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府是與裴府齊名的京城將府。

        但不同的是，王上心中更依重季氏，而對于權(quán)勢顯赫的裴氏，更多的是忌憚。

        季將軍現(xiàn)有三子，義女季陽安為長兄遺女，現(xiàn)已嫁于京中書香霍門。二女季南薇任家中主事，季夫人患疾多年未愈，家中大小事宜皆由十二歲的季南薇料理。而其子季明軒年紀最小，尚求學于宮塾。

        季明軒跑回家中，入府便高聲呼喚：“母親，母親，姐！”

        只見一人從廊下走來，身后跟著兩位婢女。

        身著葵黃羅紗披風的季南薇聞聲訓誡弟弟：“明軒，小聲些，你都多大了，還這樣毛躁，母親可是剛歇下。”

        季明軒聞言立馬降聲，但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轉(zhuǎn)身來到她的身側(cè)，季明軒挽著姐姐的手臂，討好說到：“姐，我有一個好消息。”

        季南薇不以為然，她俏目微睨，眉梢小痣微揚：“好消息？你是說聞太史不會來府中說你逃課的事了？”

        “姐，你怎么又提起此事了。”季明軒撇嘴不悅，他身子往后一退，松開了南薇的手臂。

        季明軒凝眉立于一側(cè)，暗中卻審時度勢地著打量著姐姐的神情，見南薇微微側(cè)揚著臉，唇邊銜著一彎若隱若現(xiàn)的淺笑，季明軒心知她今日心情不錯。

        季明軒貼近南薇，迅速吐言：“不過，聞太史后日會來府上拜會。”說完，他連忙從南薇身邊撤開。

        南薇聞言，氣上眉梢，她揚起的拳頭，卻被明軒靈活躲過。

        季南薇月眉一橫，他將披風一摘，杏目一瞋，人前機慧端莊的季府二小姐立即有了英姿颯爽的將女風范。

        季明軒見姐姐瞧向自己的目光一厲，不由背后一涼。在季府中，他二姐打他的拳頭最硬，下手最重，他可不想再挨她的拳頭，季明軒看準時機，轉(zhuǎn)身便逃。

        季南薇緊緊追在弟弟身后，她今日定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季明軒邊逃邊回首勸告：“姐，你莫氣，我真有好消息告訴你。”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讓我好好教訓你一頓，就算是好消息了。”季南薇在后面緊追不舍。

        季明軒繞庭柱上躍下跳，季南薇也不甘示弱，二人你追我趕將庭廊跑了遍。

        二人氣喘吁吁，季明軒見自己是免不了被姐姐教訓了，他連忙說到：“是父親，父親快回來了！”

        “什么！”季南薇愕然停步。

        四年，父親已有四年未歸，她猶記父親出征前對她的叮囑。父親對她說：好好守護季府，等他回來。

        而這四年來她無時不牽掛父親的安危。

        如今，父親終于要回來了。

        季明軒走到季南薇身邊，探身問到：“如何，可是個好消息？”

        季南薇的拳掌出其不意地落于季明軒后背：“父親快回來了，你還不快去告訴母親。”

        季明軒不禁捂身叫痛。

        ……

        十日后，季將軍率領(lǐng)季家軍回京，同隨而歸的還有十三歲的裴溯。

        百姓立于市間兩側(cè)，他們翹首望著馬上威風凜凜、護國有功的季將軍，心中的敬畏油然而生。前來相迎的百姓約近萬人，場景當日之熱鬧盛大，令人不由驚嘆。

        王上及百官冠服于高臺迎接。看著季家軍由遠及近、深受百姓愛戴的盛況，在場看官的心緒不由起了變化。

        只見這群高官厚祿之徒中有人喜笑顏開，有人側(cè)目睥睨，有人面不露色，也有人昂首企盼。

        季則銘進宮叩謝王恩后，眾臣便蜂擁諂媚，可季則銘并未理會，他即刻騎馬趕回了府中。

        季府門前，季南薇、季明軒、季陽安攜府中眾人已在此恭候多時。

        季將軍下馬，門前的家仆悉數(shù)跪拜。三位兒女見父親歸來，內(nèi)心不勝歡喜，連忙施禮欠身。

        見三位兒女俱安，府中事務(wù)一切無恙，季則銘心感慰藉，壓抑在心頭的憂慮一消而散。

        季則銘走向兒女三人。多年戎守邊關(guān)，季則銘的面色添了幾分憔悴，周身暈染了蕭瑟之感。他雖已無年少時的意氣風發(fā)，可眉眼間仍有年輕時的英俊瀟灑，目光中的和煦溫暖更是一如當年。

        季明軒按耐不住欣喜，他跑到父親身前，喜悅喚到：“父親！”

