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忽然被人一腳踢飛。

        蕭奕怒氣沖沖地將男子和他的手下暴打了一頓，拉著辛秋離開了說書樓。

        溫辭嬅著急忙慌地追了出來。

        “多謝少俠出手相救，辭嬅感激不盡，不知少俠和這位姑娘可愿意到溫府做客？”

        蕭奕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溫辭嬅的瀲滟雙目含笑望向蕭奕，一般人定會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

        “少俠幫我擺脫了那些人，無論如何，我都要報答少俠。再說了，相識即是緣分，我們交個朋友如何？”她一邊親昵地挽著辛秋的胳膊，一邊拉著蕭奕的衣袖，熱情洋溢卻并不惹人厭煩，一兩句話之間，就讓人放下戒備，對她心生好感。

        出乎意料的是，蕭弈竟然沒有拒絕。

        很快，辛秋和蕭奕就來到了溫府。

        跟城主府不同，溫府更加闊綽氣派。

        溫辭嬅以為辛秋和蕭奕住在客棧，便邀請他們在溫府住下。

        蕭奕猶豫了一會兒，沒有說他已經在浮圖城買了一間宅院的事情，而是點了點頭。

        溫辭嬅讓溫府管家幫他們安排客房，她自己則突然有事離開了，臨走時嘰嘰喳喳地說明天帶他們去參加雨花節。

        溫府管家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瘦弱男子，一身長袍搭在身上松松垮垮，像一個道士，而且他的眼眶下陷，目光銳利，仿佛隨時都在窺探別人的一舉一動。

        給他們收拾房間的下人，在他面前一直發抖，似乎格外害怕。

        不知為何，總感覺整個溫府除了溫辭嬅，都有些不對勁。

        四周安靜得有些可怕，每個人都沉默地走來走去，一個滔天富貴的百年世家，不應該是這種氣氛。

        總而言之，這個地方令辛秋有種說不上的難受。

        溫辭嬅離開之后，辛秋詢問蕭奕：“你為什么要住在這里？”

        蕭奕慵懶地將身體靠在貴妃榻上，閉著眼睛緩緩答道：“師姐，都督武功超群，兩個兒子也是習武之人，有實力在一夜之間將他們屠戮殆盡的人，在浮圖城不會超過兩家。一個就是城主家，還有一個是浮圖城溫家。前者師姐也聽說了，城主向來與都督府交惡，如今是殺害都督的最大嫌疑。后者嘛，溫家世代經商，是浮圖城真正的首富。既然我們調查了城主家，何不把溫家也調查一遍呢？而且我們看到意潤的書信中有一個溫字，總感覺不對勁。”

        莫名其妙的，到了晚上，辛秋頭暈腦脹，心情愈發低落，就好像是眼前蒙上了一層霧霾。

        晚上辛秋再次做了一個噩夢。

        辛秋在白霧中行走，看見了一個紅衣小女孩。

        辛秋想要出聲，卻發現嗓子仿佛被人扼住，根本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濃霧中逐漸現出一片雪白，與霧氣的慘白不同，那是一種純然澄凈的白。

        白色衣袂飄飄，帶來一陣寒風，一張蒼白人臉的輪廓也在此時逐漸清晰。

        辛秋緊盯著來人，不由低呼出聲：“…師父！？”

        長著“南宮蕪”的臉的人緩緩走向辛秋，聲音竟然也與南宮蕪一模一樣，只是不復從前的溫和，陰冷如地底深處的蛇嘶嘶吐著信子，讓人聽了心底發寒。

        “南宮蕪”慢悠悠的走近辛秋，說道：“辛秋，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她的目光帶著綿綿不盡的悲傷與哀怨。

        “天帝七子亭瑜誕生之時，其母誤吞一個奇怪的甜果，后亭瑜出生并長大，越發嗜甜。最終變成了一個怪物肉球，吞噬著沿途所見一切帶甜味之物。天帝大怒，將亭瑜之母變成了一個甜果賜予亭瑜食之，亭瑜食后嘔吐百年，最后從肉球恢復原身。其嘔吐之物落入人界，變成一片甜果林，人食之將永失味覺。亭瑜恢復原身后，自請守于無望海，無望海下，魔界之魔誘之成魔。”

