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苗苗的時候，青蔚川把那塊已經變得平平無奇不再發光的貓形石頭送給了她，他雖并不知石頭與妖禍之間的聯系，但他冥冥覺得這是一種因果，理當有始有終。

        苗苗握著冰涼的石頭，心里流過一道溫熱，從她在木石盟第一眼看到這塊石頭時，就想起了豆豆，能遇到這樣一群好心的人救她一命，或許也是豆豆在天上放不下她，所以才會讓她那天渾渾噩噩地走進了木石盟。

        臨走前青蔚川順便把小野貓塞給了苗苗，冠冕堂皇的用了個“你現在應該很需要他”的理由，總之回去的時候，他這幾天懸起來的那口氣總算是舒坦了一點。

        但坐在他旁邊的祝余又讓他舒坦不起來。

        祝余對他訕訕地笑了笑，然后聽見青蔚川不留情面地說：“扮豬吃老虎啊，我就覺得你們這幾個鄰居怎么看怎么有鬼，正好我有幾個問題，回去以后好好問問諸位！”

        祝余：“……”

        出租車抵達古鎮后，祝余逃也似的跳下車，化成一道草色的青煙飄回了象貘飯莊，把后面氣勢洶洶追來的青蔚川的事告訴了打麻將三缺一的眾鬼怪，一片驚呼中，象貘飯莊關閉了大門，四個妖怪鬼神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

        抖得最兇的是君無量，他瞬間覺得自己臉上的刀疤又疼起來了，罵道：“都是你們非要讓祝余去，這小子就是根沒腦子的草，冒冒失失地把人給得罪了，還連累我們！”

        祝余一時不明敵情，還以為那只妖氣暴虐的貓鬼竟然被青蔚川傷成那樣，可見青蔚川有多兇狠了，自從青蔚川搬過來后，他們這幾個鄰居可沒閑著，該得罪的都得罪了，現在他反應過來，估計得找他們算賬，哆哆嗦嗦地道：“你怪我有什么用，每次就知道使喚我，出了問題也賴我，一群為老不尊的，還是不是人？”

        霍霍理直氣壯：“我們本來就不是人！怎樣！”

        祝余：“……”你兇你有理。

        霍霍心里盤算著，半夜去嚇唬人的是君無量，自己最多就是個幫兇，外加合伙隱瞞了身份耍了人家，但她可沒做過分的事，不僅幫他隱藏了他靈魂受損的事，昨晚還送了他藥囊呢！

        在他們拼命安慰自己的時候，象貘飯莊的門被禮貌又克制地敲響了。

        ！！！

        青蔚川的禮貌沒保持多久，在心里默數三聲沒人給他開門的時候，粗暴地用手推開了門——不能用腳，再用就廢了。

        店里四人像一群驚慌失措的鴨子，左搖右晃地到處找地兒藏，其實他們恐怕自己都沒想明白為什么這么慌，還是莫等閑最先拾回了作為這家店老板的儀容，干巴巴地笑兩聲，“來……來吃飯啊？”

        還不如不說。

        青蔚川來的路上就明白地差不多了，自從在學校看到祝余收走貓鬼時，他就明白他這幾個熱情上頭的鄰居不是常人，也或許不是人。

        從他搬來古鎮起，這幾個人就對他十分“關切”，他最初以為就是碰到了心腸熱的鄰居，樂于建筑這么一個融洽和諧的鄰里關系，但他觀察這么些天，發現這幾個人總是湊在一堆，也不見跟古鎮別的商鋪老板有來往，時常店里還傳來奇怪的聲音，木石盟開業這么些天里，這條街也有家店轉讓新開張，也沒見他們湊過去送土花籃。

        青蔚川隱隱覺得，這群人對自己這么感興趣，不一定是他媽媽結下的善緣，倒有可能是跟青木誠有關，至于是什么緣他暫且不知，反正他們對于木石盟一定知道些什么。

        青蔚川也不廢話，直接步入正題，“貓鬼的事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莫等閑一聽估計是怕青蔚川以為他們是在搗亂，忙解釋：“石頭一亮，我們就知道了啊。”

        他們在古鎮開店幾十年了，自然知道隔壁木石盟是怎么運作的，說這話主要是想表示他們不是搗亂的，而是協助合作。

        奈何青蔚川自己對這家店還一頭霧水，根本沒接上他的信號，但也明白這句話代表的意思，問：“你們對這家店還知道多少，跟青木誠什么關系？”

        這個問題早就在青蔚川肚子里瘋長了，但若直接打電話給青木誠問，估計也得不到回應，倒不如從這幾個人入手。

        莫等閑卻以為他們還沒得到青氏新一代繼承人的信任，倒豆子一樣把木石盟的事講給了他。

        以石頭為媒介感知轄區妖禍并非青氏這一代才有的，但木石盟的確是二十幾年前才開的，開這家店的人正是青蔚川的母親玉遙，玉遙開店時還沒認識青木誠，因此也并沒有要用它們來監管妖怪禍亂人間的目的。

        認識青木誠后，玉遙同意讓青木誠把店鋪作為他這一輩守護洛城太平的一處監管點，于是店鋪里的普通石頭才成了媒介，整個店鋪也有了一套新的靈力體系。

        而他們幾個鄰居來的比玉遙早，之后也順理成章地成了這個監管點的協理人。早年青木誠在族中資質不錯，但誰年輕氣不盛，沒分寸愛冒進是常有的事，他們這幾個鄰居也會從旁協助，直到青木誠越發沉穩練道，才逐漸承擔起更重的任務，離開了洛城。

