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客搬了個小椅子，坐在安飲眠床邊，輕輕握著安飲眠的小手，想傳給她一些勇氣和力量，望著那熟睡的面龐，時客黃蓮在口，酸苦滿心。

        夜風微涼，時客卻稍微解開衣服，悶。

        如何面對？

        陪伴安飲眠篳路藍縷的唯一閃光，是欲想玩褻玩竊弄她人生的瘋子。

        不得不面對——

        安飲眠有權利決定她的人生。

        如果自己選擇隱瞞，那和宋遙有什么本質上的區別？

        她在掌控，她在引導，她在主宰安飲眠的路，告訴她別往這兒走，這里危險，卻從沒問過，安飲眠想往哪里走。

        時客有些討厭自己了，宋遙帶血插刀的話飛在時客耳邊，聞到尸體腐臭的貪婪禿鷲嘶叫盤旋——

        “你和我，一樣的。”

        “你也想當安安的神，不是嗎？”

        可時客不知道如何向安飲眠解釋，那些算計、那些虛假、和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照片。

        時客伏在安飲眠床邊，睡著了，黑發像古城巷子的草，凌亂卻茂盛。

        身體不疲憊，可憂思催眠。

        ——————

        安飲眠覺得自己的手被一團溫涼包裹，側側身，把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虔誠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捧著祭祀的貢品，祈禱美好的明天。

        “唔……”，時客憂郁的睡顏撞進安飲眠眼里，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時老師。

        時客的臉埋在自己的臂彎中，胳膊因為長時間的壓迫擠出紅紅的印子，碎發亂影，深潭漣漪，遮住了露出的側臉。

        因為有些熱，時客的額上蓋了層薄薄的細露，露出的小半臉龐蕩起晚霞般的微紅。

        像一個精致的瓷娃娃，沒有防備，也無法防備，擺在一塵不染的展柜里，好像在告訴安飲眠：她是易碎的、脆弱的，她是一觸碰就會受傷的。

        安飲眠悄咪咪，把時客往床上拖抱，小心翼翼的，怕吵醒她，給時客蓋上印著小兔子的可愛棉被，然后下樓去做飯了，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腦子亂亂的，只記得自己好像要去宋遙家，可怎么又回來了？

        想不起來。

        睡迷糊了？

        ———————

        時客被鈴聲吵醒，迷迷糊糊地摸，終于捉住自己的手機。

        “宋遙開口了，阿姐你過來吧，我剛到這不久，怕被算計了。”池墨一絲不茍，還像在蟲軍時那樣，她是懷念的，懷念自己殺伐果斷的阿姐，不過，現在這樣有些多愁善感的時客，更讓池墨好奇。

        “好，就來。”時客又說了幾句，掛了電話。

        “感情真是個神奇的東西。”池墨搖搖頭，不過她也不在乎，她的世界只有兩位阿姐。（另一位是蟲族女皇，她家一共三姐妹，不知道小可愛們注意到沒，之前提過。女皇、王、審問官，一家三口高級人才！）

        阿姐喜歡，她就喜歡；阿姐討厭，她就討厭。池墨蟲族的小腦袋就是這樣簡單，又直接。

        一腳踹在宋遙身上，池墨笑笑，“別耍花招。”

        宋遙向前趔趄，可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瞳孔空洞洞的，她已經來不及害怕了，她多希望自己是在做夢。

        可那些蟲子蝕骨的撕咬還留在她身上，刺激著她的感官，卻沒有傷口，幻覺嗎？

        池墨受到的限制沒有時客那么大，一些更強的能力被保留下來，自然在宋遙身上試水。

        “時老師又要出去呀？”安飲眠有些失落，她做了好多菜的，今天是她和時客放假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上島了，觀眾發瘋一樣地嗷嗷待哺，她們也得開播了。

        “嗯！”時客點點頭，有些抱歉，可她必須處理宋遙這顆地雷。

        一溜煙跑過來抱抱安飲眠，“好香，小饞貓別都吃了啊，給我留點。”時客點了點安飲眠的小腦袋瓜。

        “好！”安飲眠立馬滿血復活，元氣滿滿，聲音像剛結落的棗子，又脆又甜。

        雖然安飲眠想問問時客昨天晚上怎么回事，但看時客急匆匆，沒開口。

        “不偷吃，等時老師回來一起吃。”安飲眠蹭了蹭，貪戀時客的懷抱，想起昨天沒能送出的項鏈，不禁傷感片刻——

        三個月嗎？

        時客是安飲眠為期三個月的美夢。

        就像現在，她明知道時客要走，卻留不住。

        沒理由、沒資格、沒立場。

        “時老師！”安飲眠沒按耐住傷心，叫了一聲時客。

        時客在門口回身，歪頭,露出一些不符合她一貫人設的呆萌，“飲眠怎么了？”

        安飲眠顛顛跑過來，抱住時客，像剛才時客抱她那樣，可安飲眠小小一只，顯得有些吃力，“早點回來，時老師。”

