進了屋中，家中的客廳此時已經被珊妮整理出了一塊空地，在靠墻的一面，是歐維特意為她們做的寫字板，寫字板的前邊擺了幾張木質的椅子。比起精靈國王的書房，條件實在算得上簡陋，可這已是目前他們能夠擁有的最好條件了。至于以往溫妮用慣了的紙張，此時也別想了，那樣奢侈的東西，在長湖鎮里除了少數幾個富貴人家，普通人是用不起的。

        西格莉德和蒂爾達自己各帶了一塊輕薄的木板和一根碳條。沒有紙張，沒有羽毛筆也沒有墨水，這便是她們的文具了。

        溫妮看著與自己同齡且自幼相熟的姐妹二人，心中感慨良多。幼年時的不幸反而因禍得福，造就了現在的自己。溫妮收回了思緒，她拿出早已整理好的講義，開始在客廳里開始了自己的第一次講課。因為學生都是自己相熟的親朋，溫妮倒也不覺得拘謹，只是照著自己設定好的進度，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教著發音。

        課間的氣氛十分活躍，看著姐姐于西格莉德姐妹學習的興趣十分濃厚，溫妮講解起來也便干勁十足。不知何時，她們竟發現母親賽斯賓太太也悄然坐在了一張椅子上，饒有興趣的聽著。

        此時溫妮已經教完了今日預先計劃好的字母，正在與幾人說起通用語的起源。通用語亦被稱作西部語，承自努門諾爾的阿督耐克語，之后又隨著努門諾爾人的后裔杜內丹游民流傳到了中洲的北部。

        其實此事長湖鎮中的通用語并非最純正的，里面雜糅了許多長湖鎮上特有的口音與俚語，有一些甚至離開了長湖鎮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聽得到的人。但溫妮在密林生活了數年，口音已被矯正，說話時因為在密林中說慣了辛達語，語調里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些精靈語言輕柔的意味。

        這樣的口音其實更加貼近于真正的西部語，因為中洲的阿督耐克語在演變的過程中，亦受到了精靈語的影響，不僅詞匯變得更加豐富，語音聽起來也更加柔和了。

        賽斯賓太太的眼眶不由濕潤了起來，這讓屋中的眾人都有些不解，出于對長輩地關切，她們都出生詢問起了緣由。

        “哦，沒什么，只是這樣的發音令我想起了我的父親，你們的外祖父。他就是一個杜內丹的游民，雖然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但是他親切的聲音始終保存在我的腦海里。他說話時的發音，就同溫妮很像。倘若他還在世，他一定會非常喜歡你的，溫妮。”賽斯賓夫人拭了試眼角的淚水，欣慰地看著自己的小女兒。

        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杜內丹的血統！溫妮和珊妮的心中都有些吃驚，一些平日里被忽略的微末小事此時漸漸連結在了一起。母親確實比很多與她同齡的婦人看起來衰老的要遲緩一些，但因為她早早就因為生活的折磨顯出了老態，因此誰也沒有多想。還有母女三人在中等人中委實有些顯眼的身高。可溫妮常年生活在密林里，這樣的身高在精靈中并不顯眼甚至堪稱嬌小，所以這一點也被她輕易的忽略了過去。

        歐維在聽到這件事時，多年來少有表情的臉上也出現了欣喜之色。這對于他而言確實算是一個喜訊，眾所周知，杜內丹人的生命在人類里算得上是最長的，大多數的杜內丹人壽命都在一百到兩百歲之間，還有一些人甚至能活得更長。

        歐維早早就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在短暫的歡愉后，坦然接受珊妮的死亡。而如今，他忽然知曉，珊妮能夠陪在自己身邊的日子延長了至少一倍，這有如何不能讓他驚喜呢。歐維顧不得還有未婚的少女在場，他情不自禁的摟著了自己的妻子，在她的臉頰上深情地印下了一吻。

        “這對我們而言可真是個好消息，珊妮。”

        反而是珊妮被歐維鬧了個大紅臉，她掙脫了歐維的懷抱，瞪了丈夫一眼，嗔怪地：“溫妮她們還在呢，真是的！”

        三個少女拿手捂著嘴，一邊笑一邊揶揄地看著珊妮。她在大家面前，一向表現的干練有加，如今露出這一番小女兒姿態，實在是難得。就連斯賓塞太太在看到自己的大女兒與女婿這般，亦露出了放心的笑容來。她自己的婚姻何其不幸，父親早逝，母親為了生存早早就將自己隨意嫁了人。如今自己的女兒能得此良人，過上不愁溫飽，夫妻琴瑟和鳴的日子，她忽然覺得自己此前受過的苦，全都值得了。

        在笑鬧中，第一天的課程結束了。溫妮送姐妹二人出門，臨分手時，溫妮看著自己的好友，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珊妮學習識字是為了方便記賬，西格莉德，蒂爾達你們又是為了什么想要認字的呢？”

        西格莉德沖著溫妮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來：“因為我在家中偷偷聽過爸爸教巴因認字與學習，可是我不服氣，分明都是爸爸的孩子為什么我就不行呢？我也偷偷趁爸爸出門時，翻出他的書來看，可一個字我也看不懂。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巴因可以自己看書學習知識，我卻只能機械地從他們的談話中得到只言片語的信息。但是那些滿足不了我，我想要了解更多，關于這個世界的事情！”

        溫妮拉住好友的手感嘆道：“西格莉德你真了不起，我忽然覺得自己平白浪費了學來的學識，將時光空耗在享樂里。你放心，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都盡可以來問我，倘若我解答不了你的疑問，我還可以去信請教國王。”

        說道國王兩個字時，溫妮的心頭動了動，這是這些天來她第一次提及這個詞，心中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又不受控制的因為想起來瑟蘭迪爾而蔓延開來。

        夜色濃重，唯有微弱的月色籠罩在大地上，這讓西格莉德沒有注意到溫妮的異狀。她只是開心的像溫妮道了謝：“謝謝你溫妮！你可真是太好了，不過你也不必如此想自己，往后的日子還多著呢！我相信這廣闊又精彩的世界并不是獨獨屬于男人的，它屬于生活在此間的任何人。”

        少女的臉上因為希望與向往，變得充滿了神采，連溫妮都看得呆了。這才是一個少年該有的模樣，溫妮的情緒也不由被她帶動了起來，瑟蘭迪爾心懷天下，她也不該腦中只有那些情與愛！這世間應該還有很多，比情愛更加動人心魄的事情，等著她去發覺與體驗。她也想在洛汗的草原上縱馬，在暮暗湖上泛舟，她也想去造訪灰港、洛斯羅瑞恩與瑞文戴爾，看看它們是否真如書中描述的那般瑰麗又神奇。

        “西格莉德，我才應該謝謝你！”溫妮真摯地感謝著好友。

        因為她不經意的話，溫妮忽然感到自己的心中一片豁然開朗，仿佛有什么重擔被人從心頭卸了下來。對于密林國王的最后一絲不甘，也消散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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