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軒在旁一聽，心想這是要逼迫二姐出嫁。他頓時心急，正要起身發(fā)作，卻被鄰座的裴溯伸手摁住。

        季明軒望向裴溯。

        裴溯那波瀾不驚的雙目仿佛是在提醒他：此處是重陽宮宴，不可殿前失儀！

        殿上楚嫣聽到身旁的母親故意挑起事端針對季家，她眸光一頓、不由暗驚。母親這一言，使得滿殿臣子的目光都匯聚到她們這邊。殿下眾臣各色各異的目光盯視著薄衣艷妝、挑撥生事的母親，連一旁的自己也不放過，楚嫣被他們的欲婪目光盯得不適。

        而王宗末座的祁白蘇瞧見季明軒被安定了下來，頓時放下了心，轉(zhuǎn)而他的目光不由移向了明軒身旁的裴溯，忽又憶起了南枝。

        王后鳳座上的裴闌夕冷言道：“慕夫人真是有心，不先為自家女兒物色，倒關(guān)心起季將軍的家事。”

        被王后此時提及，楚嫣更覺不自在，她神色飄忽，暗中嘗試安定心神，而目光不自覺地瞄向里側(cè)的裙擺。

        而慕夫人巧舌如簧：“我也是好心，嫣兒比南薇還小上三歲，自然要先給南薇物色。”

        殿中的穆王緊跟著說：“慕夫人言之有理，我有一兒文武雙全，年長令媛兩歲，季將軍看如何？”說著，他讓其子穆鯤站了起來。

        那少年肥胖，一臉紈绔，他咧嘴沖季南薇一笑，南薇不由厭惡。

        丞相齊弗陰笑：“這樣伶俐俊俏的姑娘，人家季將軍怎么舍得將其嫁到你府。季將軍和裴統(tǒng)領(lǐng)素日交好，裴家世子裴溯年少有為，又與季小姐年紀(jì)相仿，聽說兩人還是青梅竹馬，季將軍說不定有意要將女兒嫁到裴府。”

        季明軒暗想，姐姐與裴溯哥一同長大，大概是喜歡裴溯。他看向一旁的裴溯，而裴溯卻平靜如水，不露聲色。

        世人皆知，裴氏和季氏都是將家出身，若兩家聯(lián)姻，王上勢必猜忌兩家的用心。丞相齊弗是想順?biāo)�推舟除掉裴季兩府�?

        如今季則銘守關(guān)作戰(zhàn)有功，正得王上隆恩，在座的權(quán)臣都想拉攏。但若這樣的人不能拉攏進(jìn)自方陣營，日后若是入了敵營也是一大心患。如若這樣，還不如盡早除掉。故他們言語中一邊費心拉攏，一邊咄咄逼人。

        果不其然，王上聞聽丞相之言，瞬間生疑：“是嗎？季卿可有這種打算。”

        季則銘起身：“王上，臣近年在外征戰(zhàn)、為國效力，卻無力照料家府。臣長女出嫁，家中只留病妻、小女小兒。小兒頑劣，病妻處理家事力不從心。

        獨小女懂事謹(jǐn)慎，尚能安置家中大小事宜，讓臣在外能安心御敵。臣未想讓小女早早出嫁，倒是想讓小女長留于家中，替臣解憂。”

        可穆王卻粗咧逼迫：“季將軍何故要百般推脫，只是讓你事先物色物色，又不是讓令媛明日便嫁出季府。”

        穆王心中清楚，此時裴長嬴為避嫌不會出手相助季氏，而齊弗明面上的兒子都已娶妻，剩下的都是些登不上臺面的私生子，如何配得上季府的嫡女。這樣一來，季南薇只能嫁與穆鯤。

        見穆王強詞奪理、再三逼迫，季家姐弟心火立燃。

        季明軒怒視穆王，他緊緊攥著拳頭。好在季南薇冷靜，頃刻便平息慍火，穩(wěn)住了明軒。

        丞相心機深沉，他借機言到：“我城外有一犬子與令媛同齡，他自小尚武，想必會與季將和令媛相投。若是季將軍舍不得嫁女，我可令犬子入贅季府。日后季將軍出征，若有顧及不到季府的地方，我也好幫襯幫襯。”

        裴溯身旁的尉簡掀眸看向丞相，不由冷哼了一聲。裴溯聞聲，淡眸輕輕瞥向了尉簡，尉簡領(lǐng)會其意，他戒聲不語。

        王上此時倒想看看季則銘的忠心：“季家小女蕙質(zhì)蘭心，但是女兒總歸是要嫁人的，季將軍再不舍得也要為女兒的終生大事著想，

        今日在坐的世家子弟皆是非富即貴，與你門當(dāng)戶對的也大有人在，季將軍從中擇一良婿，日后也不會委屈了你女兒。”

