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冷宮卻因公子蘇送出食盒而備受猜忌。

        宮中流言紛紛，有宮人傳公子蘇小小年紀(jì)暗藏禍心，是他送出食盒招引來刺客；也有人說公子蘇是受沈夫人指使為鄰邦晉平國傳送密信，欲通敵叛國……

        經(jīng)青銅銹劍一事，裴長嬴知道自己管轄的禁軍中有穆丞二人的眼線，他清楚若穆、丞若仍想查清宮門一案必會先從冷宮下手尋找破綻。

        裴長嬴不由疑心冷宮日后會出賣自己，揭露裴氏于宮門一夜也有參與。

        于是他決定先于穆丞下手。裴長嬴謀算用流言將冷宮挾制于禁軍眼皮下，彼時(shí)禁軍中的異心之輩必會接近冷宮打探消息，而他便可趁機(jī)拎出穆丞安插于禁軍中的眼線，逐一鏟除。

        流言傳入王上耳中，王上聞之雷霆大怒，立即下令囚禁二人。

        聞太史一向看好公子蘇，于是有心袒護(hù)冷宮。他極力向王上諫言此事起于流言沒有依據(jù)，王上見他是三朝元老，給了他幾分薄面。可王上仍將沈夫人、公子蘇禁足于冷宮，下令禁軍嚴(yán)加看守，任何人不得私自探望。

        天子懿旨，聞太史無力轉(zhuǎn)圜，他只好派人悄悄將親筆詳注的書簡送進(jìn)冷宮，讓公子蘇不至于在禁足期間荒廢了學(xué)業(yè)。

        冷夜籠罩著聞府，聞太史抬首望著薄云寒月，不由連連嘆息。沈夫人母子被已禁足半載之久，而王上仍不肯放二人出來。

        聞太史身為太商王朝的三朝元老，他眼見權(quán)臣攘權(quán)奪勢，邊關(guān)接連生患，不禁憂心忡忡。

        王朝江河日下，而王上卻昏庸無能，無所作為。若再如此下去，太商王朝的氣數(shù)便真的盡了。

        聞太史看著蕭肅的夜穹，心思不由轉(zhuǎn)到了當(dāng)今空懸的儲君之位。他想為將來的太商王朝謀一位明君。

        眼下后宮中的公子，不過四人。他思前想后，覺得公子蘇最有資質(zhì)立為儲君。

        公子吉雖近成人，卻無心政事，整日浪跡民間。

        嫡公子晏與公子申雖身世顯赫，身后卻是由權(quán)傾朝野的裴氏與穆王扶植，若這二位公子將來登上王位，前朝日后怕便是裴穆的天下了。

        幾位公子中，公子蘇沉穩(wěn)睿智，有經(jīng)世之才，雖性情清寡了些，但若教導(dǎo)有方，他日后定是一位賢君。

        可公子蘇卻是廢妃之子，不得王上重視，如今又遭禁足，日后恐與王位無緣。

        想到這里，聞太史甚是憂心，他凝眉望向夜空。

        浮云夜幕上星羅棋布，一顆拖著長尾的幽幽白星倏然從遠(yuǎn)處升入蒼穹，見到此等奇觀夜象，聞太史猛然憶起一人。

        隱靈臺的大巫覡占卜國運(yùn)最為靈驗(yàn)，或許他能知太商運(yùn)勢。

        ……

        當(dāng)夜，王宮隱靈臺上。小弟子不妄呈上師父所需的龜甲牛骨，然后靜候一旁。

        今夜涼風(fēng)襲人，他不由縮了縮脖子，轉(zhuǎn)目看向望著夜空的師父。

        “師父，這樣晚了，當(dāng)真還會有人來？”不妄生疑。

        這隱靈臺除了王上召見，平日鮮見他人踏足。

        大巫覡合著眼：“你何時(shí)見為師算錯(cuò)過？”

        “未曾見過。”不妄恭敬低首。

        這時(shí)，聞太史漏夜走進(jìn)隱靈臺。

        太史一身紫衣朝服，謙敬地向巫覡拱手施禮：“見過大巫覡。”

        大巫覡回身，扶住將要欠身的太史：“太史不必拘禮，你我都一把老骨頭了，若要顧全此生禮數(shù)，今夜怕也談不出什么。”

        不妄連忙上茶，兩人盤膝對坐于小檀梨案兩側(cè)。

        大巫覡已過期頤之年，他散發(fā)而坐，神態(tài)安然，大有天人之相；聞太史則年近古稀，滿頭花白，他雖正襟危坐，卻難掩目中憂思。

        “大巫覡待人坦誠，在下便直言相問。今日我漏夜前來是為兩件關(guān)乎太商前程之事，還望大巫覡解疑。”

        大巫覡默言片刻，他撫摸手中玉鸮道：“太史不妨直說。”

        聞太史稍稍遲疑，他抬眸謹(jǐn)慎問到：“……依天象所示，太商未來是吉是兇？”說到這里，太史稍稍頷首，微微加重了語氣中試探的意味：“望大巫覡能如實(shí)相告。”

        大巫覡掀目輕輕掃了他一眼：“太史不信老身呈給王上的卜辭，覺得老身與民間弄虛作假、坑人錢財(cái)?shù)挠苟�無異，敢用巫卜騙術(shù)欺君罔上、瞞弄他人，是嗎。”

        太商王朝歷來重視卜算天意，當(dāng)今王上更是看重隱靈臺，但卜算之事有多少人欲目的摻雜其中，無人說得透。

        聞太史連忙出言解釋：“在下絕無此意，大巫覡上通于天、占術(shù)空絕，只是大巫覡亦為人臣，或許也有身為人臣的顧慮。”

        大巫覡聽出他言下之意，太史懷疑他會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在茲大國事上知而不言。

