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溫府花園里寂靜無聲,一座六角亭佇立在花園,在六角亭旁邊,是一個殘破的石井。微風吹過樹葉颯颯作響,烏云遮蔽住月亮,周圍漆黑一片,似乎在每棵樹下都藏著一個奇形怪狀的影子。
一只貓頭鷹站在樹上,一雙空洞詭異的大眼緊緊盯著辛秋,時不時發出一陣喑啞難聽的叫聲。
辛秋越走越遠,走進了溫府深處,一條長長的走廊映入眼簾。
在走廊的末端,有一塊被幾株芭蕉擋住的斜倚廊下的碧玉石,下有蜿蜒曲折的青石小徑涌向一座爬滿藤蔓的假山,而潺潺流水從假山洞口流出,匯聚成彩石鋪滿的清潭,里面有幾條名貴的紅元寶鸚鵡魚。
這個居處清幽雅致,像是一個飽讀詩書的翩翩公子的雅居。
辛秋仿佛看到一人倚在芭蕉下的碧玉石上打盹,松松垮垮的白衣隨意披身流露出他的瀟灑不羈和寫意風流,一睜眼,清蘊雅意便從他眉眼的亮光中顛倒眾生…
辛秋揉了揉被風吹得酸澀的雙眼,再睜開眼睛時,芭蕉和碧玉石的組合依然那樣精妙絕倫,倚在碧玉石上打盹的人卻已不再。
這個地方,令辛秋有種熟悉的感覺。
再走了一小段距離,辛秋來到了一扇海棠洞門面前。
洞門之后,是一座牡丹園。
辛秋仿佛置身于世外仙境之中,眼前處處是驚艷之景:廊腰縵回,亭臺佇立,流水潺潺,鳥語唧唧,“豆綠”、“白雪塔”、“青龍臥墨池”、“御衣黃”、“姚黃”,各種珍稀品類的牡丹競相綻放。
只是在慘白的月光之下,牡丹飽滿的顏色就像是渡上了一層水銀,顯得毫無生機,就像是雕刻而成的假花,愈發顯得詭異。
更為驚悚的是,花叢中竟然坐著一個人。
大半夜,大家都已經酣然入睡,誰會坐在花園里?
辛秋一動不動,宛如一塊僵硬的石頭,呆若木雞地注視著他。
他身著一襲松垮的白衣,墨發傾瀉如瀑,就像是一縷黑色的輕煙,雙腿盤坐在花瓣上,手中拿著葫蘆瓢,微微彎腰,給前面的牡丹澆水。
無端讓人想起一首詩:
千二百輕鸞,春衫瘦著寬。
倚風行稍急,含雪語應寒。
但是,辛秋卻清楚地看到,他澆的水,是鮮紅色的,宛如血水。
而牡丹花葉的確濕噠噠往下流淌鮮血。
他應該是聽到了辛秋的吸氣聲,緩緩抬起頭來時,一縷墨發從他潔白如玉的額間劃過,露出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就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辛秋,辛秋轉身想要逃跑,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邁開雙腳。
他站了起來,走到辛秋面前,冰涼的雙手抬起了辛秋的下巴,宛如紫檀雪蓮的清香包裹住辛秋,讓人昏昏欲睡。
辛秋的手藏在寬大的衣袖之下,不斷摸索身上可以防身的武器,摸出了入睡前放在身上的香囊和匕首。
剛想拿出匕首,辛秋卻猶豫了。
如果辛秋不能一擊必中,那一定會激怒他,到時候恐怕會面臨更不好的后果。
辛秋的手輕輕抖了一下,還是拿出了那個香囊。
香囊中包含了白附子、丁香、白芷、檀香、零陵香、龍腦還有曇花,散發出輕緩安神的淡香。
他比辛秋高了許多,辛秋緩緩仰頭,用平生最大的演技,佯裝成一個不諳世事兩眼發光的懷春少女,眉眼彎彎地沖他一笑,仿佛滿心滿眼里都是他。
“公子,你又來啦。”
辛秋仔細端詳他的神色,繼續說道:“明明知道這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而你只是一個多次出現在我夢中的陌生人,但我總是忍不住想,如果這個夢能夠再長一點就好了。”
“我隱隱覺得,你一定是對我無比重要的人,可能我們有未曾履行的前世約定,而我執拗地不肯將這份執念摒棄在忘川。不然為何,我一看到你就滿心歡喜,夢醒之后就六神無主呢?昔日我讀到‘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總覺得有些不真實,直到遇到你,我才明明,期待入夢,與君相見,是真真切切存在于相思人的心中。”
聽到“相思人”三個字,他的眼眸似乎微不可見地抬了一下。
辛秋嗟嘆著,又露出苦笑,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抵在辛秋下巴的冰冷如蛇身的手,同時將那個有些陳舊的香囊塞到了他的手中。
“今夜的風是什么香?你或許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聽說夢中的人是聞不到任何香味的,正如夢中的你,永遠也不可能在現實中與我相見。不過沒關系,我將我的貼身香囊送給你,你若愿意戴在身上,那么,當我明早醒來,聞到香囊的清香,就如同與你在夢中相逢。”
辛秋偏頭一笑,依依不舍道:“好啦,我要走啦,希望你一個人在夢里不會孤單。”
辛秋從他面前走過,與他擦肩,向著相反的方向前行。
辛秋希望他把她當成在夢游。
辛秋提心吊膽往前走了一段路,身后都沒有傳來什么動靜。
直到如芒在背的感覺徹底消散,辛秋放松了肩頸,手心全都是汗。
翌日,辛秋跟蕭奕說,她好像看到了溫家家主豢養的惡鬼。
蕭奕點點頭,神情有些郁。
“你怎么了?難道你對溫府內幕一點也不好奇了嗎?”