        “會的。”

        ————————

        “照片，她說了在哪？”

        “嗯，她家，就在華寧市，這是地址。”池墨把手機遞給時客，已經導航到目的地了。

        池墨說說笑笑的，可時客卻有些心不在焉地回應，胳膊抵著車窗，側頭看外面飛速變化的景色。

        池墨可沒見過自己阿姐這樣幽幽怨怨，覺得十分有趣，在腦袋里搜索一番時客昨天傳過來的百合文，“丫頭，我承認你的小花招引起我的注意了！”

        時客：？

        “妹，您有事兒嗎？”

        “欲擒故縱的小把戲罷了~”池墨繪聲繪色，模仿著書里人物的文字、神態。在阿姐的記憶里，這個好像叫《丫頭文學》，很火的。

        時客：完了，這妹妹不能要了。

        不過被池墨這么一鬧，時客也放松不少，吐吐氣，呼出一些心中的陰郁。

        “阿姐，你還是笑笑好看。”池墨伸出手指，戳著時客的嘴角往上頂。

        “妹啊！好好開車！別鬧！”

        池墨看時客笑了，也跟著笑，阿姐開心，她就開心。

        ……

        池墨瑟瑟發抖，站在時客身后縮著不敢動，她天不怕地不怕，平時也和阿姐嘻哈打鬧，可現在，她很直接地感受到：她的阿姐生氣了。

        池墨不敢吐一個字，如果在母星，她毫不懷疑宋遙已經被阿姐撕得稀爛了。池墨只在開門的一瞬間瞄到屋里的場景，然后她就死死低頭，不敢再抬起——

        池墨想，自己最好別看。

        屋子里很空，又很滿，只是窗簾全都拉著，黑洞洞的。

        開了燈，黃色的燈光亮起，照亮了屋內的一切，也晃了時客的眼，時客沒動。

        沒什么太繁瑣的家具，只是棚頂掛著的、墻上貼著的、還有一些在相框里擺著的，全是安飲眠“那樣”的照片，刺著時客的眼。

        時客探手薅著宋遙的頭發，一腳踹在她的小腿，宋遙砰地一下跪在地上，感覺自己的腿好像折了，還沒穩住，就被時客扯著，像尸體一樣往屋子里拖。

        池墨在后面跟著，把門關上，盯著自己腳尖，幾乎不敢動，她知道，站在她前面的不是去地球之后的阿姐。

        以前的阿姐回來了。

        “我錯了，啊啊啊——我錯了，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宋遙說不出別的話了，經過池墨一夜的拷問，她的精神早就崩潰了。

        “放過我吧，求你，求你，都給你，都給你，什么都給你……”宋遙忍著頭皮要被撕開的劇痛，翻過身抱住時客的腿。

        “錢，我有錢，都在那個保險柜里，都給你，都給你……”宋遙滿臉涕泗，扯著嗓子哀求。

        時客不低頭看她，仿佛沒聽見一樣，而是慢慢打量著屋里的一切，宋遙的呼喊還刺著耳，煩躁。

        “照片。”時客不想多說一個字。

        “也在保險柜里，都存在u盤里了，密碼，密碼是……”宋遙慌了神，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

        “沒關系，慢慢想。”時客笑了，干枯荒草地突逢甘霖，甜甜的生機，“可以麻煩宋小姐，幫我把這里的照片都取下來嗎？”放開了宋遙的頭發。

        池墨打了個哆嗦，又往邊上靠了靠，她知道的，阿姐生氣不像常人，心里越怒，臉上越和善，現在的阿姐，明顯在爆發邊緣。

        池墨后悔把阿姐叫來了，她都不記得上次阿姐這樣生氣是什么時候，因為時客對家人總是溫溫柔柔的，連重話都沒說過。

        可宋遙不知道，以為自己被原諒了，“好，好，這就去，這就去。”很快起身，麻利得很，腿一瘸一瘸地往墻上撲，把安飲眠的照片往下撕。

        時客不想坐，嫌臟，淡淡地看著宋遙忙忙碌碌，把那些照片往下撤。

        池墨站在時客身后，不吱聲。

        一個多小時，宋遙手里抓著厚厚一疊撕得殘破的照片，家里也一片狼藉，“時老師，時老師，都撕下來了，都撕下來了……”累得氣喘吁吁的，可宋遙不敢放松。

        “沒有吧？好像不太干凈。”時客指了指墻上沾著的紙沫碎屑，“宋小姐還拿刻刀嗎？我看你這雙手就不錯的，還會拍照。”

        “是不干凈，是不干凈，馬上去，馬上去……”宋遙像被縫紉機踩著一樣點頭，把刻刀丟到一邊，用指甲扣糊在墻上的殘余。

        越著急，越扣不下來，那些膠帶膠水粘著的碎片跟她作對似的，手指都破皮了，流了血。

        ……

        “宋小姐想起密碼了嗎？”

