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東珠
錢桂見了景世平要跪,景世平虛托了一下他的臂彎,抬手一讓便免了他的禮,錢桂很得體的躬了躬身后落了座。月明吩咐伙計補了幾道新菜,又召來了唱曲的姑娘,琵琶聲清脆叮當,唱起了少女思春的情殤。
“是新曲,錢公公聽得慣嗎?”景世平客氣的問。
錢桂受寵若驚的點頭,卻覺得這曲子早聽過似的,“義父的梅園里也有個寫清詞的先生,義父說是淫詞濫調,平時不叫我們聽,怕不自覺的哼唱出來,污了萬歲爺的耳朵。但義父不在的時候,先生就唱,奴婢倒是常聽的。”
景世平笑了笑,“咱們聽咱們的,陛下哪有這個福氣?”說著,端起酒杯朝著錢桂舉了舉,邀他同飲。
錢桂忽的神色一凜,慌忙站起身,抱歉道:“王爺莫怪,非是奴婢不識抬舉,實在是身上有疾,不能飲酒。”
年輕氣盛的哪像有疾的樣子?景世平擺擺手讓他坐下,沒覺得掃興也沒多問,倒是高看了一眼面前人,當他是個難得的自律省身,不好宴樂的新貴權宦。
月明托著個紫檀漆木的盒子站在一旁,景世平眼神一掃便送到了錢桂的面前,“錢公公,這是外海朝貢的東珠。”
這是份厚禮,錢桂受不起,但也不能拒了賢王的好意,便雙手接過果漆盒,說:“這東珠,奴婢可不敢留,回去就孝敬給義父,義父必定會記得王爺的厚恩。”
剛為錢桂解了燃眉之急,又送出了這么貴重的禮,賢王拉攏的意圖昭然若揭。錢桂承邀而來,又做主收了禮,定是得了榮公公的示下愿意合作。
月明又說了些奉承榮公公的話,才替景世平問道:“沐公公后來治了什么罪?”
“詔獄里關了陣子,后來就攆出宮去了。”
月明嘖了一聲,發出感慨,“這可不是小罪!”引著錢桂接著往下說。
“說的也是……”錢桂放低了聲音,沐公公毫發無損的出了宮,這事賢王一定早有聽聞,下面的話才是要緊的,“沐公公在宮中的根基深著呢!他不死,就有不少內宦不肯歸附義父,總想著有朝一日沐公公重回榮寵!”
“怎么可能?本來當朝文臣與內宦就勢如水火,沐公公還犯下了這么大的事,文武百官無不憤慨,差點連司禮監都撤了。”月明做著景世平的口舌,講家常一樣的跟錢桂聊著。
“據說,這沐公公……是……”錢桂兩眼緊盯著景世平,雙手抱拳舉到高處。
“什么?”景世平驚訝之余,又意識到自己其實早就這么想過了,只是不愿意相信。
錢桂見景世平不信,也知道自己說的是個驚天的秘聞,便接著解釋道:“前兩天處理了一個沐公公手底下的小太監,他斷氣前口吐狂言,說沐公公有定鼎之功。”錢桂舒朗的眼目中流過一絲恐懼,宦官之間的斗爭向來殘酷,“義父這兩天為了這事睡不著覺,就順著線索查了查,竟真的查到這沐公公曾伺候過清妃,他一個賊屬的后代能進內書房,想必也是清妃的舉薦,若如此……”后頭的話與圣上有關,錢桂便不說了,景世平自然猜得出來沐公公感念清妃之恩,偽造了圣旨屠盡楊氏一族,又甘心認了罪。
景世平眉心緊緊的皺著,兩眼透著殺意,我助他登頂人極,可他竟然定下這一石三鳥之計,殘害忠良至此,依仗內宦之勢,盜得賢德之名。
“混賬!”,景世平在心里罵,罵的是天子的景世容,也罵他自己。
如今,大事已成,多想何益?
景世平閉了閉眼,認命般的想但愿他繼承大統,將至高無上的權力握在手中便能以天下人為念,江山社稷的穩定才是百姓之福。
無論是誰要搶這上位,都是禍起蕭墻,必定天下大亂,血雨腥風。
景世平懷著一顆惴惴難安的心回了皇陵,轎子里有些悶氣,便掀起轎簾往外看了眼。青瓦覆著沉雪,門廊懸著白燈,看是歲月靜好的夜晚,卻處處都籠罩著蕭瑟寒意。看什么都是晦暗,他負氣地摔了轎簾。
月明手里風燈一滯,被面前跪拜的人嚇了一跳。
月明挑著燈看了一眼,小跑著跟轎子里的人稟告,“王爺,是立雪回來了。”
景世平帶著立雪一道回了云墨殿,脫了衣裳,去里間沐浴,立雪跪在屏風外邊稟告:“楊氏家仆送到川南后,被山賊劫走,小奴按照線索追查,最后發現在一處溪水的源頭找到身著囚服的家仆尸首,因山高天冷,尸體還沒有完全腐敗,臉上刺字的那塊皮膚都被用刀剜去了。”
楊氏一族被滅門的緣由變得更加撲朔迷離,氣韻氤氳中,景世平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沐公公到底與楊家何仇何怨,竟連家仆都不放過?還是陛下授意如此,可又為了什么?
