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身穿一襲黑紫色的蕾絲裙，長發披肩，化著精致的淡妝，看上去甚是迷人。不知怎么的，程青泉見到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逃。行動快于思考，他有點慌張地站起身，就往清吧餐廳的另一個門口走去。而正當程青泉一只腳踏出店后，站在池塘邊上欣賞風景的女人忽然轉過身來，視線剛好撞個正著。

        “你……”

        女人皺褶眉頭，似乎沒有一下子就認出眼前人。程青泉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走也不是，停下也不是，心虛得根本不敢亂動。上下打量著渾身僵硬的人，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女人拍了一下手，笑著小跑走了過去。

        “七班的程青泉！對吧？”

        “你……你好。”

        “還真是你啊！你還認得我嗎？就是隔壁班的李依芹！”

        程青泉禮貌性地回了個笑容，點了點頭當作回應。叫李依芹的女人捂著小嘴，眼中閃過不知道是感動還是什么的淚光，似乎對這場同學間的久別重逢很有感觸。

        “對了，你怎么在這里？一個人嗎？”把秀發撩到耳后，李依芹露出了她一如既往的甜美笑容，“還是跟你哥一起來的。”

        聽到“哥”這字，程青泉怔了怔，心臟差點漏跳了一拍。他最不想回答的問題還是來了。

        “沒有……我，我跟朋友來的。”

        “這樣嗎？是女朋友嗎？介紹我認識嘛！”

        “先、先不說了，我朋友正找我呢，再見！”

        “哎！你等等！程青泉……”

        就這樣把昔日的同學留在了原地，程青泉撒腿就跑。漫無目的地落荒而逃，等停下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跑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四周觀察，感覺應該還在酒莊內，程青泉才松了口氣，靠著樹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遇事不決就逃，對于這個多年來的壞毛病，程青泉也很討厭。但他真的別無選擇，要是再繼續和李依芹聊下去，絕對會把話題扯到何復然身上。程青泉可不想再替他人做嫁衣。

        高一那年，最先和李依芹當上好朋友的正是程青泉。盡管不是一個班，但因為兩人剛好是班長，所以學生會組織班級會議的時候，他們都會碰上。每次會議兩人都是鄰座，再加上女生開朗健談，久而久之，程青泉就和她的關系好了起來。

        本來按理說，就算是傳緋聞，也應該是他們。但不知為什么，一個暑假過后，學校里竟然傳出了何復然和李依芹談戀愛的新聞。一開始，程青泉也以為是謠言，畢竟何李二人在此之前根本沒有任何接觸的機會，按理說完全不認識，但當他看到兩人每天都牽手上學放學的時候，程青泉才徹底死心。

        那段時間正是程青泉狀態最差的時候。因為他曾經天真地以為，何復然其實是喜歡他的。要不然怎么解釋那晚的初吻，還有后來纏綿親熱？然而每天早上醒來，當程青泉在家樓下看到那二人卿卿我我的時候，他都無法用那晚的意外來說服自己。之前的自作多情，讓他感到無比丟臉，而更讓他感到無地自容的是，他發現那次酒吧事件后，自己竟然對何復然這個人暗生情愫。為了減輕自己的痛苦，程青泉唯一可以做到的只有躲。他刻意避開了那對甜蜜的情侶，在學校兩耳不聞窗外事只顧著讀書，回到家后更是把自己關在臥室里，埋頭寫作業。本以為這樣轉移注意力可以得到解脫，但他也沒料到，何復然這個人完全沒打算放過他。

        那晚剛好下著暴雨，放學后的程青泉一如既往把自己鎖在臥室里讀書。換了一套干凈的家居服，才剛坐下沒多久，他就被激烈的敲門嚇了一大跳。門一開，站在他面前的是渾身濕透了的何復然。那家伙低著頭，一臉冷漠的樣子，仍由發梢上的水珠沿著臉蛋滴落在地板上。兇惡的眼神中摻雜著一絲迷茫，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人生吞活剝掉。程青泉沒見過何復然這樣生氣的模樣。心里閃過懼怕，他下意識后退了一步，而就因為這一步，徹底惹怒了情緒瀕臨崩潰的何復然。

        “你就這么喜歡她嗎？”

        “什么？”

        那晚的沖突猝不及防，先是一番幼稚的爭吵，進而演變成激烈的拉扯，臥室一片狼藉，二人打著打著就打到了床上。忽然一聲雷響，掛燈滅掉，四周一片漆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唯一能感受到的也就剩下彼此的呼吸。意料之外的停電并沒有讓這場戰爭熄滅，反倒是讓所有都往極端發展，一發不可收拾。程青泉只依稀記得自己被何復然扯著頭發，壓在床上，全身上下都幾乎被玩了一遍又一遍，耳邊不停盤旋著對方的羞辱。

        “和別人的男朋友□□，是不是很刺激？”

        “你也終于步你媽的后塵了啊，做小三的感覺怎樣？”

        “狐貍精的兒子果然就是會有樣學樣，全都是欠操的□□。”

