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謙無聲地打了個哈欠，生怕不小心吵醒床上熟睡的人。不得不說，蕭馳的睡相是真的好，兩個時辰了，硬是沒有翻身，一直保持平躺的姿勢。

        慕謙守在蕭馳的床邊，一夜未曾合眼。不僅僅是為了能夠近距離的好好欣賞蕭馳，更是害怕蕭馳還做那樣的噩夢。

        他家的王爺真是太耐看啦！慕謙迷離的雙眼不自覺地下彎，他的阿馳真是太好看了！一見鐘情，不是吹的！

        慕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的床。只知道他一醒來，蕭馳便不在身邊了。

        去哪了？他去哪了？

        慕謙瞄了一眼窗外，天才微微亮，夜色尚未完全褪去。這么早，他沒有和自己說一聲就走了？

        忽然他想起這兩天蕭馳一直想去，但被他嚴令禁止的那個地方。慕謙忙揭開被子，登上鞋子，顧不得什么儀態，奪門而出。

        那個地方，是染疫人的集中管理處。有很多瀕死的、重癥的病人，被感染的風險很大。

        蕭馳，都說過你不能去的！為什么不聽話！

        慕謙幾乎是飛到那個地方的，看見蕭馳時，他頓時有些心酸：他的王爺還知道帶著面紗，降低被傳染的風險。那怎么就不聽他的話呢？

        蕭馳正在喂一個老人喝粥，老人顯然染疫的很多天了，渾身散發著糜爛的臭味，身上不定的有某處泛出些膿水和血水。看上去已經時日不多，也就這兩天的事了。

        直到蕭馳將一碗粥喂完，慕謙才走上前去，一把拽住蕭馳的胳膊，將他向遠處拉。

        “你一大早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是為了給瀕死的人喂粥？我跟你說過都少次了，你是王爺，不能來這里！”慕謙少有生氣的時候，這次卻真的無法隱忍。

        “本王親來意州，就是為了治疫病，不讓我見病人何談救治？”蕭馳覺得自己說的都是理，沒有什么不對的，便很是理直氣壯道，“再說，瀕死的人就不需要救治了嗎？本王正想與你說這事呢！為什么瀕死的人就不給粥飯，不給湯藥呢？”

        “沒有死，那就該當一個活人來對待！”

        蕭馳掙開了慕謙的手，平靜的看著他，像是在審判一樣，全然沒有了往常的可親溫柔。

        “呵，王爺，微臣不明白，如果因照顧一個瀕死的人，而使更多的人被感染，那還要不惜一切的去醫治他嗎？”慕謙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一字一句地和蕭馳理論。

        “還有，王爺，你知道你喂他喝一碗粥的功夫，有多大的可能被傳染上嗎？現在意州百姓皆知，朝廷派了尊貴的攝政王來治理疫病，倘若你也感染上了，你讓意州百姓怎么看你？怎么看他們的朝廷？”

        “我……”蕭馳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識地轉身注視那個氣息奄奄的老人，心里陣陣犯疼。

        “那我也不能，坐視不理……”蕭馳感情把控不住地外泄，聲音有些顫抖，“進城以來，城中又死了百余人，現在，我只希望，能救一個…是一個……”

        “蕭馳！”慕謙扳住蕭馳的肩膀，讓他直視著自己，眼睛中充滿著缊氣，“你清醒點！現在連治瘟疫的藥都沒有配出來，他們瀕死的人是救不回來的！”

        “走！跟我回刺史府！”

        慕謙拉住蕭馳的手，將他向刺史府的方向拉去，雖然生氣，但動作卻很輕柔，生怕弄疼了蕭馳。

        “慕刺史…請…放開我。”蕭馳并不想跟他回去，硬是站在原地不肯動。

        慕刺史？請？

        慕謙詫異地松開了蕭馳的手，表情有些難看，說笑不是笑，說惱也不是惱。

        蕭馳，你對我這么見外嗎？

        “謝謝。”蕭馳整整衣袖，聲音恢復成往日的溫柔。

        熟不知，這聲聲溫柔對某些人來說，卻是聲聲致命。

        慕謙自嘲般笑了一下，但樣子分明是像哭一樣。“謝謝”？呵呵，我也只配謝謝了。蕭馳……

        “哦，慕刺史，本王近日都不打算回刺史府了。我要留在此地，照顧那些瀕死、重癥的人。”蕭馳若有所思地摸著碗沿，感受著碗的薄厚不均，并沒有注意到慕謙的情緒。

        好啊！蕭馳，你可真好！于是他凄慘地笑了笑：

        “愿一切如王爺所愿，微臣就告退了。”

        “對了，本王帶來的十車糧草，分發給封居的窮苦人家。如果不夠，還請刺史能代替本王，開倉放糧。”

        “是……”

        “甚好，謝謝。”

