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瘟疫(三)
“公子,今日早朝,需早些洗漱穿衣。”
天微微亮,老劉便起來敲時涼臥房的門,沒有人回應。
“公子?”
老劉又試著叫了叫,仍然沒有人回應,難道沒有睡到自己的房間嗎?
“哈,劉管家。”時涼從后面拍了拍老劉的肩膀,把后者嚇了一跳。
“公子!”老劉忙退了幾步,俯身施禮。
“我昨夜睡在書房。”時涼朱唇輕挑,是在解釋,“今日不早了,我們還是先洗漱換衣吧。”
“是。”老劉忙低頭,做了“請”的手勢,帶著時涼去洗漱更衣。
只過一夜,在老劉眼中,時涼就像換了張面孔一樣:朱唇輕閉,面色清冷,一副拒人之外,冷若寒霜的樣子。像是不食煙火的謫仙,清秀脫俗,讓人退避三分。
但未免過于冷淡了些。
蕭馳為時涼準備的朝服,整體是天鵝絨色的。天蠶絲面料,金線繡紋。純潔的白與耀眼的金相互映襯,更顯各自的高貴。
確實與我的腕珠挺配的。時涼看著鏡中的自己,搖了搖手腕上的玉鈴,很是滿意的笑了。
“公子要束冠嗎?”老劉得到丫鬟的暗示,忙替人問了一句。
時涼重新坐到梳妝臺前,偏頭含笑:“不必。”
未到二十,不必加冠……
于是丫鬟們用一條純白的綢帶,將時涼的頭發一半束起,一半散在肩后。時涼偏頭看著鏡子中端莊的自己,唇角上彎,輕合雙眼。再次睜開時,笑意凝固在眼中,與鏡中的老劉對視一眼,后者不禁打了個寒戰。
這是王爺的招牌笑容:瞳孔中含笑!這人模仿的也太極致了吧!
時涼半闔眼眸:“用膳。”
語音、語氣、語速簡直和王爺一模一樣!假如不看臉,還以為王爺就在面前!
“是。”老劉恭敬地俯身低頭,請時涼起身,帶他到飯桌旁,指揮丫鬟們上菜。
————
深呼吸,深呼吸……
蕭景撫著胸口,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冷靜……不能給小叔丟臉。
蕭景,你都當了半年的皇帝了,小叔平日里也教了你那么多,還有什么可擔心的?待會上朝,一定不能被那些大臣們看扁了!
朕可以的!
“皇上駕到——”
王盛嘹亮的嗓音,將眾位大臣的注意力全部引到小皇帝身上。
沒有小叔陪伴在身邊,蕭景多少有些不自信,他緊咬著下唇,中規中矩地坐到皇位上,接受著眾臣的參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蕭景捏著衣角,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盡量讓自己笑的不是太僵硬。
“皇上!”有一位大臣出班跪下,懇切地問道,“臣等聽說,王爺昨日帶了兵馬前往意州。不知消息可否真實?”
蕭景心中白了他一眼,眼瞎嗎?往常小叔與朕一同上朝,今日他的座位是空的,明眼人都已經確定答案了好不好?但身為皇帝,蕭景還是表現得很有教養。
“愛卿真是關心朝政,早早的就將消息打聽的這么靈透,確實好本事。”蕭景抬手示意他起身,繼續道,“不瞞眾臣,朕的皇叔,確實帶了兵馬糧草,于昨日上午,動身前往意州。”
眾臣立刻炸開了鍋,絲毫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
“王爺這是要謀反呀!”
“沒有經過朝廷的允許,私自帶兵出京城,其罪不小啊!”
“害,你懂什么,人家就是朝廷,座上那位怎么也奈何不了他。”
“這么說,過不了多久,就要篡位了?”
“唉——先皇那么信任他,居然想著對唯一的侄子動手……”
不明白事情真相的人,在顛倒黑白時,想象力總是出奇的好,什么都能聯系起來。
蕭景心中升起一絲怒意,又說他的小叔,又說他的小叔!小叔這么好,你們憑什么說他?
“王盛。”小皇帝向一旁的王盛招招手,后者用盤子拖上一封信。
“念信。讓他們聽聽,小叔到底去意州干什么了!”蕭景手指來回打擊著皇位上的扶手,言語中含著怒氣。
“著——”
“告急密信:意州城突發瘟疫,現已有千余人感染,百余人染疫而亡。賢之自知疫病并非小事,力排眾議,帶兵封住城池。但民心甚怨,望朝廷,急援。意州城刺史——慕賢之,敬上!”