蕭奕此刻正在擦拭他的寶劍“長絕”,修長瑩潤的指慢騰騰拂拭著劍身,頭也不抬地答道:“沒意思,思來想去,都督、城主和溫府的事情,和我們又有什么關系呢?師姐,不如我們回自己的住處吧,什么也不管了。”
蕭奕做事有時會心血來潮,但大多時候都會有始有終,辛秋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如此,不過,他既然這么說了,辛秋當然是順著他的意思。
因為辛秋不喜歡溫府,這個地方讓辛秋做噩夢的次數更加頻繁。
他們很快收拾好東西,辛秋問蕭奕需要和溫辭嬅告別嗎?
蕭奕不甚在意地搖搖頭:“我們是江湖人,自當來無影去無蹤。”
蕭奕的聲音如瑯瑯玉質一般,帶著說不出的清朗,跟他過分秾麗明艷的絕色品相不太一致,卻又增添了非同一般的氣質。
辛秋有些失笑,當初他主動暴露在高大人面前,怎么沒想過“來無影去無蹤”?
回到蕭奕買下的院子之后,辛秋悠閑自在地在樹下的藤椅上躺了一天,蕭奕也跟辛秋一起。
他懶洋洋地拿著一塊極其漂亮的雨花石,似乎正在往上面雕刻詩句。
“你要去河邊碰運氣,找你的有緣人嗎?”辛秋不由打趣道。
“唔……”他含糊地應道。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期期艾艾地看向了辛秋。
“師姐,我好久沒有清毒了。”
辛秋搖頭:“可是,你已經不需要……”
“我需要。”他鄭重其事,一字一句道。
辛秋只能歸因于他珍惜自己的身體,擔心血液中還有毒素沒有排盡。
那就最后一次吧,辛秋心想。
是夜,辛秋增減了幾味藥,讓藥效變得溫和一些,調好烏黑色的藥浴后,讓蕭奕走進房間。
他□□著上半身直接走了進來,發白的肌膚在昏黃的燈光下有些反光,寬肩窄腰,體魄結實,有著獨屬于少年的清瘦。
辛秋沒有反應過來,結結巴巴道:“你……你怎么沒穿衣服?”
以往至少還會穿一件薄透的單衣!
蕭奕打了個哈欠,精神不濟地瞥了辛秋一眼:“麻煩死了,趕快清完毒睡覺吧。”
明明是他說要清毒的,現在像是辛秋強迫他一樣。
辛秋瞪了他一眼,指示他浸泡在浴桶之中,烏黑色的藥水將他整個身子淹沒,只露出一個腦袋和纖長的脖頸。
辛秋站在他身后,幫他把高馬尾松散開來,水霧氤氳中的他有一種超越性別的美。
接著,辛秋將銀針緩緩扎入他頭頂和肩頸上的的穴位處,令他的腦袋看起來宛如一個刺猬。
等辛秋做完這些,他已經閉上了雙眼。
辛秋摸了摸浴桶中的藥液,尚且溫熱,打算過一個時辰之后再來添加熱水。
本來打算悄悄退出房間,剛走到門邊,蕭奕的聲音驀然響起。
“師姐……”
等了一會兒,他并未繼續說下去,似乎只是無關緊要地喚了一聲。
辛秋最終還是離開了房間。
折騰了半宿,清毒總算結束了。
辛秋將半夢半醒的蕭奕扶到了床邊。
他忽然睜開雙眼,精神抖擻,將辛秋壓到了床上。
“師姐,你佩戴在身上的香囊怎么不見了?”他的手在辛秋的腰間摸索著,并未如愿摸到那個香囊。
辛秋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的手似乎是一團炙熱的火焰,令辛秋手足無措。
“師姐,你冷嗎?為何抖得如此厲害?”蕭奕佯裝擔憂地看著辛秋,雙眸仿佛被剛剛的水霧沾濕,濕漉漉的。
“還好。”辛秋輕輕搖了搖頭,斥道:“你太重了,壓得我喘不過氣,還不起來!”
蕭奕卻置若罔聞。
“師姐,你有特別喜歡的事物或者人嗎?”蕭奕此時像是沒事找事。
“我說了你就能放我起來?”辛秋問道。
蕭奕點頭。
此時,他正虎視眈眈地俯瞰著辛秋。
辛秋身后是柔軟的被褥,眼前是蕭奕的臉龐,周圍籠罩著大片陰影,雖然看不見他的神情,卻能察覺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就像是某種極為危險的野獸。
一時有些水深火熱。
“師姐……”蕭奕的聲音有種蜜糖的粘稠感,跟他平時清冽的嗓音不太相同,喊辛秋的時候如同在撒嬌,但是,是那種一旦對方不應承下來,他就會立刻翻臉的虛偽的撒嬌,“你喜歡誰?”
辛秋答道:“師父。”
蕭奕:“……”
“還有呢?”
“我喜歡大海和草原,不喜歡高山、懸崖、瀑布。我喜歡各種各樣的甜食,我喜歡一覺躺到日上三竿。”
蕭奕似乎在磨牙,皮笑肉不笑地問道:“這些不算,還有呢?”
辛秋無奈地抬頭盯著他。
他最近真是越來越不對勁,難道他的惡趣味已經蔓延到身邊的人了?
“你不要無理取鬧。”
蕭奕嗤笑了一聲,眼看他緩緩低下頭,湊得越來越近,氣氛越來越旖旎,幾乎要觸碰到辛秋,辛秋心中的某根弦忽然就那么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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