        大巫覡繼續(xù)撫摸掌中玉鸮：“卜術(shù)可預(yù)吉兇，人可依吉兇調(diào)行，化兇為吉。世間吉兇既能轉(zhuǎn)圜，我又何故欺瞞。老身侍奉太商九十余載，早已情系太商，若是天像顯兇，老身自會第一時(shí)間稟告王上。”

        聞太史連忙拱手致歉：“是晚輩唐突了。”

        大巫覡不以為意，他淡淡問到：“你的第二問呢？”

        聞太史左右一看，小心探身輕問到：“不知……將來哪位公子會成為王儲？”

        大巫覡停止摩挲手中的玉鸮，警目看向他：“你這第二問不僅唐突，還僭越了人臣的本分。王上尚未向老身卜測，聞太史倒先向老身打聽，你是所居何心？”

        聞太史懇切解釋到：“大巫覡明鑒，晚輩身居太史閑職，未涉黨爭，更不敢起謀逆之心，晚輩只是想為太商培育賢君、平復(fù)當(dāng)今天下百姓的苦怨之心。

        如今裴氏、穆王、丞相爭權(quán)奪利、牽制后宮、覬覦王位。晚輩若不知那公子的命數(shù)，怎敢讓他涉險(xiǎn)博位。”

        大巫覡默言片刻：“罷了，本是天意讓我今夜必答問卜之人，想必上天已對你所言的公子做下安排。”

        巫覡示意不妄，不妄將龜甲呈到聞太史面前。太史取來，疑惑地看向巫覡。

        “將你看好的公子的名姓刻于這龜甲內(nèi)部。”

        太史照做，不妄端來青銅火盆放于案側(cè)。

        太史將刻好的龜甲遞與對座的巫覡，巫覡則將龜甲放于炭火之上。

        火盆瞬時(shí)生出白色火焰，轉(zhuǎn)而熄落。太史瞇目探身看去，只見那龜甲背上出現(xiàn)了裂紋，經(jīng)底下木炭的點(diǎn)點(diǎn)火光映照，龜背浮現(xiàn)出金色紋路——吉！

        巫覡捋須說到：“太史得償所愿了，公子蘇抱玉握珠、吉人天相，是為王儲之選。”

        聞太史醒悟，拱手道：“大巫覡神通，原來您早知公子蘇的貴格。”

        “儲君之事向來是巫卜大忌，若卜相不符權(quán)貴所望，占卜之人與被卜之人都逃不過滅頂之災(zāi)，所以老身不敢輕易告知。太史既愿輔助公子冉，便與我是同道之人。如今朝堂三黨相爭，局勢不朗，太史既看好公子蘇，就莫在此時(shí)將他推到人前，一切要順其自然。”

        “大巫覡放心，晚輩明白。”太史施禮。

        ……

        三年后，祁白蘇十歲，那樁宮門懸案也已被人漸漸遺忘。

        三年來，碩大的王宮發(fā)生了巨大變化。朝中三股勢力針鋒相對，將朝堂格局?jǐn)嚨梅直离x析，王上荒淫無道，已無力收管，只能利用三股勢力間的敵對與平衡，維持著自己的王權(quán)。

        朝外，北方游族實(shí)力大增，大肆舉兵入侵邊城，季則銘領(lǐng)軍作戰(zhàn)，邊境暫保安定。

        ……

        此時(shí)銅花臺中，祁白蘇正研讀聞太史暗中托人送入冷宮的書簡。

        白蘇在禁足期間，雖常常翻閱夫子親筆詳注，可他對書中的見解卻時(shí)常與太史有異，白蘇不由另鋪紙墨寫下自己對文書的見解。

        少年手累停筆間，不由抬首望著碧藍(lán)蒼穹。已經(jīng)三年了，王上似乎已忘記了他們母子禁足之事，這禁足也不知還要持續(xù)多久。

        這時(shí)，祁白蘇聽見墻檐有石礪掉落的聲音，他轉(zhuǎn)目看去，只見一個(gè)少年的頭露了出來。

        “這個(gè)時(shí)辰，你不在學(xué)堂，到這里做什么？”祁白蘇稍稍驚訝，他問向爬上宮墻的少年。

        “自然是來找你。”季明軒沖他明朗一笑，翻身輕松躍下宮墻。

        “你還是回去為好，外面禁軍看守森嚴(yán)，你若被發(fā)現(xiàn)可就麻煩了。”

        “若是會被發(fā)現(xiàn)，你怎會到這里？”季明軒走向祁白蘇，坐在他一旁的石凳上。

        祁白蘇指了指石凳上的衣物。

        季明軒拿起一看，原來是宮人的仆衣。他嘴角一彎，笑然道：“是個(gè)好法子，下次我也找一身這樣的衣裳，就不必翻墻尋你了。”

        祁白蘇落在書簡上的目光一停，季明軒之言將他的記憶牽回了以往。

        三年前他被禁足，季明軒想方設(shè)法前來探望，可被禁軍拒之冷宮門外。

        那日他坐于院中，風(fēng)聲寂息，滿枝的流蘇密葉也無悄娑之語。他苦悶地望著天空，蒼穹無垠，他的眼中除了藍(lán)，也只剩藍(lán)色。漸漸，他眸光黯然……

        忽然，他聽到冷宮外似有爭執(zhí)聲。他細(xì)聽下去，卻在人聲中捕獲到季明軒的聲音。

        聽見季明軒的聲音，他忙從石凳上起身，快步走至宮門。

        門外的季明軒險(xiǎn)些與禁軍起了爭執(zhí)。

        白蘇立于門前，隔著宮門他勸季明軒不要意氣用事，更不要違抗王旨，以免被人抓住把柄，落下口實(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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