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柔聽完秦峰的講述，訝然了好一會。沒想到陸境恒和于老師之間還有那樣的事發生。也沒想到陸境恒還有行俠仗義的一面。

        她眼睫微微顫動，陷入更多的回憶里。

        那是第一學期中期，校園里到處飄著淡淡的桂花香，天氣開始微微轉涼。愛說教的于老師，站在陸境恒的課桌旁，一手捧著書，一手撐在桌子邊上。

        “天天睡，能有未來嗎？沒有！每一個不曾努力的日子，都是對將來的浪費！”

        “不學無術，外面的世界再大，再精彩，也與你無關。將來大部分同學光鮮亮麗坐在餐廳里，而你卻要天天為斗米折腰，你甘心嗎？”

        “與其睡，還不如去操場上跑幾圈，這樣好歹能鍛煉出一身好體格，將來不能服務國家科學界，也能服務國家的建筑業。”

        “忠言逆耳！等你將來走上社會，你就會感謝我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于老師雖然沒指名道姓，但也差不多等于直白了。

        大多數時候，陸境恒并不理會他，依然埋頭睡覺。只有幾次，他忍不住抬起頭來，嘆口氣，然后挽起手，用一種無奈的眼神看著于老師。

        ……

        令柔越想，越替曾經的自己和于老師尷尬。

        也不知道那時候的陸境恒，忍下了多少次內傷，才不至于憋瘋。

        那于老師是什么時候開始改變態度的呢？

        令柔努力回憶，想起來一個片段。

        忘了是哪天的物理課，陸境恒在睡覺，于老師下來檢查同學們課堂練習情況。當他走到陸境恒的課桌時，令柔趕緊用手肘碰了碰陸境恒，想叫他抬起頭來。于老師卻豎起一根手指擋在嘴邊，“噓”的一聲，示意令柔別叫醒他。

        令柔那時還以為是于老師已經放棄陸境恒，懶得管他了。現在想來，原來是受人之恩，于心不忍啊。

        也就是從那次以后，于老師再也沒有站在陸境恒的課桌旁說教了，甚至還改變了訓話風格。

        “每一個優秀的人，都有一段沉默的時光。”

        “大家記住，天生我才必有用！”

        “要為天下奇男子，須歷人間萬里程。”

        ……

        難道于老師改變訓話風格，也是說給陸境恒聽的？

        令柔想到這，覺得有點好笑。

        “原來是這樣啊，于老師以前最看不慣他，沒想到……”她低頭捏了捏手里的巧克力，輕聲說道：“沒想到陸境恒會不計前嫌去幫老師。”

        略微停了停，令柔似有歉意地繼續說：“我們那時候都不知道他的真實情況，鬧了不少笑話，我也說過很多可笑的話，不過上次和他說起來，他原來并不在意。”

        “男人就應該心胸廣闊點。”秦峰回她。那些事情，陸少在學校的時候也提到過一下，但都是當笑話來說說，從來沒放在心上。

        “陸少是個有氣量的人，他不會在意那些瑣碎無意義的事情。”秦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放下杯子，轉頭對令柔意味深長地說道，“不過他在乎的，也會很在乎，不管是人或事。”

        秦峰見令柔點了點頭，覺得今天的目的已經達成，便準備告辭，“我差不多要去辦事了，這些東西你就留著慢慢吃吧……或者等陸少回來，你也可以分點給他。”

        令柔點頭應好，謝過后又覺得應該還禮，就忽然想到了她媽媽寄來的粽子。

        “啊，秦峰哥，你今天還會過來辦公室嗎？”

        秦峰正準備起身，“怎么？”

        令柔：“我媽媽寄了些粽子給我，今天快遞送到文旅部了，我想送你一些作為答謝。不然我很不好意思。我媽媽做的粽子挺好吃的，以前在文旅部的時候，送過給同事們吃過，他們都覺得很好吃。”

        “哦？”秦峰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好，那謝謝了，我下午過來……你媽媽做的粽子？”他忽然頓了頓，像在回憶什么，“啊，想起來了，以前在長莘中學的時候，你也送過粽子給陸少，對不對？”

