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辰
楚淮不敢置信的看著蕭容,她的膽子是如何一夜之間膨脹到如此地步,前不久還躲著他,現下又猛的沖上來,非得與他扯上點干系。
楚淮后退一步,唇薄唇離開那個饅頭,嗓音低沉,“你不怕死嗎?”
沾上他,即便不死也要脫層皮,先前躲著他便有這個緣故吧,蕭應不是個良善之人,只要與他有關的人,都落不著好,可不會疼惜蕭容這個異母妹妹。
蕭容依舊舉著那個饅頭,點了點頭,“怕呀,你會殺了我嗎?”
她覺得不會,楚淮雖說身上有些戾氣,可蕭容就是覺得楚淮不會殺她。
“我不殺你,蕭應也不會放過你。”楚淮還不屑于對一個小娘子下手,更何況于他沒有絲毫威脅的小娘子。
蕭容偏頭環視一圈,繼而望著楚淮的眼睛道:“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要將我舉告到太子那去嗎?”
換言之,你不說,我不說,蕭應又怎會曉得。
“今日是除夕夜,人人忙著討賞錢,無人會在意小小的南擷院。”
蕭容動了動胳膊,有些苦惱道:“胳膊好酸,你快收下這個饅頭,我好累了,舉不動啦。”
一直保持一個姿勢不動對于她這個從未習過武的小娘子來說著實有些難。
楚淮微瞇了瞇狹長的雙眸,“為何非得給我吃?我說了不餓。”一個饅頭,又非山珍海味,還從未見誰追著旁人要喂饅頭的。
蕭容撇了撇唇,“我說了呀,今日是我的生辰,我想與人分享,可是宮中的人都不敢為我慶生,既然遇到你了,你收下我的饅頭,就當是為我慶生吧。”
唉,為了讓楚淮不餓肚子她當真是費心了,撒謊可不是個好習慣誒。
楚淮凝視了她一會,最終收下了這個饅頭,淡淡頷首,“多謝。”
蕭容笑了笑,放下胳膊,還來不及說“不客氣”,楚淮便抬步要走。
她下意識后退展臂攔他,“誒,你能別走嗎?”
楚淮頓住,語氣有些不耐,“為何?”
蕭容眼神希冀的望著他,“你能不能陪我說說話?”
總不能白給饅頭啊。
“不能。”楚淮冷酷回絕。
蕭容指了指他手中的饅頭,打著商量,“我給了你饅頭,禮尚往來,你不是也得滿足我一個要求嗎?”
楚淮挑眉,“那我還你。”
蕭容:“……”
這人怎么回事啊,真是好難相處哦,長這么大沒被人打死真是命大!
硬的不行來軟的,蕭容馬上耷拉了柳眉,扁著小嘴,軟著聲調可憐兮兮道:“楚淮,今日是我的生辰,也是我母妃的忌日,但宮里不許旁人為我過生辰,更不許提起我母妃,我只是想在今日與人說說話,你可以多留一會嗎?”
蕭容也不知自己為何一定要留下楚淮,可就是不甘心就這樣讓他離開,她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親近楚淮,若不能趁熱打鐵,下一次她不曉得自己還有沒有這般勇敢。
想親近楚淮并非今日才有的心思,從楚淮出現的頭一日,她的視線便忍不住追尋他,只是忍了大半個月,今日一朝釋放,倒有些不管不顧的沖動。
她只知道自己內心是想結識楚淮,想和他做朋友的。
也許是同病相憐,也許是她的骨子里亦流淌了楚國血脈,兩人之間的羈絆,誰又說的清呢?
楚淮擰著眉心看著她,他從未與小娘子打過交道,在楚國人人避他不及,在梁宮,更是無人敢與他結交,蕭容倒真是個例外。
他的指腹摩挲著掌心已經涼透了的饅頭,原以為自己的心已冷如石鐵,現下看著蕭容的懇求,心頭竟泛起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酸澀,這是他從未遇到過的事。
蕭容見他不開口,想起他的性子便道:“你聽我說便行,無需回應我。”
她只是想找人傾訴一下積壓在心里十二年的話,楚淮未必是懂她心里苦楚的人,可卻是最合適的人,因為滿宮里無人敢與她說這些話,即便是孔嬤嬤,她也不敢。
而她知道,楚淮敢。
“一刻鐘。”楚淮略頷首,罷了,興許還能從她嘴里聽到一些梁宮秘事。
“好。”蕭容莞爾,“我們去水井旁坐吧。”
整個后院只有水井旁沒有積雪,因為水井之上有蓋頂,而且水井被竹林掩住,便不會有人瞧見他們二人了。
坐下后,蕭容從披風內拿出剩下的兩個饅頭用碟子裝著擺在地上,“這是給我母妃的祭品。”
楚淮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饅頭,將其放入了碟內。
“沒關系的,你吃吧,反正祭祀完我都是要吃掉的,不能浪費。”
“我不餓。”楚淮現下已將胸膛中那股火完全壓了下去,并不需要饅頭了。
“那好吧,等一會祭祀完再給你,”蕭容也不與他爭,想了下該從何說起,“我母妃是楚國人。”
楚淮眉心微動,這個他倒并未打聽出來,只曉得她母妃原是宮婢。
“我母妃是被人賣到梁國的,后入了宮做宮婢,因為美貌被陛下選中,冊為妃嬪,可惜深宮重重,我母妃沒有母族倚仗,她的容貌又太過出色,紅顏薄命,生我時被人害死了。”
“但司天監卻說我是孤星命格,會克母克父克親人,我母妃的死便是最好的證明,我出生于除夕,本是大好的日子,卻讓宮里見了血,視為不祥之兆,再加上這樣的命格,陛下便信了,下令所有人不許提起我的生辰與我母妃,將我安置在最偏僻的南擷院。”
她不曉得是誰害了母妃,只知道她出生后,貴妃余氏便向父皇諫言送她去宮外撫育,一個長在宮外的公主,那還叫公主嗎?
