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柏拉圖
市局,清晨八點整。
建安市人民醫院腎內科主任疑似農藥中毒的詞條昨天晚上就已經沖上了熱搜,關于醫院和潘越華本人的爭議漫天飛,建安市人民醫院全國聞名,自己的醫生忽然農藥中毒本來按正常的程序走就行,可一旦媒體參與了進來,簡單的事情也就變得茲事體大了起來。
柏川給侯朗下了通牒,這個案子必須從速從好的結案,至多半個月,他快退休了,于公于私都不想在最后這一年里給職業生涯上添上這么濃墨重彩的一筆。
侯朗前腳從柏川辦公室出來,后腳網偵就給他送來了一個暴擊——不知道那個“有識之士”拍了一段昨天晚上人民醫院急診室的故事,并且傳到了微博上。宣揚的也不是什么正能量——
護士站,女醫生眼神不善地頂著面前的“病人家屬”,甚至出手攥住了“家屬”的手腕,以至于“家屬”手里的東西掉落,這位女醫生還厚顏無恥地把掉在地上的東西“中飽私囊”。
女醫生是林一笑,被無良網媒圈起來用高光標注的“病人家屬”是顧疏放。
侯朗看完了視頻,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問:“這段視頻有剪輯過嗎?”
網偵搖頭,撲滅了他心底最后的那點希望。
侯朗有些頭疼:顧疏放是哪門子“病人家屬”啊,誰家病人有這樣的家屬,得多恨!
說曹操曹操到,顧疏放踩著點慢慢悠悠地進了市局,侯朗忙叫住她:“顧咨詢!”
顧疏放腳步一頓,確認侯朗這聲“顧咨詢”是在叫她后,臉上的表情五彩斑斕。她加入市局確實是“犯罪心理咨詢”,但她沒想到“咨詢”居然可以是個稱謂。
“顧咨詢,你來看一下這個視頻,”侯朗并沒有注意到顧疏放七分震驚三分不解的眼神,把平板遞給了她,“您這剛來工作沒幾天,不僅遇上了投毒案還上了一次熱搜。”
顧疏放接過平板,視頻里,她的臉被打上了馬賽克,林一笑的臉卻清晰無比地呈現在鏡頭中。她看著標在她身上的“病人家屬”四個字,想法和侯朗不謀而合:誰家病人攤上她這樣的家屬,上輩子少說也得是亡了個小國。
她看完了視頻,點開了評論區——評論區里不用看也能想象到有多么烏煙瘴氣,但點開的時候,她還是震驚了一下,顧疏放萬萬沒想到,她居然也又被當成“弱勢群體”的一天。
評論區里,她被“博愛”的網友們心疼著,林一笑作為“黑惡勢力”、“無良醫生”被各種不堪入目的臟話問候全家。
其中一條評論顯得格外清流,它是一個網頁鏈接。
顧疏放點進去,眼眸驟然冷了下來——網頁上是林一笑的個人資料,小到上學時不及格的數學卷子,大到她工作三年來的行醫經歷,甚至連出事時正在家里吃飯的田笑也沒放過。
一場沒有硝煙的侵略在互聯網上拉開了序幕,數千萬人參與了這場暴行。
他們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也不在乎全貌是否和視頻中呈現的一樣,他們揮舞著鮮艷的旗幟登上道德制高點上頤指氣使,把犧牲者的嘴巴用膠條死死縫上,披著偽裝的名字懦弱又殘忍的評判著橫著自以為的黑白是非。
顧疏放把平板還給侯朗,繞過他推開了辦公室,說:“侯隊,建議你打電話問候一下林醫生,提醒她注意出行安全!
“顧咨詢,這個‘病人家屬’是你吧,”侯朗忙說,“你至少澄清一下吧。”
顧疏放被“顧咨詢”這個稱呼叫的牙酸,不耐煩地問:“侯隊,你們刑警還管網絡暴力?”
“不”
“既然不管,那這就是侯隊長的私人請求了,”顧疏放雙手環抱在胸前,說,“林醫生是你愛人嗎?我看著不像,換句話說,如果這件事真的已經嚴重到影響林醫生正常的生活和工作,你覺得還輪得到你替她操心嗎?”
顧疏放斜睨著侯朗,輕嗤了聲:“侯隊長,請你記住,你是刑警,不是管家。你在工作中做的每一項決策,都不是兒戲,我建議您下次說話的時候,多少帶點腦子!
侯朗被顧疏放罵懵了,一時呆在了原地,辦公室里的“崽子們”正趴在玻璃上炯炯有神地湊熱鬧,顧疏放不留情面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看什么看,都整理整理手頭上的資料,半小時后開會!”侯朗回過神后氣不打一出來,瞬間理解了林一笑為什么動手——別說林一笑了,他都想把顧疏放拽到訓練場上打一架。
——
“你找我就這事兒啊,我以為侯隊長火急火燎地給我打電話是準備通知我給你準備份子錢呢,”林一笑打開免提,把手機扔到床頭柜上,“我早上睜開眼就知道了,萬萬沒想到我竟然不是因為醫術精湛上的熱搜!