        令柔點點頭。

        秦峰笑：“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還能再吃上你媽媽做的粽子。我記得那時陸少給我帶回來兩個，味道是相當不錯，吃完我還問他有沒有，可惜沒了。你那時候送了他多少？”

        令柔低下眼：“兩個。”

        秦峰：“……”

        秦峰默了默，安慰道：“……你別介意，以后他肯定會有機會品嘗到。”

        令柔彎起唇，沒說什么，但有點失落，原來當年陸境恒真的沒吃。

        之后秦峰起身離開，令柔送他出辦公室。

        秦峰開門時，忽然回頭對令柔說道：“令助理，你和陸少是同學，和他不需要太講究分寸和距離，在工作或者生活上，有什么需要或意見都可以提，以后可能還可以幫扶他的事業……”

        這幾句話，秦峰覺得已經暗示得夠明顯了。

        令柔怔了怔。她現在心緒有點亂。

        前一秒她還在好感陸境恒的義舉，下一秒卻得知他沒吃她粽子的事實，現在又聽秦峰說了幾句似乎話里有話的話，她一時不知道要怎么回應。

        令柔快速理了理今天秦峰說過的所有內容。為了避免誤會，她選擇了最正常的分析：秦峰大概想說——希望她改變對陸境恒的過往印象。大家都認識，一起努力幫助陸境恒的事業。

        “好的，請放心，”遲疑了片刻后，令柔微笑說道，“我一定會和你們一樣，努力幫助副總的。”

        秦峰徹底懵了。

        怎么歪解了？

        感覺費了半天口水，結果做的都是無用功。

        最后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點點頭，忽然覺得陸境恒的謹慎接觸是對的。

        畢竟女人心，海底針。

        -

        秦峰離開后，令柔開始分裝水果零食。

        真是太多了。

        她把一部分水果放入茶室的冰箱里，一部分放進辦公桌的儲物柜里，然后又裝了一部分，準備給閔蘭。

        中午下了班，令柔提著東西去找閔蘭吃飯，路過前臺時，她遞了一盒巧克力和一盒果汁軟糖送給那幾個同事。她突來的善意讓前臺三人組頓時一陣感謝。

        閔蘭收到那些零食，也很驚喜：“都是貴價零食啊，副總送你的？”但今天副總不是不在辦公室嗎？

        令柔搖頭：“不是，是他的保鏢，秦峰哥送的。”

        “保鏢？秦峰哥？”閔蘭疑惑地問，“你叫他哥？你們很熟嗎？”

        令柔點點頭，然后把秦峰跟隨陸境恒一起在長莘中學讀書的事都告訴給了閔蘭。

        “他長得有點兇，但其實人很好。”令柔評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噢，對了，閔蘭姐，他好像和你是同樣的年紀，所以我叫他哥。”

        閔蘭聽到說那保鏢和自己是同樣年紀，不知怎的，突然有點避諱年齡的事，便趕緊轉移話題：“哦哦，原來是這樣。哎？怎么今天你只化了個淡妝呀？虧我昨天還跑去你那又教了半天。”

        令柔：“天氣熱，而且早上還要趕時間。”

        閔蘭：“不行不行，這個要堅持練才能越來越好。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指導你化妝。”

        令柔：“……”

        令柔當然知道為什么閔蘭姐會這么積極，因為陸境恒明天回來辦公室，她希望幫她化個漂亮的妝給他看。

        這好像成了兩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一個極盡努力撮合，一個默默被推著向前。

        關鍵是，被推著向前的那個，似乎也有了一點那心思。

        想到這，令柔忽的害羞起來，連忙說道：“其實我覺得簡單化一下也行了。可能副總更注重是員工的工作能力。”

        “工作能力跟打扮不沖突呀，而且老板見到自己的員工漂漂亮亮的，說不定工作效率更高。”

        令柔見說不過閔蘭，只好應下，“好吧。”

        隨后她想起粽子的事。

        “閔蘭姐，等會我去文旅部拿幾個粽子，送給秦峰哥當回禮。剩下的你分給趙姐她們幾個吧，還有周老大。”

        “好啊，”閔蘭點點頭。“你怎么不給副總？”