        季則銘聞之，陷入兩難。他清楚座下之人皆為穆丞裴黨羽。南薇無論嫁于誰，都等同于向天下昭告季府已涉足黨爭。若是選了，王上日后便不會信任季府；可若是不選，恐怕王上會疑心季府與裴氏暗通款曲。

        季南薇瞧著殿中各色心懷不軌的人臣，內(nèi)心迅速思量著：裴氏此時不宜幫襯，穆王和丞相齊弗明顯是在挾制父親，無論選擇哪一黨派，自家都會成為眾矢之地。

        季南薇不經(jīng)意抬目，她瞧見龍椅上滿目猜疑的王上，忽然她神色一亮，有了主意。

        季南薇起身：“父親，既然是女兒嫁人，不如讓女兒擇選如何？”

        季則銘擔(dān)心：“薇兒……”

        丞相齊弗聞此，瞇了瞇眼：“不如聽聽令媛的想法。”

        季南薇抬目，她尋視上座的公子，公子晏、公子申、公子吉、公子蘇，忽然她目光定在白蘇身上，而白蘇亦正看向她。

        季南薇走至大殿中央向殿上跪拜：“王上，臣女傾心于公子蘇，還望王上成全。”

        祁白蘇驚，堂上堂下人皆驚。

        獨王上聞之大喜，他連連笑道：“好啊，好啊！”

        “這……怎么能行？”穆王咋言。

        穆王下定決心要讓季南薇嫁入穆府。卻沒有料到季南薇會選一個不得寵的公子蘇開脫。

        裴長嬴此時出言：“穆王有何疑慮，公子蘇身為王子，難道身份不比令郎？”

        丞相老奸巨猾，他見狀跟言到：“裴統(tǒng)領(lǐng)說到對，將女配公子，也是一段難得的佳話。”

        穆王訕笑：“那也要問一下公子蘇的意思。”

        眾人看向公子蘇，白蘇雖與季南薇不識，但此時也知季家處境。

        白蘇稍頓起身：“蒙季家小姐傾心，白蘇愿娶為妻。”

        季南薇暗松一口氣，無論嫁與哪派，都會讓王上感到威脅。但若是嫁與王室，便可以向王上證明季府的忠心。

        季明軒心想，好在二姐聰穎解了王上的疑心。

        這時王后冷語：“該出的棋也都出完了，不如讓各家世子小姐到外面散散心，若把好端端的宴會變成約媒牽線的，反倒驚了各家姑娘。”

        慕夫人面露不悅，暗自剜了王后一眼。

        王上對臺下說到：“就依王后所言，各家世子小姐都出去走走吧。”

        宴會上的世子小姐起身：“是。”

        季南薇、季明軒跟著退出殿中。

        出了殿內(nèi)，季明軒慶幸地對南薇說到：“方才我還憂心你會被穆小王爺纏身，好在最后解了難。”接著他打量南薇的神情，不由探問到：“姐，你當(dāng)真對公子蘇有意？”

        雖然他知姐姐此舉是為消除王上疑心，但若她真對白蘇有意，他倒是開心。祁白蘇本是他知根知底的好友，若姐姐與白蘇結(jié)親，豈不是喜事一樁。

        季南薇聞之不答。

        季明軒以為她是在憂心白蘇的品行，于是他說到：“姐，你不必憂心，白蘇品行端正自持，斷不同于其他王侯世子。

        季南薇掀目瞧了他一眼，她輕嘆了一口氣，徑直走開了。

        季明軒正覺納悶，這時白蘇楚嫣亦走了出來，季明軒迎上前去。

        季南薇手提燈籠向人稀靜謐處走去。不遠(yuǎn)處的穆鯤賊心不死，他見南薇獨自一人向隱蔽處走去，便悄悄跟了上去。

        季南薇有心事，她邊走邊思索，絲毫沒有察覺身后有人悄悄尾隨。

        這時，季南薇停下腳步。在她面前忽現(xiàn)一條昏暗小巷，南薇望進(jìn)小巷深處，不想宮中還有這樣幽僻的巷甬，她不由好奇這小巷通往何處？

        這時裴溯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這是通向廢宮的路。”

        悄隨南薇身后的穆鯤聽到附近還有旁人，他慌忙躲入鄰近一旁隱蔽的樹叢。

        季南薇稍驚回身：“裴溯哥？你怎么也在此處？”