        季則銘瞧向歸軒，他伸手摸了摸明軒的頭，欣慰道：“軒兒長高了。”

        季明軒聽聞父親夸獎，心中歡喜得不得了。

        季則銘放下手來，明軒抬頭看向父親。

        只見季則銘邁步向二女南薇走去。南薇目中盈淚，她連忙向父親行禮。

        季則銘卻伸手攔住了她，他嘉許信任地將手搭在她的肩上。

        南薇見父親平安歸來，她忍不住輕聲抽泣著。季則銘亦是動容，他安撫地拍了拍南薇的肩頭。

        季陽安站在一旁也是淚眼婆娑，她欠身道：“父親一路勞頓辛苦，不如進府說話，南薇一早便備好了您愛吃的飯菜，母親也在內(nèi)室等您。”

        季則銘點頭，他看向陽安：“霍府對你還好嗎？”

        季陽安垂眸淺笑：“父親不必憂心，霍府待我尚好。”

        “那便好。”季則銘說著，攜南薇進入府中。

        隨行于二人身后的季陽安見明軒還立于府外，便招手讓他進來，季明軒走入府中。

        季陽安見他不似方才那般歡喜，知他是覺得受了父親冷落的緣故。

        陽安開口安撫他道：“長姐出嫁得早，是南薇將府中大小家事處理得妥善得當，父親才能在外安心御敵，故此次父親回來會看重南薇些。而你年紀最小，又是將來唯一繼承父親衣缽之人，父親心中怎會不疼你？”

        季明軒撇嘴：“我才沒有羨慕二姐，總有一日我也會讓父親對我刮目相看。”

        季陽安笑言道：“你這樣想，便對了。”

        解甲換衣后，季則銘先去看望夫人。

        夫人衛(wèi)氏坐于褥中，見丈夫歸來，她蒼白的面容被點亮了一般，有了紅潤，萬般言語都噎于淚中，只向他笑。

        季則銘看著她憔悴的臉色，心中擔憂不已，他上前挽起她的手，坐于榻上。

        “你又虛弱了許多。”他愧疚說到。

        “你回來，這些就不打緊了。”夫人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夫君邊關(guān)苦戰(zhàn)良久，身上又受了幾道傷疤？”

        季則銘恐她憂心：“都已是舊傷，莫要憂心。”

        夫人伸出另只手撫摸他的面孔，季則銘微怔。那只手已是虛弱至極，他頓時心痛起來。

        季則銘握住夫人的手：“我已歸來，你只管安心養(yǎng)病，莫生煩憂。”

        ……

        屋外，季明軒正等候父親。季南薇也恰來于此：“你怎么在這兒？父親剛剛回來，這會兒和母親有好多體己話，你若是閑著，就回房溫書去。”

        季明軒講到：“父親每次歸來，留于家中的時日都不長，這次我定要說服父親帶我去邊關(guān)歷練。”

        “不可！”季南薇的語氣急了些。

        南薇意識到自己語氣過于生硬，像是命令。她又溫言勸哄弟弟：“明軒，你年紀尚小，等你長大些，父親自會應(yīng)允你去戰(zhàn)場，如今你還是好好讀書。”

        但季明軒心意已決：“裴溯哥像我這樣的年紀便早已上過戰(zhàn)場，我為何不可？！”

        “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若傷到你，母親豈不擔心！”季南薇不由顰眉。

        “受傷又如何，父親、裴統(tǒng)領(lǐng)哪位身上沒有傷疤的！”季明軒不以為然。

        季南薇見弟弟不聽話，心中不由一急：“你……好，你若不死心，便去請示父親吧！”

        “當真？”季明軒驚訝她竟不再阻攔自己。

        季南薇冷語，她別過身去：“當真……但我不會讓父親同意。”

        季明軒清楚父親看重姐姐：“二姐……你！”明軒賭氣，他轉(zhuǎn)身生氣離開了。

        季南薇看著季明軒的背影，嘆了口氣。

        這時，季則銘從屋中出來，他低首問到南薇：“薇兒，剛才外面怎么吵吵鬧鬧的。”

        季南薇走上前回復(fù)：“父親，方才是明軒來過，他想求您帶他去邊關(guān)。”

        “軒兒這個年紀倒是可以上戰(zhàn)場歷練一番了。”

        季南薇憂慮：“父親您說過如今邊關(guān)暗流涌動，不似以往。阿軒年紀尚小，怕是還不能應(yīng)對這些，還是等他年紀稍長些吧。”

