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條鯨
這一頓飯,著實讓秦茗知道了什么叫味同嚼蠟。
什么叫徇私情長。
她跟沈燁之間,算計歸算計,拌嘴歸拌嘴,好歹是活生生的人,彼此有化學反應的人;再怎么逼都不會往絕路上走。
現在,沈燁他們的處境竟讓她開始后悔,當初是不是太苛待他了,裹挾著他沾染不少俗事。
她似乎不該再叨擾他。
這樣想后,一切的來往爭吵都隨之停止。
“沈燁,”吃完飯后,她喚他到身邊,“我先走了。”
“走了?那萬一你剛出去就沾花惹草怎么辦?”他莫名有些委屈,好像是被禁足了一樣。
“我保證不會。”秦茗難得說真心話。
他依舊是猶疑,送她去門口的步子一步拆成三步走。
“我們每天都訓練,只有周日下午沒安排。我手機要是被關機,你就去問沈汶宋知蕓,他倆清楚訓練作息,我什么時候最有可能被放出來。”
“知道了。”秦茗哭笑不得,覺得他好像是在留遺言。
“嗯,夏天見,”他替她打開車門,“希望能見到。”
“這就有些晦氣了,我去年不是在哪都能看見你?陰魂不散的。”
可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
“你下午一點不是還要參加培訓會?該走了,我也要走了。”
她催著,促成這一場分別。
原以為他會一步三回頭地回看,沒想到,他直接倒著走。
他的協調能力明顯很好,即便在石子路上,也如履平地。
秦茗嘆一聲,硬著心腸把車開出基地,再故意停在一個她本可以開過去的綠燈轉紅燈前。
該做什么?工作?該去哪?回公司上班?
她有幾日沒管事情,休息時間一久,反倒愈來越排斥曾經最熟悉的那一切,本能地厭惡。
但早晚是要重新開始工作的,在不多的選擇里,她挑了最陌生的一個。
公司把幾個前途不景氣的藝人統一安排去了影視城拍戲,主角是沒希望了,就輪流在幾個劇組客串,力求混個眼熟。
秦茗打算去視察,打算訂機票了,才發現這幫藝人不是在明州那個影視城,而是在甬寧。
明州的地段成本高,肯租場地的也都是大劇組,相比之下,甬寧的片場接納小制作和綜藝更多一些。
b市到甬城沒有直飛的航班,秦茗反而更慶幸。
為什么?
也許是開車出城比坐飛機更有逃離世事的感覺吧。
甬寧是典型的臨海江南之城。
其實偏北的鹿城也算重要港口,但比起甬寧還是少了些沉淀的書卷氣和經商氛圍。
畢竟鹿城只是運輸貨物,而甬寧人自己就能做進出口生意,富甲一方。
從西北角的高速開進甬寧,青山環繞就先擋掉一波b市的霧霾,再跨過江灣,便是水意豐饒的城區。
秦茗在影視城旁邊找了家酒店下榻,房間的視野很好,眺望出去就是錢湖。
下樓吃晚飯,在酒店大堂看見一群背著包的年輕男人,個個人高馬大短袖褲衩,她便以為是哪個劇組請的臨時群演。
畢竟在江南,身高188以上的男人不算多見。
不想那群年輕男人里,有人認出她。
“草魚你別說話!我朋友在那呢。嘿,秦茗!我是彭濠啊!”
“嗨,彭濠。”
秦茗當然記得他。
身高兩米,謙虛善良又調皮的男孩。
自從知道這一群“巨人”的身份后,她對他們的印象就從男人改成了男孩。
彭濠輕輕一帶就把她領過去:“哈哈,真的好巧!我們甬隊在錢湖集訓,今天早下課,準備一起出去吃飯,咱們一起吧?哦對了給你介紹一下,這幾個都是我的隊友,草魚,鱸魚,甲魚,還有黃鱔魚”
“我靠胖頭魚!我們都有大名的好伐!”其中一條魚非常不高興地抗議。
“好記嘛,秦茗,是不是?”彭濠給她使眼色。
“是。”
一路打打鬧鬧的,彭濠帶她和大伙去到酒店旁邊的漁村。
他還特別好心地把自行車借給秦茗,生怕她走路跟不上。
秦茗:“謝謝你。”
不過騎車也有好處,她能大氣不喘地跟他們說話。
“你怎么會來這一帶呀?”