立雪接著說:“小奴發現尸體都被放空了血,看似是被特意將血都放入了溪水中,似乎是某種神秘的宗教,這些人是被拿去做了獻祭。”
川南,獻祭?景世平更加的毫無頭緒。
宮里正在進行著大清洗,榮公公斬草除根的一個個拔出沐公公的黨羽,下獄暗殺折磨致死,而沐公公出了宮后再無消息,寶成帝了然于胸又坐視不理,到底誰是主謀?
水聲嘩啦一陣響得急躁,立雪麻利地從衣架上拿起褻衣送到里間,一邊伺候著景世平穿衣,一邊說:“主子,檔冊上記載的是六十五人,但小奴只找到了六十三人的尸首,少了兩個。又仔細盤查了一路押解的官差,威逼利誘下才吐出實情,那少的兩個人剛出了京城就跑了,是一老一少兩個仆從。官差不敢報告,便一直隱瞞著,正巧了遇到山賊全部被掠走,押解的官差報了地方官,搜山未果這事也沒人追究,路上跑了兩個人這事便沒人上報,瞞了下來。”
那跑了的兩人中可能有一個便是楊成毅,他們必然不敢回到京城,可以投靠的只有西北的靜王。
“立雪,正好要派你個西北的差事,你繼續去追查吧!”
“是,主子讓立雪救回楊成毅,立雪必定要把真正的楊成毅找回來。”
景世平接過立雪遞過來的帕子自己擦拭著頭發上的水,見立雪又跪在了腳邊,便說:“你起來吧!規矩大的都生分的很。”
立雪跪直身體說:“主子,先生說的,立雪是奴,當守為奴的本分。”
景世平俯視著立雪,想起程若海的話:立雪是有大用途的,不要給他改籍,他甘心為奴,是保他的忠心,也是保他的命。
“先生的話,你倒是記得牢!”景世平丟了手中的帕子,扯了件袍子披上,“陛下對西北還存著戒心,可西北虎狼不可小覷,虧了軍餉軍糧是要出大事的。戶部能拿出來的軍糧照著往年差了一半,我應承了譚大人用欽州封地的皇糧給他湊上些,你帶著后山的東西混進糧車隊,一道送過去吧!”
夜里,景世平又在云墨殿外站到良久,月明看著心焦也不敢勸,只能將柳秋聲帶回來的驅寒藥提前熬好,煨在暖爐上備著。
那夜起燒,有柳秋聲守著推拿降溫,景世平將藥湯端在手里想著,今夜只有這一碗藥湯作伴了。
喝下了帶著苦味的藥湯,景世平揮手趕出了月明,獨自上床臥倒。
衾被寒涼,月光如水,人迷糊著一會就睡著了,夢里好像有人偷偷進了寢殿,又上了床,鉆進了被子里。醒過來,手腳冰涼,并未有人來過。再入夢,又是茫茫雪原,一只白兔跳脫著離開自己,向遠處跑去,他急得大喊回來,你回來。
曠了三日早朝后,榮公公奉了圣諭來皇陵探病,柳秋聲的藥似乎很對癥,景世平服了藥已經大好了。
三日里,寶成帝發了詔書重召留山侯景尚永回京城,表面上是給了正五品戶部郎中的職位,可誰不知道戶部是景世平說了算?升了官,卻派到了賢王的手底下,榮公公朝景世平比劃個大拇指,“還是王爺厲害!”
景世平沒得到柳秋聲的消息,心里放心不下,便也沒多少得意,只是淡淡的說,“都是陛下的恩典,回去替本王謝個恩。”
“萬歲爺還讓奴婢給王爺捎個話。”榮公公臉上堆著笑,來得不是圣旨,不是口諭,這捎來的話必然是寶成帝的體己話,景世平點點頭,“說吧!陛下是想本王上刀山還是下油鍋啊?”
“呦,王爺說的哪里話?萬歲爺可是最疼咱們王爺的了,哪舍得啊?”榮公公越發的跟景世平親近起來,“萬歲爺讓奴婢給王爺捎的話是——煢煢白兔,東走西顧。凌寒獨處,不如歸處。”
景世平驚了一瞬,腦子里想得全是夢里那只往遠處蹦跳著的白兔,“陛下,怎會……”進了自己的夢境?
“哦,本王知道了!”景世平反應過來了,顧凌!寶成帝是讓他接著去查顧凌。
顧凌獲罪是因給賢王開的方子出了問題,先帝當時吊著一口氣人事不省,便由太子做主下了詔獄,沒幾天挨不住刑法就咬舌死了。那是太子的主意,為了報清妃的仇,景世平當時就勸太子不要操之過急,現在人死了又命他返回來追查這條線。
榮公公有些尷尬的笑笑,又為寶成帝對自己的不信任找補,“萬歲爺和王爺的感情就是好,還跟小兄弟一樣打暗語,說到底最體察萬歲爺的心思還是賢王殿下。”
怎么又想起來查顧凌?景世平狀若閑談,問了一句,“宮里最近都好嗎?”
寶成帝自然是萬安,景世平問的是后宮,榮公公既然攀附了賢王便如實相告,“就昨天,皇后去給太后請安的時候突然暈厥,可把萬歲爺嚇壞了!”
“暈在太后那了?”景世平默念一句,顧凌雖死,但疑點依然很多,寶成帝認準了當年是皇太后毒殺清妃,如今后宮還是皇太后為上,他自然還是不放心的。
宮里的水深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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