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蘭劍
外朝都想巴結宮中的關系,內宦也都想方設法的結交外頭,官商勾結,向來是雙方得利。大內的太監,得了出宮辦差的機會是千載難逢,除了貪點撈點,也盼著能牽線搭橋有個長期的營生,好圖個一勞永逸。
高天明能帶出來的人,必然是內官監的。柳秋聲知道底細,三言兩語便聊到了緊要處,“我們家做著宮中藥材生意,以后還要仰仗公公的照應。”
楚平眉眼一挑,露出既驚又喜的神色,拿拇指點著自己,問:“宮中事務繁雜,十二監、四司、八局各司其職,公子不先問問我楚平是哪門哪戶的?”
都自報了姓名,自然是想搭這條線的,柳秋聲露出森白的牙齒,笑得純澈,“楚公公能得了這么個美差出來,自然是眼下最得盛寵的榮公公的眼前紅人。”
“呦,宮里的事,你知道的倒多!”楚平有些警惕的挑了挑眼,又上下打量了柳秋聲一番。
“在京城做生意,沒個眼色,不知道頭頂上的天是誰只手遮著怎么混啊?”柳秋聲殷勤的添酒,“只是榮公公那樣的人,我們巴結不上,也是巧了,讓我在建寧城遇到了楚公公,真是天降恩澤。”
“還真是巧!”楚平滋滋的喝著酒,眼睛從酒碗邊沿覷著柳秋聲,等放下酒杯,眼神便貪婪陰狠起來,“咱家在宮里正是管著御用的,這趟出來,若是能攢夠了孝敬,御用監還空著個左少監的職位……就能是我的!”
這便成了,柳秋聲抬手將桌上繡著文竹的錢袋子掃開,“大人哪看得上這點散錢,等公公動身回京,本公子真金白銀的給公公備上兩箱。”
“回京指日可待,公子莫要食言!”楚平兩眼放光,一切都來得太順利了。
“京城不會有什么變故吧?”柳秋聲壓低了聲音,掩飾著自己太過急切的神色,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的問。
“能有什么變故?先皇年邁昏聵,太子早就代理了內閣六部,又有賢王的支持。只待熱孝一過,便登基繼位。”楚平喝得面色紅潤,眼睛開始滴溜溜的在柳秋聲身上亂轉。
“二皇子呢?”柳秋聲追問。
“被封為靜王,鎮守西北邊境。”楚平瞇縫著眼,往柳秋聲的身邊貼了貼,“北敬王升了親王,卻改了敬字為靜字,道理何在,殊堪玩味啊。”
只要二皇子不進京城,天下就亂不起來。柳秋聲稍稍放了些心,實在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那賢王呢?”
楚平的嘴貼到了柳秋聲的耳朵邊,呼呼的吹著熱氣,柳秋聲閉著眼忍著,只要一句,聽完這句。
“賢王在皇陵啊!母妃的十年孝期還沒過,父皇又駕崩了,守靈王爺去不了東南欽州的封地了。”楚平撐著桌子的手一松勁,撲進了柳秋聲的懷里。
賢王被被限制了出京,靜王被困在了西北,太子的皇位穩了,王爺要的天下太平就穩了。柳秋聲心里高興,連推開楚平的動作都多了些許的溫柔,“哎呀!楚公公,姑娘們都在外頭候著了,你摸我干什么呀?”
柳秋聲留足了錢,與玉蟬提著風燈漫步離開酒肆。他望著手里的錢袋,有些愁眉不展,說:“你看,能給世子爺送回去嗎?”
玉蟬接過錢袋,扭頭就要往刺史府去。
“哎,別去了。”柳秋聲又叫住了人,搶回了錢袋,“世子爺身邊那幾位,功夫好的很,再把你當刺客抓了。”
“不能!”玉蟬梗著脖子,緊了緊腰帶。
“就算他們不抓你,讓高天明的人看見你黑燈瞎火的去找世子爺,再起了誤會……行了,不還了,咱回客棧吧!”
柳秋聲拉著玉蟬剛進了客棧門,就看見了立在二樓廊子上的那個人,頎身玉立,神情帶著些許的不悅。
“世子爺!”柳秋聲三兩步跑上樓,玉蟬跟著也跑,卻雙雙被攔在了樓梯口。
山贏的人見柳秋聲被人用刀攔著,也拔了刀沖了上來,眼看異變突起,柳秋聲情急之下,揮著錢袋朝著世子的方向大聲喊:“世子爺,是我啊!給雞贖身的公子。”
話雖丟人,但是管用。世子一邊的人認出了柳秋聲都停了動作,山贏這邊的人也被雷到,一時愣在原地。
世子揮退了左右,親自上前從柳秋聲手里接過了錢袋,點頭道了一聲,多謝。
“世子爺住在這?”柳秋聲問剛剛扒拉開一眾伙計站到自己身邊的江火。
“小公子,他占了咱們的上房。”江火皺著眉小聲回答。
聲音還是不夠小,被人聽見了,他轉過身,又點頭道了一聲,抱歉。
榮公公早早歸順了太子一脈,得了垂青,此時正風光無兩,他手底下的人自然跟著囂張跋扈起來。世子雖然躲出了刺史府,可那幫狗仗人勢的東西回京城前,肯定還少不了要在川南王這塊肥肉上揩油。
世子自然是懂這個道理,要不然今天也不會強忍下來,可是能忍到頭嗎?
“世子爺!”柳秋聲又叫了一聲,見那人回身,趕緊露出一個明媚的笑意,像個多年不見的摯友般,邀他,“來我屋里喝兩杯?”
世子頭都沒回,只停了停卻說:“你屋里的酒還在,吃的也不少。”
“都是我存下的,你們吃喝還不帶上我?”