        “你覺得，這個故事如何？”

        “有些悲傷……”辛秋低下頭，緩緩答道。

        “那你想要看什么樣的故事呢？”南宮蕪的話語喚回了辛秋的思緒。

        “我想要看一些美滿幸福的故事。”辛秋眼睛酸澀地答道。

        “可是啊！所謂文如其人，這些故事，是我親手寫的，我這一生從來就沒有美滿幸福過，又怎么寫得出那種故事呢？”南宮蕪看著辛秋的目光無比幽怨，“這一切，是拜誰所賜？是你！”

        霎時，辛秋耳畔回響起一聲又一聲：“是你！”

        “啊！”辛秋的腦海像要炸裂似的，崩潰地大喊一聲，閉著眼瘋狂地搖頭。

        “南宮蕪”此時再次開口，她一說話，辛秋腦海中的聲音登時消弭。

        “故事里的亭瑜，背叛了他曾珍重萬分的東西。”

        她一字一句緩緩說著，是生前給蕭奕傳授武藝時的耐心模樣。

        辛秋愣愣地看著她。

        “而你，亦如此……”

        辛秋背叛了她曾珍重萬分的東西？

        辛秋渾身像被某種力量緊緊壓制，連氣也喘不過來，眼前一片黑暗。

        “亭瑜噬母，已犯五逆之罪，地獄孽火必將焚之骨肉魂魄，汝亦如此…”

        辛秋在一片黑暗中，緊緊咬住了自己的胳膊，直咬得鮮血淋漓。

        四周再次出現光芒，辛秋親眼看到了亭瑜噬母的過程…

        那個把自己的母親吃下去的亭瑜，邊哭邊吐，如此過了一百多年，恢復原身后，再也沒有吃下過任何東西。誰又能想到一個意外的果子，會引發這樣一出慘痛悲劇？

        他跟天帝說要去守無望海。

        在無望海邊，亭瑜看到了群魔亂舞。那些魔舞動得近乎癲狂，嘴邊掛著世上最荒誕不經的笑容。

        “原來世上還有如此開心的魔！”他感嘆，心里空落落的。

        “若是無望，自是開心…”妖魔回答他。

        “何為無望？”

        “對天地、仁德、倫理、情愛皆沒有期望，便是無望…”

        “那要如何無望？”

        “喝下這無望海中無望水，自能無望…”

        他依言喝了——然后成魔。

        最后，亭瑜的臉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臉——一個女孩。

        第二天早上醒來，辛秋在臉上摸到了自己的淚水。

        蕭奕竟然坐在辛秋床邊。

        “師姐，你怎么了？”看到辛秋醒來，他擔憂地覆上辛秋的被褥。

        “你在我臉上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東西嗎？”辛秋緊張地問道。

        蕭奕慢悠悠地伸出手，用大拇指在辛秋臉上揩了一滴眼淚，然后，當著她的面，伸出透紅的舌尖舔了舔，覷向辛秋，莫名有些繾綣。

        他愣了愣：“這是眼淚么……”