侯朗一聽就知道林一笑和顧疏放屬于一丘之貉,瞬間炸毛:“林一笑!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已經在網上臭名昭著、人人喊打了?別告訴我你今天還準備去上班!”
“你都說了,是在網上,三次元里我依然是良醫,”林一笑慢悠悠地說,“拍這個視頻的人還算有良心,給顧疏放打上了馬賽克,這要是沒打馬賽克,你們單位顧博士高低算個公眾人物,我剛看了眼她微博,30多萬粉絲呢!”
侯朗不明所以:“所以呢?”
林一笑對著鏡子整理了下衣領,勾上了一個口罩,說:“不知名病人的家屬疑似被醫生‘欺負’和知名網絡大v疑似被醫生‘欺負’,你覺得哪一個標題里的我更容易在路上被人砍?”
侯朗想了一會兒,說:“后者。”
“回答錯誤,”林一笑帶好口罩,邊往公交車站走,邊說,“瘦猴兒,這是個陷阱題,兩者砍我的可能性都不大。如果是病人家屬,那我在醫院就會被砍,這條熱搜應該是‘急診科醫生搶救完病人后慘被砍’!
“如果是網絡大v,謾罵、侮辱、p遺照,已經是網絡暴力的流水線作業了。他們在網上囂張的不行,但不見得敢在現實里和我碰一碰,”林一笑說,“打個比方,你喜歡張三,我喜歡李四,好巧不巧咱們成了舍友,又好巧不巧,某個晴朗的午后,我正在義憤填膺的和室友b痛罵張三,這個時候,你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我是張三粉絲’,我會是個什么反應?我會先沉默,然后和你道歉‘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喜歡張三,我要知道我就不說了’。”
“你作為一個已經有社會經歷的成年人,會和我翻臉嗎?你不會。”
“因為你清楚,這樣做屬于賠本買賣,不值當的,”林一笑吁了口氣,“大多數人是要靠現實吃飯的。”
“為什么他們現實里遇到這種事情還可以維持表面的和平在在互聯網上就不行?歸根到底,因為他們和我素不相識。人對陌生人的敵意要遠低于對熟人的敵意,但在虛擬世界里,他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組成的具有共同意志的群體。
“所謂‘法不責眾’,他們對網絡暴力要承擔的責任就分散成了極小的一部分,他們在現實生活中壓抑著的情緒和欲望便可以肆無忌憚的發泄出來。他在網上p遺照,問候人家祖宗十八代,充其量被封個號。但在現實生活中,他如果敢p著我的遺照,或者滿大街宣揚我家幾口人,不會有人覺得他是勇士,只會覺得這人傻逼,而且在他上街的第一秒,警察也會火速趕到維護我作為公民的權利!
“現實生活中約束著他們言行的條條框框在網絡上會淡化,他們融入了這場沒有硝煙的廝殺中,不覺得自己在進行一種暴行。因為群體意志取代了他們個人的意志,他不再是他!
侯朗恍然大悟,感覺自己剛才擔心林一笑的想法簡直是“狗拿耗子”:“我算是明白了,我就是個大超霸!”
“喲,”林一笑聳拉著的眼皮睜開了,調侃到,“那個死孩子惹咱們侯隊長生氣了?”
“你,”侯朗沒好氣地說,“還有‘病人家屬’!”
林一笑一愣,反應過來病人家屬是是誰后,沒等她問,侯朗就自顧自地交代起了前因后果。
“笑哥,我實在是理解你為什么會和顧咨詢動手了,”侯朗說到激動處,直接把私下的稱呼喊了出來,“我什么都沒說呢,她直接建議我說話帶腦子,這不純純罵我是個傻der嘛?我招她惹她了!”
侯朗情緒激動,以至于沒有注意到顧疏放拿著水杯從一旁的走廊路過。顧疏放聽到他那一聲感情充沛的“笑哥”時,下意識頓住了。
她記得十六年前跟著“女俠”救她的人,好像一個叫“瘦猴”的男孩。如果瘦猴是侯朗,那“女俠”
——不會,林一笑一定不會是她!顧疏放搖了搖頭,像是自我肯定似的挺了挺腰板,轉身回到了辦公室。
侯朗見林一笑沒有說話,問:“林醫生,你人呢?”
“你剛不都承認自己是傻子了嗎,”公交車緩緩到站,林一笑費勁地擠下了車后才繼續說,“還有,您要實在不知道怎么稱呼人家就叫人名字,人家好好的一海歸博士你硬給人轉成服務行業了,還是每天給人打騷擾電話的那種!
“她說的沒錯,要是事情真的會發展到影響我生活的地步,我昨晚上就找她了,F在社會,輿論對警方破案本就有不小的壓力,她要真那么干了,不僅不會有正面效果,說不定還會起反作用,那個時候不僅我麻煩了,你們也來了事兒了!
