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雪頂
林一笑說完便去護士站補醫囑了。
顧疏放望著她的背影,手里的病歷逐漸被揉成團,侯朗見狀忙哎呦道:“別攥了,這些東西咱們還得帶回市局開會用。”
顧疏放回過神,把文件給了侯朗,一口氣堆積在胸口怎么也化不開,這讓她自己都納悶。
“侯隊長,”顧疏放頓了頓,最后還是把話咽了下去,“我先走了。”
“等一下,”侯朗斟酌了下措辭,說,“我不知道你和林醫生之間發生了什么,不過看你們兩個之間的磁場已經不對付到了這種地步,想來應該不是什么很愉快的事,林一笑這個人就這樣,嘴碎且毒,生氣的時候嘴格外欠,你剛才說的那番話我們這些警察能理解,你是做出了一種最無害于別人的假設,但她不一定理解,她是醫生。”
顧疏放回眸望著他,眼神倨傲,無聲質問:“所以呢?”
“你這個人啊,還真是很符合人民群眾對天才的定義,活了二十多年只顧著漲智商了,”侯朗嘆了口氣,上前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的時候,想到她是個女同志,又把手收了回來,顧疏放不動聲色地后退了一步,“她是醫生,病床上躺著著既是她的病人,也是她的同事,你問人家有沒有裸奔的癖好不和罵人一樣嗎?”
“當然啊,我也不是說不能問的意思,”侯朗有些牙疼,第一次覺得和同事溝通是一件這么困難的事,“咱們這行是和人打交道的,面對受害者和他的家屬朋友,盡管他們也是嫌疑人的身份,但咱們也得有點人文關懷,像剛剛你的詢問,不是說問的不對,只是問的場合不恰當,明白嗎?”
顧疏放點了點頭,說:“我先走了。”
侯朗一怔,回過神后被氣笑了,對一邊的男警說:“我這是說了一大番被人無視的廢話啊,這姐們兒聽懂了嗎?”
顧疏放知道林一笑為什么生氣嗎?
——答案是肯定的,她知道。
那為什么還要說?
——因為樂意。
或者說,她喜歡看林一笑著急上火的樣子。這種感覺像是再拆一個有層層包裝的盒子,每拆下一層都越接近盒子的本來面目,她無所謂盒子中的東西是驚喜還是夢魘,因為盒子本身對她而言便已經有足夠的吸引力。
但這種樂意在林一笑后來的回憶中,被她總結為“欠收拾”。
林一笑補完醫囑,抬眼便看到了準備出急診室的顧疏放,她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嘴比腦子快了一步,叫住了她:“顧疏放。”
顧疏放腳步頓住,回眸看向她,揚起一個未至眼底的笑,眼神中夾雜幾分不明言說的挑釁,看的林一笑背后直起雞皮疙瘩。
林一笑這些年已經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和顧疏放把最后的遮羞布都撕開了后,她心頭的火也就散了,甚至補個醫囑的空檔就把自己哄好了——
顧疏放從小在國外長大,學的又是犯罪心理這種極其容易把自己學變態了的學科,看待這樣一個極其危險的“犯罪預備役”不能用正常人的標準。
而且,她雖然看著欠,但剛回國就能到市局報道,專業素養上肯定沒有問題。
冷靜下來的林一笑反思了一下自己,得出了事自己表達出現了問題的結論——她提出讓警察去查下鄉醫生名單的建議,結合潘越華出現灼傷的部位,確實容易讓顧疏放推測出這種“大逆不道”可能。
她叫住顧疏放,準備道個歉的時候,顧疏放淺笑了下,無框眼鏡后的星眸中多了一層難以言明的曖昧:“林醫生,在國外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一位女士,是想和她約會或者親吻的意思,所以,你是想親我,還是想約我?”
林一笑的腦子“嗡”了一聲,剛消下去的火兒又竄了上來:“我約你奶奶個腿兒!”
——她就不該給顧疏放這個不會說人話的小畜生找補!
“哦,”顧疏放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卻自帶一種勾人的曖昧感,“那林醫生是想親我嘍。”
“我親你大爺!”林一笑嗤笑了聲:“門在那邊,慢走不送。”
顧疏放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林一笑警惕地打量著她,用眼睛罵著臟話。
顧疏放輕嗤了聲,把手伸向林一笑的瞬間,林一笑往側面一躲站到了她身旁,同時攥住了她的手腕,顧疏放還沒有回過神,手腕上便傳來了一陣酥麻的痛感,她的手一松,手里的東西落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當啷”聲。
林一笑一怔,這東西怎么這么眼熟——這不是她電動車的鑰匙嘛?!
她當時只顧著往急診上趕,車鑰匙估計是顧疏放給拔下來的。
林一笑忙把手松開,彎腰把鑰匙撿了起來,直起身便對上顧疏放不善的眼神,尬笑了兩聲,說:“對不起,職業習慣,職業習慣。”
顧疏放邊揉著手腕邊淡淡道:“林醫生的職業習慣還挺特殊。”說完,她對正在整理護理記錄的蘇倩揚起一個粲然的笑容,誠懇萬分地說:“美女姐姐平常和有這種特殊癖好的人工作辛苦了,如果有意向轉行的話,我工作室的大門隨時都向您敞開,工資是開現在的雙倍,您這樣的美人在這里工作簡直是暴殄天物。”
蘇倩一臉茫然地看向林一笑,無聲質問:怎么還扯到我身上了?