“我去旁邊的影視城視察項目。”
“哦哦我都忘了你不是運動員,瞧我這記性,混太熟了哈哈哈哈。”
“那你們怎么沒回國家隊訓練?”
”回去干啥,”彭濠朝錢湖丟了顆石子,極其連貫的四次水上漂,“甬隊比國家隊強多了,全中國最會游泳的人都在咱們這。”
靠這句秦茗才聽明白,原來他說的一直都是“甬隊”,不是“泳隊”。
到了地方,一群人嚷嚷著擠在冰柜前同時點菜,老板被吵得不行:“反正就螺啊魚啊蝦啊蟹啊都來一份zi伐(是吧)?”
眾運動員互相數了數人頭:“zi(是)。”
點菜環節就潦草地解決了。
秦茗估摸著這就是地域效應。
她剛從羽球隊出來,從沒看過所有人都說方言的其樂融融,乒乓球隊也是,都從五湖四海抽上來的人。
相比之下,游泳這項目的地域效應就有點強過頭了,像是入了匪徒的老窩。
包廂位置在二樓,白墻黑瓦之外,錢湖的氣魄風光一眼望不到邊,七堰九塘古色古香。
大家各聊各的,彭濠暗搓搓問她:“你聽得懂嘛?”
“能,”秦茗點頭,“和b市沒差多少。”
“那就好,但甬寧這邊嘛,阿拉都jio得b市人老戇的儂曉得伐,”彭濠聊著聊著方言就出來了,“額,就是說那邊的人比較假精致,看見外地人都瞧不起的。”
這中文翻中文,秦茗是服氣的。
在b市,西裝革履的上層人士,大多從事金融行業,吃日料三文魚;
在甬寧,江邊垂釣的布衫中年人其貌不揚,多半是做外貿的大老板,一口雪菜墨魚仔下肚。
她算是來對地方,這里又有接地氣的親切,經濟發達更是位居前列。
菜上來以后,彭濠直接把豆腐胖頭魚湯端到她面前:“鮮掉牙了,暇意塞,你嘗嘗。”
她依言嘗了。
“怎么樣?”
“肯定比沈燁做的要好。”
彭濠笑得拍桌子,滿桌的湯湯水水都跟著震。
后兩秒才反應過來:“沈燁給你做魚啊?”
都說游泳是非常需要起跑應變能力的運動,秦茗啞然:“幸好沒讓你教練看見。”
吃遍了東海的海鮮,飯后,秦茗跟彭濠繞著錢湖散步。
太陽已經下山,湖面卻是足夠的平靜,依舊復刻出岸上的小山重疊,從這頭連到那頭,打水漂也夠不著的瀚邈。
b市的江最終入海,故而渾濁一片,錢湖獨自生息,澄澈如一灣世外桃源。
“彭濠。”秦茗若有所思。
“啊?”
“你能游過錢湖嗎?”
“哈哈,”彭濠志在必得,“這問題我從小都被問了無數遍了,就一丟丟的距離,你從這兒的馬路上隨便拉個人都能游。”
秦茗失笑,心知肚明:“牛逼先要吹出來,對嗎?”
“對。”
繼而是一瞬的冷場。
“你好像,沒有去年那陣有精神了,”彭濠努力地搜刮詞語,“是因為沈燁哥他們隊里那事嗎?”
秦茗先有一個問題:‘你怎么知道我和他的?”