侯朗回想了下顧疏放說話時不耐煩的樣子,不禁詫異:林一笑嘴里這個思慮周詳的妙人和罵他的人是一個物種?
“和你說個正事,”侯朗沒有太糾結這點,他環視了四周一圈,說,“我們在潘越華的內褲上發現了農藥殘留。”
“哦,是嘛。”林一笑敷衍地回答到。她對這個結果并沒有覺得意外,根據潘越華出現灼傷的位置來看,中毒方法顯而易見。
“這種事情肯定是親密的人干的,要么他媽,要么他媳婦,又或者他情人,”林一笑說,“潘主任媽媽兩年前就癌癥去世了,這個可能性排除,就剩兩個了。這個案子沒那么復雜,侯隊長加油,我上班了。”
“笑哥,你算了,你去忙吧,我掛了。”
林一笑漫不經心地回道:“嗯,回見。”
侯朗剛才想要在提醒她注意安全,話要出口前又咽了下去——林一笑這種心眼兒多的像蜂窩煤的人,她如果真覺得自己要遭遇不測,早就舉家搬遷了,還會給他留機會當好人?
林一笑剛走進醫院,王玥的車便開了出來。
一人一車擦肩而過。
——
刑警隊開完會后,得出的結論和林一笑想得差不多。
接下來便是和嫌疑人對話了。
王玥接到警方電話時,先是怔愣了一下,回過神后并沒有鬧,而是詢問了時間,衣裝得體的出現在了市局門口。
她舉止從容,甚至自己登了記,好像她來的不是警局,而是朋友開的餐廳。
侯朗皺了皺眉,決定親自上陣,顧疏放作為技偵的一員,在外面的監控室里,聚精會神地看著監控器。
“王醫生是吧,”侯朗笑容和煦,說,“不用緊張啊,今天叫你來沒有別的意思,潘主任的情況您也清楚,按照程序,我們得把和他關系親密的人都盤問一圈,您見諒啊!
“侯警官客氣了,”王玥淺笑了下,眼底的疲倦卻難以遮掩,“您想問什么問就行,我一定配合。”
侯朗笑吟吟地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寒暄,直接進正題道:“王醫生,潘主任出現農藥中毒癥狀的時候,是一周前,您作為和他朝夕相處的妻子,也是醫生,您沒有察覺到?”
“我們家里也不止我一個醫生啊,”王玥嘆了口氣,像是在責備潘越的粗心,也在懊惱自己,“他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一些感冒,我也就沒怎么在意,也就囑咐了他要按時吃藥,他這個人啊,怎么說怎么不聽,感冒藥不盯著能拖到感冒好都不吃!
“潘越華中毒的部位的是大腿內側,而且陰囊、□□都是淺二度灼傷,”侯朗斂起了笑臉,眼睛半瞇著,“感冒能感出灼傷?王醫生,你們是夫妻啊!
“夫妻就應該知道這些嗎?”王玥理所當然得反問,“我和我先生之間的相處比尋常的夫妻要特別一點!
“嗯?”
王玥左手拇指不自覺扣著右手拇指的指甲:“我和我先生結婚也接近二十年了,但我們一直是分房睡的,”她微微垂眸,吁了口氣,像下定了決心,說,“我們也沒有過性生活,衣服也都是分開清洗,分開整理,餐具也不公用,我們家有公筷!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震驚了——這是夫妻?
這是找了個完美的合租對象吧。
陳念禾感嘆道:“我就應該把謝天這個小崽種拽來聽聽,她對我甚至沒有人家媳婦對老公客氣。”
顧疏放沒有說話,監控器里閃爍著的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原本漆黑的眼眸變幻成了琥珀色。
她的手在膝蓋上有節奏地敲打著——偉大的婚姻,偉大的夫妻,但很可惜,她不信。
“人都有吮吸的欲望!彼麄兓蛟S真的是柏拉圖式婚姻,但是不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有待商榷。
——林深卡著24小時的ddl,給顧疏放發來了一份資料。
趙婷麗,22歲,美院國畫大三學生,祖籍常寧市固守縣古德鎮趙家村人,父親趙德政在她5歲的時候因工地事故去世,一萬元賠償金是她母親用各種方法才拿到手的,母親是位聾啞人,拿到賠償金后便帶著她離開了村子,到了建安。
顧疏放看著母親那一欄上的名字,眸光微動——沒想到,居然會在這樣的一份文件上看到煎餅攤老板的名字。
文件下面,是美院外情侶酒店對面的麻辣燙店門口的監控視頻——視頻里,趙婷麗穿著白色裙子,低垂著頭,但大半個身體都靠在潘越華身上。
監控視頻的時間是2013年7月21日,趙婷麗當時17歲,還是個高二的學生。
顧疏放冷嗤了聲,眼底的諷刺不加掩飾,幽幽說:“鴛鴦被里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有夠要臉!
還柏拉圖,柏拉圖他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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