那時貴妃與皇后斗的如火如荼,皇后偏不想讓貴妃如愿,最終蕭容被留在了南擷院。
皇后自然不是心疼她,只是覺得身為皇后,該統領后宮,怎能讓貴妃安置公主的去處,而這些年,將她欺負的最狠的,就是皇后所出的七公主與貴妃所出的六公主,似乎誰欺負的她越狠,誰在宮里的地位便越高。
她成為了權后與寵妃之間的犧牲品。
“我從未過過生辰,也沒能在我母妃的忌日上過一炷香。”
在宮里燒紙錢是忌諱,若無特許,不可能得到香燭這些東西,她便只能用簡單的,她能得到的饅頭來祭奠母妃。
蕭容說了這些,一旁的楚淮卻沒有絲毫的表示,她別過腦袋看他,“你不想說點什么嗎?”
楚淮扯了下嘴角,“你不是說無需我回應?”
蕭容一噎,她只是客氣一下,沒想到楚淮還挺會聽重點,這人當真是毫不客氣。
她鼓了鼓腮幫子,也罷,她能把這些話說出來也不錯了,從前可是說都無處說。
“你說這些,便不怕我對外宣揚?”楚淮見她吃癟,終于有了些樂趣開口。
梁皇這樣對待他的女兒,可不像是個仁君所為,皇后虐待庶出公主,更不是個賢后,這件事若傳了出去,少不得添點談資。
蕭容:“你若不怕死的話便說吧,從前有人提過一嘴被皇后曉得,便被罰去服苦役了,我母妃在宮中是禁忌,誰也不能提。”
楚淮:“那你又是從何曉得的?”
“周嬤嬤偷偷告訴我的,她已經去世了,被皇后下令亂棍打死,周嬤嬤是待我最好的人,是我害死了她。”
蕭容微垂腦袋,輕輕地嘆了口氣,若再給她一個機會,她一定不會去做那個決定。
分明當初也是陛下開了口,她才會淪落到南擷院,可她心里卻希冀著,他能念著一絲母妃的好,看見她會想起當初的母妃,救她于水火,起碼,別再讓人無止盡的折辱她。
可惜一切成了空,周嬤嬤的死讓她大夢初醒。
如今她已不奢求了,也不想再連累孔嬤嬤與綠枝,所以哪怕心中有再多怨念,她也不敢與旁人訴說。
臘八那日冒著嚴寒去為七公主折梅花,她哪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不愿又如何,她若表現出不愿,孔嬤嬤便會變本加厲的為她說話,言語之間,難免會得罪七公主,長此以往,誰曉得會不會被七公主聽見一兩句,索性不說好了。
楚淮安靜的坐著,對此并未再開口,蕭容說的這些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甚至更過,他不曉得該如何安慰蕭容。
只是他沒想到,原來世間真有像他們二人這樣的倒霉蛋,分明是皇子公主,卻活的還不如螻蟻。
真是可笑。
蕭容見楚淮不開口,繼續道:“我母妃是楚人,我身上流淌著一半的楚國血脈,與你也算是有緣。”
興許也正是這樣,她才會忍不住想親近楚淮。
楚淮一哂,“這又不是好事。”
蕭容點了點頭,“也是。”
正是因為她身上流淌著一半的楚國血脈,宮里的人才瞧不起她,一如瞧不上楚淮,大梁人自然覺得楚國人是卑賤之軀,哪會高看一眼。
這一半的楚國血脈,也是她噩夢的起始。
“好啦,不說了,”蕭容笑著搖了搖頭,“今日是除夕,大好的日子,說這些太掃興啦。”
她說出來了,心里就好受多了,好像心口的大石頭被挪開,有時候,只是需要一個發泄口罷了,楚淮話少,又不畏懼太子等人,當真是最好的傾訴對象。
“楚淮,你們楚國除夕有什么風俗嗎?”