        令柔垂下眼簾：“他看不上。”

        閔蘭反駁她：“不試怎么知道。”

        “以前在長莘中學的時候就送過了，他后來全給了秦峰哥吃。”令柔抬起眼，低聲說道，“閔蘭姐，你知道嗎，副總有時候一晚上就能賺幾百萬，他肯定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自然不會看上普通食物。秦峰哥說的對，有錢人看待世界是不一樣的。那他體會這世界，也是不一樣的。”

        這番話，話里帶話，閔蘭當然聽明白了，但她堅信她的感覺。

        “害！你別把那保鏢哥的話放心上，他是妥妥的直男思維，直線的，不懂這世界其實是彎彎曲曲的。再說，那古代某皇帝還曾經覺得燉豆腐香呢！”

        “朱元璋？”令柔想起那個典故，“那是因為他餓了才覺得好吃。”

        閔蘭眨眨眼：“那如果是副總感情餓了呢？”

        令柔：“……”

        -

        夜晚，青黛色的夜空中，明月皎潔。天空沒有風，云朵都不動。

        令柔洗漱完后，早早就上床準備睡覺。

        可睡不著。

        想到明天就要見到陸境恒，她心情復雜。

        雖然想了很多理由來提醒自己要認清現實，包括念叨了幾十遍“不要自作多情”，可已經沒用了。她越來越清楚，自己對陸境恒的心境已然不同。不只是心動，還有一種感情在心底蔓延。

        明天要穿的裙子和鞋子已經準備好，她希望讓他看見一個不同的她，可是又糾結他看到了會怎么想。雖然是他的提議，可是她還要化妝，表現會不會過于明顯？不過如果裝作自然點，他應該看不出她的心思吧？

        可又為什么要躲藏心思呢？是因為覺得他對自己沒感覺嗎？

        可真的沒有？一點點都沒有？可是怎么感覺他有時候……

        令柔一遍遍地回想白天秦峰和閔蘭說過的話，又一遍遍地回想這段時間里陸境恒說過的話。卻越想越亂，好像走進了一個鏡子迷宮，分不清哪個方向才是真實的。

        最后她蹙了蹙眉，決定不想了，順心而為。

        -

        第二天一大早，鬧鐘還沒響，令柔的手機卻響了。她瞇著惺忪睡眼拿過手機來看，果然是閔蘭。

        電話里傳來她的聲音：“快起來梳妝打扮！”

        “……”令柔哭笑不得。閔蘭姐現在就像古代催人出嫁的媒婆。

        不過這個想法一出，卻讓她羞得一臉扎進了枕頭里。

        可是羞歸羞，掙扎過后，她還是起了床，洗漱完，穿上裙裝坐到鏡子前，然后通過視頻電話讓閔蘭指導自己化妝。

        一輪遠程指導完畢后，閔蘭仔細檢查令柔的妝容。

        “ok，完美！”

        以往都是八點五十分左右到達公司，但今天，令柔提早了半個小時，為的是避開前臺同事異樣的眼光。她很不好意思，覺得現在自己像濃妝艷抹要出席什么大場合一樣。

        但前臺同事還是有一個早到了。

        令柔和他打招呼。

        男同事抬頭見到令柔，竟一時看呆了，忘了回話。令柔以為他覺得自己的妝容很奇怪，便急忙加快腳步往辦公室那邊走去。

        等她離開后，男同事才回過神來，輕聲感嘆：“哇……”

        令柔開了辦公室門，進去坐下后，就著急找鏡子。可是翻遍了整個包包，才發現忘了帶。她坐立不安，總覺得今天的化妝用力過猛了。

        為了平復心情，令柔打開電腦，找了些文檔來處理。但忙了一會后，依然覺得心情緊張。她看看時間，八點四十七分。

        不行，趁著陸境恒還沒來上班，還是得去洗手間看看妝容是不是不太濃了。要是太濃了還要把它弄淡點。

        令柔迅速拿了一包濕紙巾，起身離開辦公桌，就準備去開門。

        可這時門卻被打開了。

        令柔愣了一下，抬起眼。

        正好看見陸境恒推門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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