林一笑目睹了顧疏放反客為主、川劇變臉的全過程后,只覺得自己惹了一腦門官司。
“顧老板,您給我們醫療行業留點白衣天使吧,”林一笑很嚴謹的沒有去質疑顧疏放的經濟實力,自己給自己搭了一個臺階,“我這邊忙完了,一起回去?”
蘇倩蒙了:這倆人什么情況?前一秒還恨不得把對方送到icu,現在怎么就相約回家了?
顧疏放想到林一笑飄逸的車技,劫后余生的感覺再次沖的她頭皮發麻。
“不用了,”顧疏放繞過她,不緊不慢地搓火道,“我一般不做價格低于兩位數的車,不安全。”
火上澆完油的顧老板無視了身后工薪階級幽怨的眼神,挑起階級矛盾后,悠哉悠哉地走出了急診室,
“她什么意思啊?!”林一笑氣笑了,對著顧疏放的背影兇狠地揮了揮拳頭:“現在哪里還有兩位數的車?!嬰兒小推車都是三位數起!”
“消消氣,消消氣,”蘇倩勸道,“以咱們現在的工資水平,買個嬰兒車都費勁,認了吧,窮是事實,這就好比男足踢球的水平一樣,無法反駁。”
林一笑斜睨著蘇倩,幽幽說:“蘇小倩,你不能向萬惡的資本主義低頭,記住,你從人民群眾中走出來的白衣天使!”
“我也不想啊,”蘇倩聳了聳肩,“可是她叫我美女姐姐,還喊我美人哎。”
“呵,不就是說個好聽嘛,誰不會似的,”蘇倩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林一笑摟住她的胳膊,掐著嗓子扭扭捏捏地說,“美~女~姐~姐~,你不要離開人家好不好嘛~”
蘇倩成功被林一笑“惡心”到了,恨不得蹦出二里地:“林笑笑!我恐同了!”
“哈哈哈哈哈哈,”林一笑心情舒暢了不少,把補好的醫囑單連同身上的白大褂一起交給了蘇倩,“那怎么辦啊,我不恐!走了啊美女姐姐,明天見!愛你么么噠~”
“林一笑!”
蘇倩望著她離開的身影,喃喃道:“你這話要是真的,該多好。”
——
咖啡店,趙婷麗在吧臺里對著賬單,林一笑推門進來的時候,她不由得一怔,下意識把賬本推到了里面,問:“林醫生?你這周不是早班嗎?”
“臨時被叫回來加了個班,”林一笑坐在吧臺前,莞爾問,“今天這么早就關店對賬?”
“沒有,這不沒怎么有人來嘛,就準備對對賬,反正一會兒也得對,早干完還能早下班。”趙婷麗笑道。
她合上賬本,問:“還是滿冰美式?”
“不用了,這個時間點喝上是真不用睡了,”林一笑的手指在吧臺上敲打著,她漫不經心地問到,“麗麗,你這是升職了?”
趙婷麗一愣,否認道:“沒有啊,你不是知道嘛,我就是在這兒兼職當個店員,掙點買畫材的錢。”
“那你們老板還挺信任你的,”林一笑淺笑,說,“對賬這種事都能放心交給你來干,趙同學,升職有望啊!”
趙婷麗神色一僵,訕笑了幾聲,說:“升職談不上,我從大一開始就在這兒干,老板信得過我,就把這活交給我了。”
“是嘛,”林一笑佯裝意外的說,“話說回來,你老板不是專門開店的吧,我算是咱們店的vip客戶了,三年來愣是沒見過他一次。”
“哈哈哈我也不太清楚,老板的事,我個兼職的也不好多問。”趙婷麗說著,不自覺摩挲著手邊的賬本,這點小動作自然沒有逃過林一笑的眼底。
她輕笑了聲,給趙婷麗遞上了臺階:“今天不想喝冰美式了,外面海報上貼的是新品嗎?”
“啊,是的,”趙婷麗暗自松了口氣,“雪頂隕石拿鐵,林醫生要嘗嘗嗎?”
“嗯,”林一笑輕松道,“我也跟跟時髦,麻煩了。”
“不麻煩,”趙婷麗話音剛落,就想到雪頂白天已經用完了,忙說,“哎呦,林醫生,雪頂已經沒有了,要不您換一個?”
“不用,沒有就不加了,隕石拿鐵我也沒喝過,在我這都算是新品了。”林一笑很好脾氣地說。
“林醫生,您這脾氣真是太好說話了,簡是服務業最喜歡的客人,沒有之一。”趙婷麗感嘆到。
“客氣了,大家都是討口飯吃,算起來我們這行也算是服務業了,都不容易。在外面要面對一團亂麻的事業,回家了還得被家里催婚,說多了都心累,哎,”林一笑說,“麗麗你這么漂亮又上進,不少人追吧?”