        自此之后，幾乎每晚程青泉都會被何復然抓到房間里，強迫做著各種不見得光的事。而到了早上，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大家各走各路，互不相干。那段時間，程青泉恨何復然恨到極致。從小到大，他就對自己是小三兒子的身份耿耿于懷，他討厭被人拿這個貼標簽。媽媽的所作所為和他本應該完全沒關系，但世俗的眼光并不會對他寬容。三番四次想洗脫這個罪名，而每次差不多可以解脫的時候，都要再次被人拖下水。程青泉有一千種理由斷絕和何復然發生關系，可他并沒有，這便讓對方有機可乘，以此作為光明正大嘲笑他羞辱他的把柄。明明憎恨著，卻不敢真的反抗，多年后再遇，才發現自己根本沒在記恨對方。這種矛盾又扭曲的心理，程青泉至今都沒法理清。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程青泉一下子便從苦惱中回到了現實。掏出手機發現是何復然的來電顯示，內心糾結了一會兒，最終他還是接通了電話。

        “你這家伙上哪去了啊？”

        電話那頭的人語氣似乎并不好，程青泉咬了咬牙，很艱難才找到一個借口：“我肚子有點不舒服，就先回房間去了。”

        “不舒服？開玩笑我昨天還什么都沒做你就……”似乎才反應過來自己身邊的環境，何復然頓了頓，清了清嗓子又道，“你在哪，我去找你。”

        “不用了，你不是說餓嗎？你趕緊去吃點東西吧，我沒事的。”

        “……好吧，遲點我去找你……干嘛！”

        就在快要掛電話的時候，電話那頭傳來了很輕微的吵鬧，貌似聽到了某熟悉的聲音，程青泉下意識開口問道：“你一個人嗎？”

        “嗯……”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一句，何復然像是急著干什么，馬上又補充道，“我待會再給你打電話，掛了。”

        “等……”

        話音剛落，通話就結束。程青泉還在繼續聽著手機，呆呆地坐在樹下不知所措。他敢擔保，盡管很微弱，但他剛才絕對聽到了李依芹的聲音。如果沒猜錯，那女人正和何復然在一起。

        為什么要說謊呢？

        慢慢放下手機，程青泉的心像是落空，無比失落和難受。從何復然回國后到現在，二人關系起起伏伏不知道已經有多少遍，昨晚好不容易才稍有改善，現在似乎一下子又打回了原形。

        就在樹底下難過地休憩了一會，程青泉決定還是到處走走，好讓自己散散心。一路上四處都是高聳的杉樹，走了好一段時間，路上也不見到任何人影。不過程青泉知道，自己應該還在酒莊，畢竟當穿過一座小木橋的時候，他似乎終于對這地方有印象。

        這酒莊已經有好幾十年，當年曾經是陳惠的哥哥陳永投資經營的一個加工小酒廠。陳永年輕的時候就十分喜歡喝威士忌，后來英國留學回國后，便在家鄉附近的一個遠郊區投資建了現在的這間酒莊。當年國內洋酒還沒有興起，市場上也自然沒多少本土出品的酒。后來經過一段時間的發展，雖然還不算很大眾，但洋酒也總算在酒水里面有一席之地。所以小酒廠除了基本的生產代工外，還漸漸修了不少廠房，用來種植加工大麥玉米等谷物原料。后來甚至還搞起了自己的品牌，從國外引入了不少蒸餾設備，開設了私人的釀酒基地。

        程青泉還記得小時候，何浩強經常帶他和何復然來這地方。每次一來到這里，何浩強都拋下他們兩兄弟，自己一個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程青泉和何浩強的舅舅陳永并不是太熟，聊天的次數大概十只手指也能數得清。不過盡管不是太熟悉，但程青泉還是隱約察覺出，陳永其實并不會太討厭他。不僅如此，他甚至還覺得那人對自己十分親切。陳永是一個能分清事理的好人，所以程青泉絕對可以理解，何復然的媽媽陳惠為什么會這么喜歡他。雖然兩人其實并不是親兄妹，但絲毫不影響他們之間的親密。當年和何浩強鬧掰后，陳惠直接去投靠自己的哥哥，幾乎都是陳永照顧陳惠的起居日常。而陳惠也異常粘對方，程青泉每次去酒莊玩，都會看到陳惠小鳥依人式的撒嬌。若是不知道他們的關系，說不定還會誤認為他們才是真正的夫妻。

        穿過一跳幽靜的小路，程青泉就看到不遠處的杉樹叢中，有一所別墅式的木屋若隱若現。來到了當年經常玩耍的地方，程青泉不禁有點懷念。慢慢走了過去，他就發現門口并沒有鎖上。好奇地往里面看了看，程青泉便發現木屋是一間擺放酒桶的發酵室，里面堆放著很多陳釀多年的威士忌。還在門口處就已經聞到讓人著迷的酒香，程青泉閉上眼，不自覺邁步走了進去。

        整個發酵的地方差不多有一個足球場的大小，里面堆著各種顏色深淺不一的木桶，上面還貼滿了各種看不懂的標簽。按著墻上標識的分區一直往前走，程青泉很快就走到了發酵室的盡頭。四處看了又看，除了木桶外也沒有其他特別的東西，正當程青泉準備原路折返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不遠處的地方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疑惑地停下，程青泉半彎著腰，就從一堆木桶的縫隙中，看到隔著好幾十米的地方，正是何復然和李依芹站在那里。

        “復然，我們重新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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