“害,當時大家都看出來了。”
這么明顯嗎,秦茗想。
不過話說回來,她看起來神采皆失,也很正常。
就好像游過錢湖,到中間一半的時候沒辦法不游,否則會淹死的一樣,下半程只剩下掙扎和心灰意冷。
她也是為了躲避現實才逃來這的。
彭濠也知道柯鵬捅的簍子有多大,嘰嘰咕咕說了一堆。
“其實吧,這事兒有多嚴重,完全取決于上頭的人愛不愛搭理他們。我在甬隊的前幾年,個子矮長得慢,出不了成績,幾次要被退回縣里,還說要給我換項目。但因為我外婆是泳協的,教練才沒把我咋樣。不過要是真的換項目,其實也換不了什么,難道把我送去練短道速滑?不可能的呀。生在哪就在哪,死了也是葬在這的魂。”
生在哪就在哪。
秦茗似乎越來越理解宋知蕓所說的了。
“職業是惡鬼,附上一個人,就成了人身體的部分。人嘛,也不能選要不要耳朵,要不要眼睛這樣的。”
生在江南,注定通幾分水性,這里的江河湖泊即便是二月寒冬都不會結冰,根本沒有練滑冰的基礎條件。
而對于江南的人來說,外婆似乎是特別重要的長輩。
“那你外婆,會不會給你開小灶讓你少練些?”
“這個倒不會,但訓練完回家,她會給我做熏魚,油燜大蝦,還有三鮮湯,不過她更喜歡我妹,我妹說吃啥就吃啥。”
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許是江南人見慣了雨霖,便不再把這句重男輕女的陋習當回事。
“我的外婆很早就過世了,我幾乎沒怎么見過她,按照那邊的風俗,已經不算一家人了。”
“唉,確實是這樣。”
兩人繼續沿著湖走。
彭濠一直憋著些話,等到人少的地方,就直接說出來:“你是不是也介意沈燁哥和蘇妙有過一段呀?”
“啊?”秦茗稍微有些不自在。
因為她又要撒謊遮掩了。
彭濠見她這樣反應,很大度地表示:“花邊新聞我都看過了。”
秦茗很想告訴他:那些稿子都是我編的。
但她沒說出口。
“唉,其實我們運動員,管不住下半身的人還挺多的,”彭濠敢于自己給自己抹黑,“基本上第一要求都會希望對方好看吧,你知道為啥嘛?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
秦茗很誠實:“我不知道。”
“我以前也覺得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原因,這樣說的人太多了,”彭濠折下樹梢上未開的百合花,捏在手里轉成風車,“但更多可能是因為我們從小都在被挑選吧,教練一來鎮里選人,男孩子都赤條條地站成一排,教練就跟去菜場買魚似的,看看肌肉量,測測身高肺活,不行的直接就pass掉,沒有人會來關注內在什么的,不行就是不行,再刻苦都沒用。”
要出成績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為了達成這件事,他們要先經過許多膚淺的篩選。
“我也真的很想去了解一個人,但很多想法從見面的第一眼就決定了,腦子就是直到不舍得多等一秒。”
秦茗看著他手中的月季花:“這不是你的錯。”
生而為人,內在和外在,本就都是錯。
“額我當然沒有替沈燁哥開脫的意思啊!你打還是要打的,多罵幾次他就老實了。”
替沈燁答應下彭濠的真誠建議,前頭有座前衛的建筑攔住路。
【甬寧游泳隊錢湖訓練基地2008建成】
“這里就是我們訓練的地方了!”彭濠拉著她躲到樹下面,“千萬別讓誰逮著我,否則晚上又該加練了。”
他又高又靈活,躲貓貓的時候,倒是有幾分運動員的影子。
“彭濠,你們甬隊的十年,是什么樣的?”
“甬隊的十年啊,”彭濠站直了身子,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塊地標牌,忍不住地點頭,千言萬語難以言表,“很精彩,很精彩。”
秦茗忍不住想,她到底活成什么樣子,才會形容一年是精彩呢。
【從里約到東京,我的這五年,也很精彩】
——《傳記:沈燁》之秦茗眼中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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