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寧，錢湖，一個對秦茗來說無比陌生的地方，忽然間就成了她的避風港。

        避的風是充滿濁氣的風，賀敬堯又發消息和她約見面，各種工作群里也開始催問她年后復工的進度。

        秦茗越來越覺得心有余力不足，易廷的環球巡演，選秀二期節目的錄制招商，幾個女演員的電視劇宣傳。

        數不清的事情，全公司上下有能力干活的就她一人。

        去年齊頭并進開的幾個新項目現在都是一團糟，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三十歲了精力透支才明白這道理。

        在甬寧呆了幾天，直到宋知蕓打電話來，秦茗才決定回b市。

        走之前的晚上，彭濠陪她在錢湖邊逛最后一遭。

        正月十五，風平浪靜。

        “看，天上有個月亮，湖里還有一個月亮。”彭濠嚼著從小賣部偷偷換來的奶糖，咂巴咂巴嘴。

        秦茗很少能在b市見到月相，不過隨著《雨林游戲》踏遍山川的時候，好歹看過最澄澈的月亮。

        料想那時也沒覺得有多幸福，只覺得蚊蟲多，氣溫高，旅途辛苦，回首再想起時，煙云盡散，只剩下一抹明月。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彭濠會念詩，宋知蕓的六一竟然也要學著念詩了。

        回城后，秦茗到她家小區門口的火鍋店碰頭，沈汶正在搜幼兒唐詩的講解課。

        “他才幾個月大。”秦茗放下包，不禁失笑。

        “我們不懂門道，就怕落下，”宋知蕓愁，“我弟已經是文盲一個了，我兒子總不能還是文盲吧？學前班我都給報上了，一寸光陰一寸金，得抓緊啊。”

        沈汶則更含蓄些：“多讀點書總是好的，秦茗，你說呢。”

        她素來堅信讀書無用，可不想帶壞小朋友，還是道：“是。”

        宋知蕓驕傲地給沈汶使眼色：“看見沒，人家秦茗都說好，那啟蒙補習班我就再多報一個。”

        聽罷，秦茗只是感慨，兩個世界冠軍，什么事情做不好，居然跟她討論育兒經。

        鴛鴦火鍋上桌。

        “那天報道怎么樣。”等到湯水開始翻滾，秦茗不可避免地牽起話題。

        紅油湯也襯不起宋知蕓的臉色。

        肉眼可見的難言。

        “你可能不知道姜哥，”沈汶開口暖場，“就是蔣步全，他比我們這一批大了五六歲吧，但因為退役得太早，我們也是聽他的事跡多，見真人少。印象里，他為人比較古板吧，教練說什么就聽什么的。”

        聽教練話的運動員，當了教練以后，也會聽上面領導的話。

        “我們那天，其實沒進到訓練館里面。”

        這話說出口，沈汶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宋知蕓一擱筷子，鄭重其事：“秦茗，咱們現在都是家屬了，我也不繞彎子。”

        秦茗：“家屬？”

        “運動員家屬。”

        哦，原來還有這么個稱呼。

        “我跟沈汶進不去訓練館，就離譜啊，你知道嗎！”宋知蕓接著便開始發脾氣，“蔣步全還出來跟我們聊了兩句，說今天入隊動員，全體隊員和教練組都要來，里面人多，還有開會演講什么的，就讓我們別進去。我靠，搞得好像我進去是要當破壞王啊？我不就站在旁邊聽聽？訓練館那地方，我呆在里面的時間比他都長，他憑啥來指手畫腳的，氣死我了！我要進自家門，還能不讓進啊！等到結束才見他們出來，走得稀稀拉拉的，一點凝聚力都沒有，動員個屁。”

        被掃地出門，無疑是一種哀傷。

        訓練館成了一座城，外頭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

        ”秦茗，她發牢騷的時候比較激動，“沈汶平息氣氛，“你別見外。”

        “不，”秦茗搖頭，“我能理解。”

        且感同身受。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被巨象掃地出門，辦離職的時候，要收走員工卡。

        員工卡上有她的照片，她的工號，她的郵箱。

        磁卡做得很精致，hr的效率又慢，她等了幾個月才領到的。

        工卡交出去以后，卡套就成了一個空殼。

        “那就像我的心上，剜了個洞。”秦茗淡漠而笑，夾了一筷子菠菜。

        菠菜沒有味道，她像是吞了一口纖維素入腹。

        拋開浮華的稱呼外飾，剩的只有空洞無情。

        “唉，過去的都過去了，”沈汶給她倒檸檬茶，“你和沈燁，打算怎么過下去？以后每周去看他？”

        宋知蕓越想越氣：“不是我說，讓沈燁趕緊退役跟你一塊結婚算了，這隊伍崩得稀爛，老童，代璇，都不在里頭，教練隊盡換一些咱們這輩的人上，那天我都看見誰來著，反正比沈燁小的人都有好幾個！”

        秦茗看著碎冰塊在飲料里浮浮沉沉：“退役的時候，都會有遺憾嗎？”

        “當然不會，”宋知蕓哼哼，“你讓宋晨現在退役，不用訓練他得樂死，直接跪下認你當媽。”

        “阿蕓。”沈汶都聽不下去，這輩份該亂套了。

        秦茗在想，那沈燁會有遺憾嗎？

        她不知道，只是希望他能少一點遺憾。

        她不可能陪他很久，也許以后，依舊是在新聞上見到他的次數會比在床上多，那至少根據她曾經對他的了解，他對那片綠膠場，還有那顆長著羽毛的球，還是有著特殊的感情。

        她已經折騰不動了，自甬寧回來，忽地一下子就把他當成了不可改變的事實。

        所有人都關心他跟羽毛球，沒多少人問他跟她。

        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么，費了那么多的精力做新聞，就是為了撇清跟他的交集。

        這下倒好，瞥得太清了，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才記得他跟她的存在。

        “秦茗啊，你有什么想不開的都找我，”宋知蕓看出她走神，擔憂道，“你跟他啊，不像是我們談戀愛，雖然是集訓，但在隊里抬頭不見低頭見，出國集訓都算是封閉式度蜜月了。咱們隊里跟外面人談戀愛的是真的很少，上一對是誰來著，沈汶？”

        沈汶猶豫著答：“代璇老師吧。”

        跨越二十幾年的個例，足以說明有多少罕見。

        “這樣啊”宋知蕓撓撓頭，”我記得有回代老師說，封閉集訓的時候見不著人，就跟什么一樣？”

        沈汶更猶豫了，謹慎地看秦茗。

        “喪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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