        背對的兩人，不像君臣，卻又像君臣。

        ——

        “沈老。”蕭馳走到一位清瘦的老者身邊。雖然老者帶著白色的面紗，但還是能從面紗的輪廓下看出他比例較好的臉骨。

        “王爺。”沈御醫忙要起身施禮，卻被蕭馳及時止住，讓他繼續照看病人。

        蕭馳蹲下，仔細地看著沈御醫為病人切脈。病人的病癥有轉重的趨勢，身上有四五處潰爛的地方，還有著十來個大小不等的腫包。

        “怎么樣？切出是哪個臟腑的病癥了嗎？”蕭馳不懂醫術，只是略聽說過“疾病皆源于五臟”之說。

        沈御醫搖搖頭：“恕老臣無能，入城這些天，連病源也不能看出來。”

        “那，醫書上可有相似的病癥？”

        “此病與天花最為相似，但比天花來的猛烈。據醫書記載，感染天花的人，往常有三成，會在感染半個月后死亡。”沈御醫嘆口氣，無奈道，“而此次瘟疫，有九成的人，會在感染后的十日內死亡。”

        “哎——”蕭馳面色凝重，面紗下輕舔了雙唇，“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病源，找到醫治的方子。”

        “是。老臣已經將醫書上常用的治疫方子都熬了一遍，只有兩三副方子對輕癥的患者有些許用處。有的方子，甚至讓疫病嚴重了。”沈御醫平靜地說著，這幾天他不間斷做著的事，像是在稟告。

        蕭馳點點頭，沒有立刻回應。

        “沈老，”蕭馳還在猶豫該不該說，又停頓片刻，才下定決心道，“本王不懂醫術，只會批些折子，耍些刀。但，朝政依時事而變，刀法常出新而勝。醫術，尤其是那些方子，總要推陳出新吧！”

        蕭馳眼中流露出復雜的感情，他不知道，此番言論對醫術來說，是否是一種褻瀆。他等待著沈御醫的謾罵與諷刺，畢竟，流傳下來的醫術，大多數都是經過時間驗證的、可行的。

        沈御醫只是愣在原地，沒有發表言論，也沒有表示贊同。

        蕭馳想：可能因為自己是攝政王，沈老不敢罵他吧！要是換成別人，肯定早罵出來了！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沈老，還請原諒晚輩對醫術的不敬。”蕭馳雙手舉過額頭，向沈御醫深深一拜。

        “哎呀！王爺莫不是要折煞老臣！”沈御醫連忙扶住蕭馳，將他拉起，風清道骨的臉上刻滿了驚訝，“王爺千金之軀，豈能？”

        蕭馳溫柔笑道：“母妃說過，沖撞了德高望重的人，不管身份如何懸殊，都要禮拜認錯。蕭馳剛剛滿口胡言，還望沈老原諒。”

        “害——王爺多慮了。”沈老慈祥地看著蕭馳，“自古醫術就是不斷精進的，哪有什么一成不變之說？王爺說的推陳出新，在醫術中自然是常有的事。”

        “只是……”

        “只是什么？”

        “唉——只是醫術離不了人，醫術每一次精進的背后，是不知多少人的嘗試才能換來的呢！”

        蕭馳瞬間明白了沈老沉默的原因：新方子在嘗試過程中，可能讓很多人殘疾，甚至失去生命。

        那…到底要怎么辦？

        “王…爺……”虛弱的聲音傳入二人耳中，兩人連忙回頭，一個切上了脈搏，另一個則不怕死的抓住她的了另一只手。

        “怎么了？”蕭馳這才將女孩好好打量一番。

        女孩雖說臉上臟兮兮的，但好歹沒有長膿包，并不影響她的容貌。看皮相，應該正值“二八”，手上的繭子也薄薄的，家境應該還比較好些，不知道她的家人怎么樣了。

        “我可以…嘗試…新方子……”

        顯然，她是聽到了蕭馳兩人的對話，并極力想盡一些綿薄之力。

        蕭馳與沈御醫對視一眼，良久，終于在小女孩的期望下，沈老點了點頭。那一刻，蕭馳從小女孩原本黯然的眼中，看到一絲光亮，雖然很快就煙消云散。

        蕭馳悟到了那一絲光的含義：我會死的，我死前，還能為他人盡力，但我最終還是會死的。

        蕭馳撫了撫女孩的額頭，膽大地在姑娘飽滿的額頭上吻上一記：“好孩子，不要放棄活下去的希望。”

        沈御醫已經見怪不怪了：王爺這是溫柔又泛濫了，對誰都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

        一開始接觸王爺時，他對王爺的種種行為很不理解，堂堂攝政王不應該威風凜凜、冷若冰霜嗎？可幾日接觸下來，他發現王爺對誰都是彬彬有禮、和藹可親的樣子。生氣時從不大發雷霆，跟王府的幾個侍衛更是沒有尊卑似的。

        可王爺，你跟你家的侍衛再怎么親近都可以，但人家可是良家姑娘呀！

        哎，算了。我還是離去配制新方子吧！

        “王爺，老臣還要配制方子，失陪了。還請王爺千萬注意，莫要摘除面紗。”

        “嗯。本王再去看看其他人。”順便，問問他們的意見。

        兩人分別向不同方向走去。沈老要去最近的藥鋪，蕭馳則去照看其他的病人，幫御醫們打打下手。

        蕭馳帶來的士兵和王府的侍衛，深受蕭馳行為的鼓舞，也都切身加入到照顧病人的行列中。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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