        季則銘想到：此言有理，況且夫人身有重疾，更見不得與親子分離，攜明軒去邊關(guān)之事還不能操之過急，季則銘默默點頭。

        ……

        邊關(guān)，西風凜冽，丞相心腹何將軍騎馬立于軍前，他的目光延及對面草原盡處，只見一位游族使者正領(lǐng)著一列車隊緩緩向前移動。

        何將軍見此，不由陰笑，他下馬等候。

        游族使者走至何將軍面前施禮，他回身指著車隊說到：“這些都是答謝丞相幫忙撤退季家軍的。”

        原來丞相早與游族人暗中勾結(jié)，圖謀不軌。

        那使者進一步走上前，對何將軍耳語到：“首領(lǐng)希望將軍能給丞相帶句話：能遇到丞相這樣相投的人，實屬有幸……”

        ……

        重陽夜宴，朝中各位重臣攜其家室一同入宮。

        季則銘之妻久病不能入宮覲見，而季陽安嫁與霍氏已不能隨同入宮。故此次進宮，季則銘只帶了南薇與明軒。

        這是季南薇第一次入宮。看著宮中的青瓦紫壁，青銅物器，除卻感到新奇繁華，她還覺得這些墻瓦銅器上仿佛籠罩著一層無形晦影。

        季則銘目光轉(zhuǎn)向明軒：“軒兒，這是你姐姐第一次入宮，你要多和她講講宮中的規(guī)矩。”

        季明軒不服：“哼，她不是很厲害嗎，連父親都聽她的。”

        季南薇回敬：“父親高看他了，他連先生的講書都聽不進去，更別說會記住什么規(guī)矩。”

        季則銘清楚這是二人之間的小打小鬧。只囑咐了一句：“這里是王宮，你們二人要時時注意謹言慎行。”

        兩人一同答到：“是。”但二人又因?qū)Ψ脚c自己同音同腔，各自嫌棄地別過頭去。

        季南薇看著宮中異常繁華景象，心中卻生出一種隱憂來。

        宴會上，燈光迷離，人影晃動。宴席上不光有朝堂大臣及其家室，還有后宮王后妃嬪及公子公主。而祁白蘇在聞太史的極力舉薦，也出席了這次重陽夜宴。

        落座后，季明軒瞧見了王室宗族之中的祁白蘇。而兩人目光剛好相交，季明軒向他挑了挑眉，白蘇見狀，他目中隱笑，卻別過頭去，故作不理。

        王上舉杯出言：“今日設(shè)宴，一是慶祝重陽，家國一體，眾愛卿要互愛互助，一起助寡人治理天下。”王上看著殿下各位說到。

        而殿下的大臣各自看了看自家首目。只見丞相臉上隱露笑意，卻默不作聲；而裴長嬴目光深沉，面不改色；這時穆王舉杯起身，他給了王上這個面子：“王兄放心，臣弟定謹記教誨，不讓王兄失望。”

        丞相、裴長嬴起身也跟著意思了一下。

        王上點頭，拖著長腔接著說到：“二是邊關(guān)戰(zhàn)事漸緩，季將軍守關(guān)有功，特意嘉獎。”

        眾人看向季則銘，而南薇卻望向他們，只覺得那群人看向父親的目光猶如虎狼豺豹一般。

        季則銘起身，他向王上施禮到：“守衛(wèi)邊關(guān)是臣之職責，謝王上嘉獎。”

        王上示意他坐下：“今日過節(jié)，愛卿不要拘束，來人奏樂。”

        一時，宴臺上清樂漫舞。

        酒過半旬，殿下的臣子便松懈了下來，各黨營羽聚集一起，逐漸露出丑態(tài)，他們含沙射影，相互抵毀。

        季南薇看著父親，他只是和自家軍隊的副將們交談著。

        她原本認為父親和裴氏交好，會與裴氏親近些。可這些年，不知什么緣故，父親似乎疏遠了裴氏，季南薇看著父親的背影，不知父親是怎么思量的。

        這時，慕夫人打量著殿內(nèi)世家小姐，她開口講到：“季將軍，聽說令郎年少有為，頗有季將軍當年風范，而令媛也是敏銳伶俐，謙遜穩(wěn)重呢。說起來，本宮還未見過令媛呢。”

        王上聞之接言：“本王也沒有見過。”

        季則銘示意季南薇，季南薇起身：“臣女季南薇拜見王上，王后，慕夫人。”

        慕夫人笑言：“模樣倒是俊俏，今年多大了？”

        季南薇：“臣女今年剛滿十二。”

        一旁穆王接過：“令媛生得這等漂亮伶俐，日后可定要尋一個好郎君。”

        季南薇聞聽這話，眉頭一顰。

        眾人一聽，清楚這是有好戲看了，都趕忙打起精神來。

        季則銘心中警惕，他起身道：“家女尚小，不勞王爺費心。”

        慕夫人卻在一旁挑言到：“好郎君也要提前物色，今日殿中各家世子都在這兒，季將軍可有中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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