“沒有。”楚淮從不過除夕。
又下起了雪,蕭容伸手去接雪花,她從書上看見過,楚國不少風俗與梁國都不同,也許不是沒有,而是楚淮沒有經歷過吧。
“你可不可以和我說說你的故事?”蕭容還挺好奇他為何會被送到大梁來。
兩人互相交換故事,以后便算是朋友了吧?
“不可以。”楚淮拒絕的毫不猶豫。
蕭容聳了聳肩,“好吧,我不強求。”
也是,畢竟兩人現下還不熟,楚淮不愿說也是正常的。
后院安靜下來,能聽見雪簌簌落下的聲音。
蕭容也不曉得該說些什么了,便端起饅頭,跑到墻角放下,然后雙膝跪地,雙手合十。
“母妃,我又長了一歲,您在天之靈,要保佑我,終有一日,我會為您立碑,可以堂堂正正的祭拜您。”
楚淮坐在不遠處的石井上,黑沉沉的眸子望著她纖細的背影,晶瑩剔透的雪花一片片落在她的頭頂,發梢,在夜色里看起來,是那么的弱小,單手便能捏死。
分明是只膽小的兔子,卻敢在今夜爆發出驚人的膽量,不僅敢他直視,還敢攔下他,詢問他的過往,這一刻,楚淮不曉得蕭容是怕死還是不怕死。
梁宮秘辛也盡數告知于他,起碼在她的那段話里,他曉得皇后與貴妃敵對,太子與大皇子不睦,七公主與六公主不對付,他若利用蕭容,極其容易便可以挑起梁宮紛亂。
梁宮越亂,于他便越有利。
她可真是半點不設防,傻的令人不忍心利用。
楚淮正想著,蕭容端著饅頭回來了,將之前那個饅頭遞給他,“吃吧。”
這次不等楚淮開口,蕭容直接塞到了他手中,“方才你碰過這個饅頭了,男女授受不親,我不能吃了,你必須得拿著。”
說完蕭容坐下拿起一個饅頭啃了口,“今晚吃的少,有些餓了。”
既是餓了,也是告訴楚淮,饅頭無毒,他無需警惕。
毒這東西她還真拿不到,宮里戒備森嚴,她這樣無權無勢無寵的人,怎么可能接觸得到。
楚淮捏著饅頭,卻沒有吃,饅頭已經冷了,她吃的倒是津津有味,半點不挑剔,嘴上說著男女授受不親,可卻拉著他深夜孤男寡女對坐,也不怕他對她有歹意。
“我之前給你的藥對一般傷口很有效,你沒扔了吧?”蕭容咽下口中的饅頭,有些干,噎得慌,“我先前沒救你,望你勿怪,我怕太子罰我。”
楚淮輕嗤一聲,這是多久前的事了,她竟還記得,腌臜的梁宮怎的養出一個善良心軟的小兔子,他還當整個梁宮的人都如蕭應一般。
他從未奢求過別人的幫助,畢竟連他的父皇都可以親手將他舍棄,旁人便更沒有義務救他。
可聽著她這樣說,忽然起了興致想逗逗她,便沉下臉,冷著嗓音道:“我若要怪呢?你看著我被蕭應毆打,見死不救,我若殺你報仇你覺得如何?”
“咳咳……”這是楚淮目前為止說過最長的話,也成功把蕭容嚇住了,干澀的饅頭噎在喉嚨里,不上不下,她感覺自個要被噎死了,忙拍了幾下胸口順著氣,眼角逼出了淚水。
楚淮皺了皺眉,心里有點躁,她的膽子是忽大忽小嗎?一句話便能嚇死?
蕭容可算把饅頭吞下去了,偏頭用一雙含著水光的杏眸望著他,楚楚可憐,“我向你道歉,你別殺我,不是我害的你,你應當找害你的人報仇呀。”
她只是個無辜的路過者罷了,罪不至死。
望著這雙水盈盈的軟眸,楚淮心口陡然亂了,猛地起身,“一刻鐘到了。”
一刻鐘早到了,他也該走了。
“誒……”蕭容起身。
“咚——”遠處傳來鐘聲,這是宮中的規矩——新舊交替,鳴鐘祈福。
新的一年即將來臨。
“砰——”與此同時,宮中各處開始燃放焰火,一簇又一簇,升上高空,在雪夜里綻放,火樹銀花,格外璀璨迷人。
蕭容一時之間看花了眼,便忘了開口留他。
“生辰吉樂。”
身后忽然響起清冷的聲調,即便很快被焰火綻放的聲音所掩蓋,蕭容的耳朵卻還是捕捉到了。
她驚詫回頭,卻只瞧見楚淮削瘦挺拔的背影漸漸隱在紛紛揚揚的雪中。
那一句“生辰吉樂”,好似她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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