        歷經(jīng)戰(zhàn)場的三年淬煉，裴溯的面容輪廓愈加棱俊分明，周身冷漠禁欲、生人勿近的氣息愈加清顯。

        裴溯走上前，淡淡回到：“旁處人吵。”

        裴溯仍是淡漠的性子。季南薇的目光轉(zhuǎn)向小巷的深處，平靜的眸子掠過幾新奇：“廢宮是什么樣子？”

        裴溯涼眸瞧向她：“你想去看看？”

        季南薇看向他，不由點了點頭。

        裴溯邁步走向小巷：“走吧。”

        他陪季南薇向廢宮走去。

        穆鯤從樹后探頭，他瞧見季南薇跟著裴溯向僻靜的方向走去，不由心中嫉恨，穆鯤緊緊尾隨于二人身后。

        兩人安靜地走著，裴溯忽然問到：“方才席間，可有被驚到？”

        南薇行于裴溯身側(cè)，心緒舒緩了許多：“起初是有些受驚，所幸最后想出了辦法。”但她的聲音轉(zhuǎn)而沉甸：“以父親如今的聲望，受他人的覬覦排擠本屬平常，可沒想到他們會如此逼迫構(gòu)害。”

        裴溯沉默須臾，轉(zhuǎn)而言到：“嫁于王室的確可以減輕王上疑心，也可保季府安危。可你為何選無人問津的公子蘇，不選尚有人臣支持的公子吉？”

        季南薇停言不語。

        裴溯轉(zhuǎn)目看向她：“怎么了？”

        南薇看向暗巷深處，她眸光流轉(zhuǎn)，思量言到：“我未想嫁人，公子吉明年及冠，若我選擇公子吉，會于明年嫁入王室。而公子蘇比我還小上兩歲，距他及冠還有些時日。

        況且我對公子吉所知甚少，明軒倒與我時常提起公子蘇，說他通情達(dá)理，為人甚好，倘若日后婚約有變，想必公子蘇不會在意。”

        南薇的神情盡收裴溯眼底，他嘴角輕抬：“原來如此。”

        南薇俐目一轉(zhuǎn)，看向裴溯：“裴溯哥為何這樣問？”

        裴溯邊走邊言：“你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錯。公子蘇的身份本無法參加今日夜宴，聽說是聞太史極力舉薦，他才得以出席。若你真嫁與了公子蘇，不僅季府在王室中有了依靠，想必聞太史也會喜而樂見。”

        公子蘇深居冷宮，人微言輕。雖有聞太史暗中幫扶，終究只是勢弱權(quán)微。但若得季府扶持，他日公子蘇在朝堂之上、儲君之爭中不難有一席之地。裴溯目光長遠(yuǎn)，不難覺察此點。

        而季南薇并非沒有做此思量，見裴溯推測出自己的計謀，南薇淡淡坦然到：“權(quán)臣之間爭斗兇險，令人心驚。以如今朝局，即使季府不愿涉足黨爭，日后恐怕也難獨善其身，我身為季府嫡女，自然要為季府的將來打算。”

        裴溯清楚日后季府無論輔助的是公子蘇還是公子吉，其在朝堂之上權(quán)勢都不可小覷。但此時南薇還沒有下定決心涉足儲君之爭，否則她會在宴會上選擇公子吉以盡早完婚。她這樣做，一則是想保護(hù)季府，不讓季府過早成為眾矢之的；二則是靜觀時局變幻，以待局勢明朗；三則才是她方才所說的‘不想嫁人’。

        裴溯出言：“有你在，季府不會有事。”他一向相信南薇的聰慧。

        南薇微微一怔，她沒想到裴溯會直言對她的信許，以往他可從不輕易表露自己的想法。

        季南薇垂眸，細(xì)長的睫毛掩著眸光中不易察覺的欣喜，唇邊蔓上淺然一笑。

        轉(zhuǎn)而她斂容，抬眸望向了一旁身軀凜然修長的裴溯。南薇對上他深灰色的眼睛，她試探問到：“裴溯哥會幫我保護(hù)季府，對嗎？”

        季南薇仔細(xì)窺探著那雙深眸，不肯錯過一絲疏漏。她問及此言不僅是試探他的真實想法，也是在試探裴氏日后是否會像穆丞一樣迫使季府涉足黨爭。

        裴溯微愣，他低目看向季南薇犀銳試探的目光。凝視著南薇，他那如深潭靜水般的雙眸浮升出玉燭般的光澤，冷俊的面容也微微柔和了下來。

        裴溯的目光從南薇的面上挪開，他轉(zhuǎn)眸望向愈來愈近的廢宮，肯言到：“自然。”他回復(fù)此言不僅是因季府是需要拉攏的力量，也是因他們二人自小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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