“害,”趙婷麗的手一頓,垂眸說,“我這種家庭情況,能上大學都是幸運了,哪里還有資本去談戀愛啊。”
林一笑笑得和顏悅色,演起了知心姐:“咱們哪里差,要長相有長相,生活費都能自己掙出來,比身邊那些每個月月底才和爸媽聯絡感情的同齡人強出了不是一星半點,是他們配不上你,千萬不能妄自菲薄,”
趙婷麗莞爾,和林一笑有來有往地相互吹捧了幾個回合,等到咖啡做好了,兩人才默契地終止了這場沒有意義的社交禮儀。
林一笑把車停回了醫院的停車棚里,手腕上掛著咖啡袋,邊走邊復盤剛才和趙婷麗的對話——她雖然是咖啡店的vip客戶,但和趙婷麗也不過是單純的買賣的關系,如果不是潘越華出事的時間點太巧和了,她估計到這家店倒閉都不會套趙婷麗一個美院學生的話。
潘越華是一周前出現不適癥狀,而一周前,她在這家店里遇到了潘越華。
而且,林一笑可以肯定他說謊了——他那天明明沒有值班,為什么要扯謊說和同事換班了?
如果是在家,那他沒有必要說謊,他們夫妻感情好的全院聞名;以此結論倒推,他謊稱值班的那個晚上,既不在單位也不在家。
潘越華一位腎內科醫生,醫療圈里見不得光的事無非那幾樣:倒騰醫療器械買賣從中賺取差價;參加各種人情飯局收點紅包,安排專家號;最次劈個腿,出個軌,當一次隔壁老王。
人類出現的那一刻起,基因里便刻著自私兩個字,所以人很難離開聲色犬馬,很難走出美人在側、紅袖添香。
潘越華就算有心想插手醫療器械的倒賣,也不夠上桌的資格,蠅頭小利都輪不到的人,沒必要搞死。
至于收紅包,他雖然是主任醫師,但腎內科的王牌專家并不是他,而是副主任陳巍。
病人和家屬都不是傻子,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塞紅包放著陳巍不塞去給潘越華塞,純純屬于努力錯了方向。
副主任醫師不滿無能上司占著茅坑不拉屎,蓄意報復的可能也是存在的,但那可是陳巍啊,“腎內科沈澤正”的名聲不是白叫的。
還有一個就是作風問題。
林一笑想到在潘越華手下規培的時候,不過是三年前的事。
他和王玥的相處模式,林一笑除了“舉案齊眉”外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詞。
她很難把作風問題套在這么一對模范夫妻上,但她也沒有辦法否認這種可能的存在。
認定了一個人,然后用余生全心全意地對這個人好,承擔起自己的責任,這本是一種理所應當,但現在的社會太浮躁,喜歡和愛顯得廉價輕佻,這種理所應當也成了一種奢求,甚至是苛求。
假設作風問題的可能成立,那么王玥知不知道?她如果知道,會不會報復?
還有就是咖啡店的老板。她提到老板的時候,趙婷麗顯然慌了神。
老板和員工屬于是“階級敵人”,罵老板是常態,就算老板有可以震懾四方的威嚴,也不至于提起來就慌了神。
話說回來,那老板要真的有威震四方的本事,也干不出讓簡直學生對賬本這種高風險的事。
這位老板即使和潘越華的事無關,估計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林一笑喝了一口拿鐵,運轉著的大腦忽然被中斷了程序:這是咖啡還是甜水?
還是不能輕易嘗試新鮮事物,這杯咖啡的“風險值”高達35塊大洋,讓她連扔掉的勇氣都沒有。
“果然,有錢能讓生活好過不止一星半點。”
——
腎內科病房外,顧疏放用手機看著林深發來的關于潘越華的資料,起身看向病房內——
潘越華的意識已經恢復,但就像林一笑說的那樣,他的病情無力回天,一旦離開呼吸機和血透機,死亡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某種意義上,他比吞服這種藥物自殺的人更加可悲——那些人至少還知道后悔什么,他連弄懂該后悔什么,都還需要警察幫忙。
王玥坐在自己丈夫的病榻邊,眼睛紅腫,身上的衣物均一絲不茍,兩人的手緊握著,無論侯朗問什么她都保持沉默,逼得侯朗只能陪著一起保持緘默——感情如膠似漆的夫婦,丈夫突遭橫禍,警方把她當成嫌疑人詢問的時候,她沒有崩潰就已經是極其冷靜和有涵養的女士。
但涵養和冷靜洗脫不了嫌疑,顧疏放眸光微沉,在手機上把“趙婷麗”和“王玥”的名字標了起來。
顧疏放不是林一笑,她對醫生沒有“道德標兵”樣的濾鏡,她甚至認為自己也不是一個很有道德感的人。
作為“剝削階級”她無情地“剝削”了林深的假期:
“醫院對面的咖啡店,24小時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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