        宋遙如蒙大赦地停下，跪著爬到時客腳邊，“想起了，想起了……”吐出一串七位數字。

        “阿妹，去把u盤拿來。”時客讓池墨去拿，因為她不是很想讓妹妹看到接下來的場景，在愛的人面前，時客一向溫柔不燥。

        “嗯。”池墨立馬點頭，去屋里開保險柜。

        宋遙眼神諂媚地看向時客，“時老師我……”是不是可以走了，還特意把自己摳破了的指頭往前探，給時客看，自己已經很努力了。

        “嗯，宋小姐很努力了。”時客當然注意到宋遙的心思，把宋遙撕下來的，一厚打的凌亂照片俯身遞到宋遙臉上。

        宋遙疑惑，看向時客的眼神充滿不解。

        時客笑笑——

        “吃。”

        “什么？嗚——嗚嗚——”宋遙下意識問，卻被時客狠狠捏開嘴，那些亂卷碎了的照片被時客塞進嘴里。

        “懂了嗎？”時客的眼神像在看一具尸體，激起宋遙最后的求生欲。

        “唔——懂——”宋遙急于證明自己，胡亂往嘴里送，照片的材質硬硬的，嘴劃破了，有些咽不下去。

        “嗯，很乖，別噎著。”時客遞給宋遙一瓶水，仿佛真的很關心。

        池墨取出u盤，在臥室門口看見這一幕，連忙折回去，身為審問官，她見過的惡劣場面多了去了，她并不怕，她是有點怕阿姐。

        ……

        “時老師，吃，唔呃……吃不下了……”宋遙干嘔，吐出一些異物。

        刺鼻的氣味充斥鼻腔，時客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再吃一點，好嗎？”時客一手捏著宋遙的下巴，逼她直視自己，一些異物流到她手上，可她不在乎，另一只手卷些剩下的照片，懟。

        宋遙寧可回到昨天，比起池墨，時客才是真正的魔鬼。

        池墨躡躡地走出來，把u盤遞給時客，“阿姐……”瞟了一眼扭曲在地上把照片往自己嘴里吞的宋遙，她剛才用電腦檢查了u盤，里面的東西不堪入目，心里啐了一口，暗罵宋遙活該。

        不怪阿姐如此生氣。

        “宋小姐，你吃得這么香，我也想回家吃飯了。”時客把玩著u盤，往門外走。

        “阿妹……”

        沒等時客說完，池墨連連點頭，“阿姐，交給我。”

        “記得那顆紅色星球嗎？”

        池墨打了個哆嗦，她記得，那顆紅色星球上的生物，被阿姐帶軍屠戮占領，迅速拿下政權，恐怖和仁慈并行，絕望與希冀交替，折磨之下，那顆星球心甘情愿成了蟲族的奴隸。

        “嗯。”

        ————————

        安飲眠坐在沙發上，小腳一擺一擺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時老師真是大豬蹄子，明明答應她早點回來的。

        安飲眠看著放在桌上的小盒子，里面是她自己做的小項鏈，如果時老師十分鐘之內不回來，她就不送了！

        十分鐘過了……

        如果十一分鐘時老師不回來，她就不送了！

        如果十二分鐘……

        十三……

        咔噠！門開了。

        嘿！時老師真是好運，恰好沒到十三分鐘！安飲眠從沙發上跳下來，把小盒子藏在身后，去迎時客。

        看到安飲眠的小臉，時客像吃了塊清清爽爽的薄荷糖，心里的戾氣都煙消云散了。

        “時老師，你再不回來，我就要餓死啦！”安飲眠故作矯情，啊~得一聲，好像真的餓暈了，借機往時客懷里倒，時客無奈，伸手去攬小小一只，陪安飲眠鬧。

        “鏘鏘！送給時老師！”安飲眠假裝不在意，很“輕松”地把小盒子塞進時客手里。

        時客懵了一瞬，打開小盒子，一個紫色得蝴蝶項鏈躺在里面，閃著耀耀的光，水晶材質粼粼波動，像含了一旺清泉。

        “謝謝飲眠，好漂亮，我很喜歡。”時客疑惑，現在不是晚上嗎？怎么感覺被小太陽照著，暖暖的，再看向安飲眠，她明白了——

        原來安飲眠就是那顆小太陽。

        安飲眠也開心，她知道時客是研究昆蟲的，特意選了這只小蝴蝶，時老師就像一只忽然飛到她身邊的蝴蝶，給她的生活染了彩虹。

        “可是……”

        安飲眠連忙豎起耳朵，是不喜歡嗎？

        時客可惜地搖搖頭，捂著心口后退兩步，目光含水可憐兮兮，盯著安飲眠，“飲眠不給我戴上嗎？”把項鏈輕輕放在安飲眠手上。

        時客比安飲眠高一些，所以慢慢俯身，單膝微跪，“我有這個榮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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