        他容貌本就是上乘，此時一臉天真無辜，淺茶色眼眸就像是靜水中的一顆琥珀，目若秋波，純澈無邪，讓人絲毫無法怪罪。

        辛秋本來有些悲傷，被他突如其來的行為弄得有些尷尬。

        “你看到我臉上的紅色花紋嗎？”辛秋直截了當地問道。

        蕭奕笑著搖了搖頭。

        還欲再問，有人敲響了房門。

        敲門的人是溫辭嬅，她帶他們用完早膳之后，就邀請他們去參加雨花節。

        雨花節是浮圖城頗具本地特色的節日，他們來到了河邊，看見了河底五顏六色的雨花石，在燈光下仿佛一顆顆璀璨的寶石，精致奇巧的形狀又好像精心打造的美玉。

        溫辭嬅舌燦蓮花，向他們介紹雨花節的習俗。

        “左銘開創的雨花節不僅僅只是為了賞玉，愛情也是雨花節的一大主題。左銘規定，雨花節時期，年輕男女若是有意中人的，便將對方和自己的名字刻在雨花石上，在雨花節的第一天扔進河里，河流四周的酒肆茶館會在河邊點上五顏六色的燈籠，男女皆可以在晚上下河去撈雨花石，若撈到有自己名字的雨花石，而自己又恰好喜歡雨花石上另一個名字的人，便上岸找到那個人，和他（她）共度這個佳節。如果兩個人互相心儀，雙方又恰好找到了刻有自己和對方名字的雨花石，歷代城主都會在雨花節的最后一天給予特殊獎勵。”

        “那要是沒喜歡的人呢？”一旁的蕭奕好奇地問。

        溫辭嬅沖他莞爾一笑，嬌俏可愛極了。

        “那也無妨，蕭公子可以刻一些關于愛情的詩句，沒準撿到的那個人就是你的有緣人！”

        蕭奕聽聞，興致沖沖地拉著辛秋去河水中撿雨花石。

        他們本來撩起了褲腳和裙角，以防被河水浸濕，但溫辭嬅直接走到了不深不淺的河水中，一邊用力踩水，一邊朝他們潑水。

        在淺金色的陽光之下，她膚若白雪，笑得格外燦爛，連蕭奕都有一瞬間的失神。

        辛秋和蕭奕立刻向她反擊，結果雨花石沒有撿到幾顆，他們卻渾身濕淋淋。

        回溫府的半路上，辛秋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蕭奕的院子里，還有一個被鎖起來的千面郎君。

        他將近兩天沒有進食了，應該沒有餓死吧？

        辛秋把她的擔憂悄悄和蕭奕說了，于是，蕭奕和辛秋找了個借口，暫時告別了溫辭嬅，回到了院子。

        千面郎君趴在窗戶上，餓得奄奄一息，看到他們手上的食盒，立刻如同小狗般兩眼放光。

        他們打開房門后，他奪過食盒狼吞虎咽起來。

        辛秋和蕭奕在一旁，心虛地對視了一下。

        真是罪過。

        千面郎君填飽肚子之后，對他們說道：“我再跟你透露一個秘密，你們放了我吧。”

        “嗯？你還有瞞著我們的事？”蕭奕危險地瞇了瞇眼。

        千面郎君苦笑道：“因為說了怕你們不信！但剛剛聽到你們竟然混進了溫家，我就感覺你們并非無能平庸之輩！”

        “哦？”

        “外人看來，溫家家主跟都督的關系，那可是比親兄弟還親厚！臭味相投沆瀣一氣你們明白吧？都督和溫家家主就是那樣的關系，兩人都是殘暴荒淫的人。按理來說，你們不應該去懷疑溫家家主才對。但是你們還是這么做了。都督與溫家家主兩人的確交情深厚，兩人好到都可以……可以交□□妾。意潤也曾經被都督送到了溫家家主的床上。意潤回來后，告訴我一件關于溫家家主的秘密。她說溫家家主在府中養了一只吃人的惡鬼，惡鬼喜歡虐殺年輕漂亮的女孩，溫府花園的泥土掩蓋著那些女孩的尸體。我一開始不信她的話，覺得她過于迷信，直到后來，我傷了意潤的心，意潤開始暗中謀劃一件危險的事情。我之前說，我不知道意潤想要做什么事情，但其實我有聽她說過。她說，要借助溫家家主豢養的惡鬼，殺了都督全家。”

        蕭奕猛地看向辛秋。

        他們在此刻可以確定，意潤被燒毀的那封殘信中，“溫”字就是指溫家。

        在此刻，他們對千面郎君是感激的，所以還是決定放了他。

        辛秋和蕭奕回到了溫府，當天晚上，辛秋再次做了噩夢。

        可是，這次辛秋提前從噩夢中醒來過來。

        月色如水，夜深露重，辛秋披著衣服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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