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放棄地閉上雙眼，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其實她心中隱約已經有了答案，可此刻卻讓她連逃避都沒有辦法。

　　常家完了，還有她的嫡長子。

　　好在留了根……

　　“陳夫人，結案之前您可以細細考慮。下面我來說一說常揭世謀害生父的動機。”

　　肖寶焯在制度范圍內給足了常家臉面，不夾雜任何私人情感。在外觀審的百姓們都動容不已，不愧是他們渝州城的父母官，太厚道太有人情味了。

　　“常揭世，我記得你這一輩有三個兄弟，你是嫡長子，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二弟常經世同你是雙生子，前年在外運貨不幸死于匪患。三弟常開世，如今在烏地。”

　　常揭世呼吸一滯，轉而沉默不語。

　　肖寶焯繼續說道：“你們父子四人原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常家也正是因為有常郡守和你們三兄弟，不僅沒有在此亂世沒落，反而扎根更穩更深。可這一切都是什么時候改變的呢？”

　　常揭世依然保持緘默，只不過他的眸光起了一層說不明道不清的朦朧霧氣。

　　肖寶焯長長地嘆了一聲。

　　“是因為你二弟常經世的死，還是因為你父親的偏疼？家中多子，不患寡而患不均。”

　　常若望咬住內腮肉，雙拳死死攥起，一旁坐著的陳氏已經忍不住轉過頭，用帕子拭起眼角的淚水。

　　“你雖為嫡長子，今后必定繼承常家。然而常郡守近一年的所作所為，以及和陛下這么一鬧，你就明白常家其實已經沒了未來，終將落幕。至少，不會再保持原來的榮光。而你父親卻將你留下，讓你三弟帶著常家下一代幾根苗苗遠走烏地。經衙門查實，常家大部分資產已經轉移到烏地了，對嗎？”

　　大堂內外一片寂靜，作為父母一碗水端不平的事每個家庭都有可能上演。常若望選擇保住三子常開世，犧牲嫡長子常揭世，換作任何人都有可能意難平。

　　“不過這大概只是讓你下決心弒父的最后一根稻草。你和你二弟常經世的關系最為親密，你二弟的死，是否也是你父親和常經世間接造成的……”

　　“閉嘴！你別再說了！”怨忿終于突破臨界點，常揭世怒吼一聲。

　　他凄苦地笑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在笑自己此刻的處境。原來李玉合的人真的已經查到這么深，那他還抵抗什么？如跳梁小丑一般。是啊，他從來就是那個為了博父親關注，不停上躥下跳的小丑。

　　“我二弟已死，你們不要再擾他清靜。我認！是我設計殺了父親，你們查到的全都對。”

　　正如肖寶焯所說，他被那最后一根稻草壓崩潰了。

　　“揭世，你糊涂啊！”陳氏揉著胸口泣不成聲。

　　常家三兄弟都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誰遭了罪她這個做娘的都痛苦萬分，只是她沒想到常揭世終究鑄成無法挽回的大錯。

　　“母親，兒子真的糊涂嗎？”

　　常揭世錘子自己的胸口，已過不惑之年的七尺男兒涕泗橫流，靈魂仿佛被抽空。他嘴中說出的是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對父母偏心的控訴，他本該是成熟的男人，可心中的空洞卻沒法隨著年紀和見識的增長而被填補。

　　二弟活著的時候，他還能隱忍，恒兒活著的時候他還能麻痹自己，可現在他為什么還要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為何你和父親總是偏愛開世，難道就應為我和經世是不吉利的雙生子嗎？我出生在前作為嫡長子還好點，經世就該從小到大都是受委屈受忽略的那個嗎？經世那么孝順您，孝順父親，最后你們為了保住開世，讓經世給他去擦屁股，才導致經世死于匪患。現在又輪到我了嗎？”

　　“揭世，別說了，是母親，是母親的錯。”陳氏哭得肝腸寸斷。

　　“您的錯？您是不是要說您錯在生了我和經世？”常揭世仰天大笑著，淚水不斷滑落。

　　“父親和開世做的那些事死一百次都不夠，他將開世和孩子們送出去我認了。我愿意陪父親，為了我們常家在百旺城死戰。畢竟我是嫡長子，守護家族榮光是我的責任。可父親他千不該萬不該想要臨時變卦，他想用我們的命給開世洗白，給開世在兩邊都留下退路。他怕開世在烏地玩不轉，畢竟那邊一直是經世打的基礎。憑什么？他有沒有問過我愿不愿意！”

　　“揭世你別忘了，你自己的兒子也被開世帶在身邊呢。他心里是有你這個兄長的。”

　　“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只是籌碼吧。母親，你還想瞞我多久？父親開始服役的那一日，我收到了恒兒的長命鎖。”

　　“你，你都知道了？”陳氏臉上煞白。

　　“母親，你該不會以為去烏地的都是父親和三弟的人？常開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弄沒了我的恒兒。說好的替我保護好恒兒呢，死的為什么不是他兒子，他有兩個兒子呢，而我只有一個。恒兒若在一切都好說，恒兒沒了，您說他常開世算個什么東西？您和父親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居然瞞著我。”

　　“揭世……那，那只是意外啊！”

　　“什么意外！狗屁意外！為什么出意外的是經世，是恒兒！為什么常開世不出意外！他早該死了！”

　　常揭世雙目猩紅，喘著粗氣，恨不得拿把刀子剜了自己的心中，將沉在里面粘稠到化不開的怨忿都剖出來。可那些東西已經粘粘扎的太厚太深，挖不出去了。

　　半響過后，常揭世頹然沙啞地說道：“不必再審了，既然栽贓嫁禍不成，一切也沒了意義，我的籌碼沒了。”

　　哈，一起都是笑話。

　　一片他根本就掙扎不出的沼澤地，他究竟在妄想些什么。

　　“不過，”常揭世蒼涼又驀然地看向李玉合，“一切還沒完呢。百旺城的常家本來就要敗，可烏地還有常家的種子。你的消息網那么靈通強大，應該知道肖屹往烏地增兵了對嗎？”

　　常揭世擦干淚水，艱難地挺起腰板。

　　“你猜肖屹增兵做什么？你猜蜀地還能獨善其身多久？你猜我三弟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呵，呵呵，本來我想給那個人遞上投名狀的，可是我太高估自己了。不過蜀地也安穩不了多久了，李玉合你真是天選之子嗎？我會在那邊好好看的。”

　　說完，常揭世轉頭撞向常若望的棺材板，同時咬碎了牙齒間鑲嵌的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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