“疫病……這……”林駿成眉頭緊皺,出班下跪,“皇上,自古疫病最為難治。王爺萬金之軀,親去意州城,恐怕……”
“常勝將軍,”班朝末端走出一人,并沒有行臣子的禮節,臉上盡顯著囂張跋扈,“自古疫病非小事,唯有皇室賑災方能安撫人心。現如今,是我朝攝政王手握實權,前往意州城救治百姓,于理應當。”
“林將軍應該知道,圣王朝的當朝皇帝,是座上的這位,不是什么王爺!”那人語氣很沖,并且驕傲的不可一世。
朝堂上從未出現過如此無禮的人,如果小叔在的話,會怎么處置他?蕭景雙手相扣,放于腿上,瞇著雙眼掃視著那人,哦,不認識。
蕭景含笑諷刺道:“愛卿的意思,是說朕是個傀儡了?”
“微臣不敢。”
“朕看你敢!欺君犯上,可是大罪。來人!拖入大牢,嚴刑伺候!”蕭景示意王盛,后者立刻宣殿外侍衛入殿。
“皇上,皇上饒命呀!微臣是為皇上著想,趁此機會,皇上應該翻身,而不是在此……”
“皇上,”又有一個大臣站出,求情道,“陳將軍此話有理。蕭馳狼子野心,趁其羽翼未豐,應該盡早除掉。”
“朕的親皇叔怎會害朕?若是想害,朕今天就不會做到這里!”蕭景極力維護他的皇叔,并且為這些不辨黑白的臣子感到憤怒:明明疫情的事更為重要,卻在此辯解一些無關緊要的事,真是荒唐!
“皇上——”又有一人出班跪下,同為陳將軍求情,“自古皇親間相互謀害者,不勝枚舉。陳將軍小心提醒,是為了皇上的江山著想啊!”
“皇上,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如今攝政王雖手握大權,但根基尚未扎穩,借此時之機,正當除掉……”文臣中走出一人,再次強調。
“臣——附議!”
“臣——附議!”
……
殿中“嘩啦啦”跪倒二十多人,都在為陳小將軍求情,蕭景臉色沉了沉,右手握的緊緊的。
時重瀾最后一個跪下:“皇上!”
朕知道,你附議!
你省省吧,不就是小叔府中的侍衛要了你兒子的性命嗎?那是他活該,不要落井下石好不好?再說,小叔沒有因為你的兒子,而遷你的官職已經夠好了,如今反咬一口,還是個人嗎?
哼,要不是因為師父……
“時丞相不用說了,朕知道了。”蕭景擺擺手,一臉嫌棄地掃視著殿中跪倒的眾臣,“額…依眾卿們所說,如今,朕當如何?”
“皇上,如今蕭馳離京,其黨群龍無首。趁此良機,應將朝中好好清理一番。”下面不知是誰,頗以為傲地說出自己的建議。
很快就有人添油加醋:
“臣以為,可借疫病之事,大做文章。”
自古以來,時疫都是難以控制的。就算能控制住,也避免不了死傷很多人。也就是說,蕭馳控制不住疫病的話,責任是他的,控制住的話,責任也還是他的。
看來這些大臣只是關心皇權的所屬而已,對于百姓真正需要的卻一點也不關心。疫病這種大事,也能拿來做文章?腦袋被驢踢了吧!
此時,蕭景覺得太陽穴“突突”不停,忍不住用手揉了揉,酸痛酸痛的,應該是昨晚熬夜的緣故。
“我聽說,有人想要挑撥皇上與王爺之間的關系?”空靈的聲音伴隨著清脆的玉鈴聲回蕩在整個大殿中。每個人都覺得耳朵蘇蘇的,這聲線,簡直不要更好聽!
一襲白衣橫空落入殿中,飄舞的衣袂,擾亂了眾人的視線,模糊的視角,將那人描繪的更加精美絕倫。
“師父!”
“皇上,微臣第一次上朝,不懂規矩,又兼遲到,還望皇上見諒。”時涼從容地坐上蕭馳的位置,向蕭景面露微笑,后者不禁全身打了個寒顫。
教他武功時可不是這樣啊!兇巴巴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現在突然像小叔一樣溫柔起來,總給他一種說不上來的奇怪,蕭景不由得摸了摸經常被打的屁屁,心里一陣悲苦。
“哈哈,師父說笑了。朕…朕怎敢怪你呢?”蕭景尷尬地笑笑,雙手無處安放,只好乖乖地放到腿的兩側,將視線挪到眾臣身上。
此時大臣們才反應過來,飄過去的美男子,被皇帝稱為“師父”!
皇帝什么時候多了個老師?他們怎么不知道?
大臣們低頭的低頭,跪著的跪著,沒有一個人敢質疑時涼的來頭。一來皇帝親口叫了“師父”,二來這個人的氣場很強大,給人留下不好惹的印象。盡管時涼面皮上一直掛著笑容。
“時丞相。”
時涼將目光放到了時重瀾身上,后者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枯黃的老眼瞬間放大:時…時涼!
時重瀾臉中流露出復雜的感情,驚訝、擔憂、害怕,還有憤怒。每一絲微妙的變化都被時涼盡收眼底,沒想到吧,我還活著,活的很好!