柳秋聲捂著嘴笑著甩開了還在背后埋怨的江火,獨自跟著世子進了屋。
柳秋聲一只腳剛邁進門就愣住了,他覺得自己就夠懂得享受了,住著客棧最好的上房,還換了全套的被褥鋪蓋,連銅鏡香爐這些也都置辦全了。可這世子明顯在奢華講究這方面更勝一籌,床架上換了煙翠薄紗,自己常坐的圈椅里添了黑狐皮的坐褥,小幾上擺著含苞待放的水仙。
這世子是川南王李尚格的獨子,受禮教通詩文,剛剛行了冠禮便掌管了川南的錢糧稅務,極得川南王的喜愛與重用。有錢是自然的,情趣卻是少見的。
“坐!在下李蘭劍,還未請教……”世子端方落座,面上沒什么表情。
沒王爺好看,還比王爺清冷。柳秋聲心里做了一番比較,因著李蘭劍的冷臉,有些不太舒心,但念著這世子剛為他解圍,又念著賢王一心想著的天下太平,便還是好脾氣的落了座,款款而談。
柳秋聲還是以京城的客商自居,聊了幾句閑話,卻不見李蘭劍接茬。又勉強撐了一會便泄了氣,真沒料到這個世子是這么個悶葫蘆,早知道就不招惹他了。本想聊的熱絡了,勸上他幾句,可這默默品茶,寡淡無言的人,真是有點無從下嘴啊。
熏香裊娜,一室靜謐。柳秋聲托著腮歪頭瞄見窗外一霎微雨,離去又不甘心,再開口也無話題,閑閑的晃悠著腿哼著:夕陽間,飛云黯淡;思君天,度日如年。
卻不料,這一句黃花館里學來的唱詞卻吸引了李蘭劍的注意,讓他突然開了口。
“青霄君的詞。”他好像很喜歡。
“世子爺喜歡……這個?”柳秋聲雙眼閃動,只是不知道這世子爺是喜歡這青霄君的詞,還是喜歡逛春樓勾欄?
“青霄君的詞既文雅又纏綿,難得的雅俗共賞。”李蘭劍從袖中取出一柄小竹扇,窄面瘦柄,緩緩展開,柳秋聲抻著脖子看把柄似是新買的小竹扇,一面是丹青畫的文竹,反過來另一面是柳體灑金的四個字“文心亙古”。
“公子在京城見過青霄君嗎?”李蘭劍將扇子收了,攏在手心里把玩著。
何止見過?柳秋聲苦笑,阮青霄這個假正經先生,雖也教些史書典籍,更多的卻是一肚子歪理邪說,淫詞濫調。義父在便是一副讀書人模樣,一扭頭就泡到妓院里,醉臥紅塵,浪蕩多情。柳秋聲斟酌著措辭,說:“青霄君的那篇文心亙古的策論可是闖了禍的,世子爺……”
李蘭劍斂了神色,有些狐疑的瞧著柳秋聲,明明尚不及冠的一個年輕人,卻對十年前的事這么清楚?
“世子爺若是有機會到京城,秋聲倒是可以給引薦一下。”柳秋聲引著話題往京城上扯,“話說,圣上對云南王真是厚恩廣澤,東北的巍山王可是輪著把兒子送到京城受天子的教化,這么多年了,川南王世子可還從未入京面圣呢?”
李蘭劍狐疑之色更重,手腕一轉將小竹扇收回了袖中。
“世子爺,京城安穩天下才太平,這個時候千萬隱忍著點,別跟那些沒根的玩意兒一般見識。等回了京城,秋聲給世子爺出氣。”柳秋聲怕李蘭劍不信,又補了一句,“他叫楚平,內官監的奉御,秋聲給世子爺記著今天的賬。”
“不必了。”李蘭劍又掏出小竹扇在桌子上輕輕的點著,“節度使高大人是來分兵權的,我會勸著父王從了太子的意思。”李蘭劍抬頭定定的看著柳秋聲,“京城安穩了天下才太平,有皇權的穩固才有川南的盛世。”
柳秋聲燦然笑著,屋里的暖爐燒的旺,臉蛋紅紅的映著夾袍的月白領口,顯出青蔥的少年氣色,“等世子爺有機會到京城去,秋聲邀青霄君一起接風。”他朝李蘭劍伸出手,手心朝上。
李蘭劍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柄小竹扇交到了柳秋聲的手里,“且做個信物吧!也不是什么貴重的禮物。”
“有那四個字就夠了,情義比千金。”柳秋聲展開扇子又瞧了瞧,那字跡遒勁有風骨,剛剛鐵畫,又媚若銀鉤,好字!
李蘭劍站起身,微微躬身行了一禮“柳公子,多謝!”
柳秋聲哪能受世子的禮?連忙收了扇子恭敬還禮,“不敢,不敢,世子爺折煞秋聲了。”
“柳公子,若是有機會,蘭劍真心愿意往京城面圣,川南不想偏居一隅,與外界僅憑飛鴿傳書。天塹雖安,不如四海通途……”
李蘭劍曾經代川南王上過奏折,祈求圣上恩準重開西南棧道,卻不得回應。他知道朝廷對地方勢力的擔憂,現在的棧道都控制在渝州方面,往川南去,渝州放下棧道便可通行,收起棧道便有天塹阻隔。對川南王先皇終究是不信任的,也許換了天子可有轉機,川南的物產可以進貢,也可以交換中原豐富的物產。
希望是有的,卻缺一個引薦斡旋的人,川南王李尚格曾與楊家第一代將軍楊連才深交,如今楊家沒了,能指望眼前的這個青澀少年嗎?
李蘭劍打算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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