        按理來說洛城這一塊會由青木誠的后人來接管，但又不知因何原由，過了好幾年才有人過來重新打開木石盟的門。

        他們這幾個鄰居多年來也是翹首以盼。

        青蔚川越聽眉頭越緊，整個人周人氣壓低得連君無量這種老鬼都受不住，莫等閑額頭的虛汗也越冒越多，生怕自己再講出個什么徹底點燃青蔚川無名的暗火。

        最后青蔚川卻嗤笑了一聲，引得四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青蔚川內心嘲諷，木石盟是他母親開的不假，但青木誠還是擺了他一道，明知他不愿，卻還是用這樣的方式逼他接過他手中所謂的使命，將他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丟進妖禍堆里，哪天怎么死了他都不知道為什么。

        這可真是他的好父親。

        莫等閑拿不準青蔚川的意思，拍了個很沒水準的馬屁，“洛城一帶還算太平，所以青木頭——啊不，青木誠先生才讓你過來先歷練一番，好慢慢將更多的任務交給你，再者青老爺子越過令尊直接將業塵珠傳給了你，必然是很看重你的，你將來一定是前途不可限量。”

        青蔚川看了看手里的檀木珠，第一次知道它原來叫業塵珠。

        他爺爺知道自己對家族那些事的反感，自小就順著他從未跟他提起，就連業塵珠也只說是傳家寶，讓他好好戴著別弄丟了，并非是看重他，希望他把門楣發揚光大。

        當年還因為青老爺子將傳家寶給了自己，青木誠破天荒的回來過一次，在爺爺房里足足談了一晚上，直到天明青木誠走出了老爺子房門，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才離開。

        青蔚川沉默了許久，幽深的眸子這才亮了亮，“你們很了解業塵珠？”

        君無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規劃，見語氣緩和了不少，斗膽上前拍馬屁，“當然，業塵珠可是人妖兩界最負盛名的法寶之一，一共一百零八顆，本是極具佛性的靈物，卻因誅殺過太多妖邪，浸染了太多的鮮血，漸漸生出邪性，千年前曾經禍及一方，后被青陽派掌門人收服，用自己的血凝成第一百零九顆業塵珠，壓制住了其他一百零八顆，收歸門派為之所用，又是一千年時光，這業塵珠不知收服過多少惡妖，紫檀木變成了血紅色，堅硬無比……”

        青蔚川心道難怪今日爛尾樓車庫那道士見到珠子斷了就莫名其妙跑掉，莫非也是因為認出了業塵珠？

        君無量：“那顆真正的血珠會融進主人的經脈骨血，從此業塵珠只聽其命令，但是業塵珠力量太強極難操控，除了他的第一個主人是青陽派掌門人能夠操控九十九顆珠子外，其余后輩從未有能同時操控超過二十顆的。”

        霍霍殷勤道：“能操縱二十顆的就是青老爺子，別說洛城，就是在整個華北，也難碰到他對付不了的妖。”

        君無量壓低聲音道：“若是能將業塵珠練到最高境界，能同時操控一百零八顆，可以弒神！青老板，你現在修煉到什么境界了？”

        君無量暗戳戳的試探讓青蔚川壓低了眉峰。

        境界你個小蘑菇，他今天才知道消失的第一百零九顆去了哪里，珠子斷了甚至不知道如何串起來，你說什么境界？

        還有他為什么要弒神？神又沒得罪他。

        忽然他心里閃過一個遺留的問題——在跟貓鬼對上時手串也斷了一次，當時是怎么串回來的？

        青蔚川留給他們一個深不可測的笑，然后轉身，在聯系到青木誠之前，他不會再將木石盟繼續開下去，他說過要跟家族那什么青陽派劃清界限，就不會以任何被威逼利誘或者欺瞞蒙騙的方式接手妖魔神鬼事務。

        就在鄰居四人因著這個高深莫測的笑顫抖地往高了猜時，青蔚川打算離開，轉身時又停住，側過頭問出了他心中的懷疑，盡管已經有了答案，“你們到底是人是鬼？”

        松了口氣，霍霍把君無量一把退了出去，表忠心一般道：“他才是鬼，我們都是妖，好妖！”

        君無量急里忙慌，“我是好鬼！你別誣陷我，我以前在陰司上班，專門守孽鏡臺的，退休三百年了，從來沒作過什么妖……”

        青蔚川眉峰跳了跳，眼神仿佛在問“是嗎”。

        莫等閑嘿嘿笑了聲說：“我是貘，吃膩了噩夢，想吃人間美味了，所以開了間飯店。”

        他又介紹了另外兩人，祝余是招搖山三百年前才修成人形的祝余草，霍霍則是一只藥獸，能找來世間存在的所有靈藥仙草，包治百病的“華佗在世”招牌還真不是吹的。

        祝余最年輕，道行最低，大概是不服氣，便說自己店鋪的糖果吃了能讓人一整天都感覺不到饑餓，還有別樣的幸福感。

        據他說他本人在人間科學新時代混跡過一段時間后，發現現在的人類不提倡迷信，像這種吃了就會幸福一整天的標語很明顯不入主流，于是他找到了科學依據，那就是多巴胺。

        多巴胺給大腦傳遞興奮和開心的信號，成了那莫名幸福感最好的解釋，于是多巴胺就成了店鋪的名字，非常科學。

        青蔚川：“……”

        直到現在，青蔚川才知道這群鄰居究竟是個何方妖孽。

        青蔚川走的時候拋下一句“我會關掉木石盟”就離開了，一句話炸得四個妖鬼混雜的鄰居原地開花，不知所措，然而他們最后也沒留住青蔚川，青蔚川當晚就離開，整個人消失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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