“剛剛,都有誰附議了?”時涼不再看他,將目光放在跪著的人身上,笑容瞬間凍住,化作冰刃從臉上掉下,冰冷的氣場讓入秋的天氣更加寒冷了幾分。
蕭景暗舒一口氣,這才是師父教訓自己的樣子嗎!
“怎么?不敢承認啦?啊?”時涼假裝不在意似的,摸著蕭馳座位上柔順的毛皮,視線卻不離眾人。一時大殿上很安靜,大臣們大氣不敢出。
“來人!所有跪下的大臣,杖五十!”
蕭景眼睛瞪得老大:杖五十!年輕的武將還能挨過去,那些老家伙們,略打打不就…魂歸西天啦!
“對了,陳小將軍嗎。杖免,賜——凌遲!”時涼盯著武將中那個被侍衛按住雙臂的人,將“凌遲”兩字的音,咬的很重。
陳將軍瘋了,掙扎著要擺脫侍衛的禁錮。凌遲!為什么要將我凌遲!
“拖走!”
侍衛們死命地按住陳將軍,向殿外的方向拖去。
“憑什么?他是你們什么,這么聽話?皇上還沒發令呢!”掙扎不過,他便開始對時涼言語相向。
“憑什么?”時涼一手伸到腰間,懶洋洋地掏出一塊精致的檀木鑲金令牌,一個變形的“馳”字,陡然呈現在眾人面前。
“就憑這個!”
持此令者,如攝政王蕭馳親臨。
早朝的遲到,就是為了拿這塊令,就知道會排上用場的。時涼不由勾了勾唇,蕭馳的威信力還是很行的,侍衛們不再猶豫,又上來兩個人,將陳將軍一舉拿下,向殿外拖。
眾臣沒有一個人敢為之求情。
陳小將軍更慌了,連忙大叫:“皇上!皇上!救救臣呀!臣是為了皇上著想啊!”
蕭景搓了搓手,掏了掏耳朵,示意王盛到自己這里:“朕有些冷,給朕添個手爐,要香薰的,順便驅驅吵鬧的蚊子。”
這大秋天的,空蕩蕩的一座殿,哪來的蚊子?
“著——”王盛還是照做了,畢竟小皇帝身體很弱,禁不得凍,禁不得咬。
一句話,讓陳小將軍徹底死心,皇帝是不打算救他了。但他還不打算放棄,在被拖出去的前一刻,他拼了命喊道:“時丞相!你說過的……你說過的!”
時涼眼色暗了暗,挑撥離間的主謀,居然是他。
“哦?時丞相?”時涼冰冷的眼眸中,映射出了某老臣恐懼的身形,“既然陳將軍喊了你,不如多加五十杖如何?”
蕭景懷疑自己聽岔了!多加五十杖,這不是鐵定要時丞相的命嗎!那可是親爹呀,師父,你這么狠的嗎?
“那個…師父,殺威棒打一下很疼的,老臣們會受不住的。”蕭景嘗試為時重瀾求情,見時涼不再開口,便繼續道,“要不,年滿五十的老臣消了處罰?”
時涼的臉很陰沉,顯然是不同意。蕭景咽了咽口水,嘗試道:
“那…減少點杖數?”
跪著的大臣滿心歡喜地看著蕭景:皇帝都這么求情了,一定能減少點。
蕭景搓著爐子,舔著嘴唇,大臣們期待的目光都快將他閃瞎了,師父,你可一定要答應啊!
半晌,時涼終于開口了,語氣十分沖:“王爺前腳剛離開京城,你們這些人就要挑撥離間。平日里,王爺待你們也不薄,怎么各個都想著恩將仇報呢?”
“帝師。”林駿成跪下,求情道,“他們畢竟也是對王朝大業做出貢獻的人了,還是減輕些處罰吧。”
時涼沉默不語,蕭景樂了,這是默認了呀!忙道:
“那就減輕處罰,每人各十杖,用以警示,下不為例。快起來吧!”蕭景擺著白嫩嫩的手,招呼大臣們起來。
“謝主隆恩!”
蕭景內心大喜,自己算是樹立了個好皇帝的形象啦!只是辛苦了師父,哎——
整了整心情,蕭景將話題引到了時疫上。意州僅僅派去蕭馳,肯定是不行的。不管蕭馳能不能控制住瘟疫的傳播,朝廷都要再派人去,帶著錢糧,安撫民心。
……
“師父,你今天的出場很帥呀!”
“師父,你今天氣場很足呀!”
“師父,你這身朝服很漂亮呀!是小叔為你準備的嗎?”
下朝后,蕭景屁顛屁顛地摟住時涼的胳膊,不停地拍著馬屁。
時涼突然停了下來,抬頭望向天空:阿馳,你到意州了嗎?為什么不給我來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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