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區內有三個村子，西北邊兒的王家莊是距離美院最近，住戶也最多，每周六還有集，屬于美院大學生的購物中心了；東邊的七賢村基本上已經沒有住戶了，留下的都是些沒有辦法從事農業生產的老人家，至于南邊的古家村，”林一笑瞥了眼帶著墨鏡，渾身上下都寫著“莫挨老子”的顧疏放，輕笑了聲，說，“這不是顧老師你本家嘛，去一趟？”

        顧疏放不懂：“什么叫我本家？”

        “沒什么，”林一笑忍著笑，說，“古家村是距離美院最遠的一個村，如果你是趙婷麗，你會去哪兒買藥？”

        顧疏放想了一會兒，說：“古家村。”

        “哦，為什么。”這是個問句，但林一笑像是猜到了她會說這個答案，配合著遞上了個讓對話繼續下去的臺階。

        顧疏放沒有深究，說：“假設趙婷麗真的是犯人，她是重點大學的優秀學生，那就是屬于高智商犯罪，高智商人群犯罪最顯著的特點，便是他們的反偵察能力很強。因為他們接受的知識足夠多，他們比一般的罪犯更高明或者說更自私一點，但這無可厚非，‘自保’是人的本能。”

        ——古家村距離美院最遠，能從事農業生產的住戶比七賢村多出一半。最重要的是，古家村內的監控數量是三個村子里最少的，老村子胡同多，土路多，用點心就能避開監控。

        林一笑眉目微挑，顧疏放說的沒錯，但最后一句話怎么聽怎么不順耳：“顧小姐，牙磣我的方法有不少，您不用非得選擇‘狗尾續貂’這么寒磣的方法，您一個哈佛高材生，要是真的按你最后那句話來算，豈不是妥妥的犯罪預備役啊。”

        “我是好人還是壞蛋預備役不勞煩林醫生操心，”顧疏放摘下墨鏡，別到了自己襯衫的領口上，反問道，“倒是林醫生，您一個醫生，怎么知道這么多？”

        “顧小姐的腦子不愧是全世界最貴，我說過了，我們單位每年都安排人下鄉給村民體檢，”林一笑輕笑了聲，說，“當然，這只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是我善用人際關系。”

        顧疏放一怔：“侯朗？”

        林一笑走后門走的浩然正氣，她爽快地點了點頭，說：“我和他認識小二十年了吧，別看他現在人高馬大還挺壯的，小時候干干巴巴的，瘦猴一個。”

        顧疏放嗤笑了聲，腹誹道：“第一次見得了便宜還損給行方便的人一嘴的人。”

        “侯隊領著人去了七賢村和王家莊，”顧疏放看了眼時間，林深應該快來了，說，“古家村那邊也有警察，就不麻煩林醫生了，前面有個公交車站，慢走不送。”

        林一笑不慌不忙地說：“顧小姐，咱們剛不還說要親密合作嗎？”

        顧疏放輕嗤了聲：“誰說要和你親密合作了？”

        林一笑邊整理手里的傘邊說：“我現在可是被網絡暴力著呢，人身安全受到巨大的威脅，作為中國公民，我有權利申請警察保護。”

        “那你去找警察啊，”顧疏放無語了，“我是警察嗎？”

        “你不是嗎？”

        林一笑不給她反駁的機會，質問三連：“你是不是在市局工作？”

        “市局是不是公安單位？”

        “如果你不是，請問市局是度假村嗎？”

        顧疏放被林一笑這一套邏輯嚴謹的話堵的啞口無言，干脆閉目養神。

        林一笑滿意地閉上了嘴，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藍色的便利貼，發現自己沒有筆，干脆用口紅當筆，在便利貼上寫寫畫畫。

        “別說我不講究啊，吶，請求保護的申請。”林一笑把便利貼撕下來貼到了兩人中間放音樂的顯示屏上，玫紅色的口紅落在藍色的便簽上，車廂里消無聲息地彌漫了起了一層難明的曖昧。

        林一笑的字很漂亮，清秀而有力，雖然用的是口紅，但筆畫沒有糊掉。

        顧疏放別扭地移開視線，打開了車窗。

        林一笑用指肚蹭了點口紅，邊涂邊說：“我這個人吧，做事不喜歡半途而廢，我既然已經摻和進來了，就沒有摻和了一半退出的道理，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擔。”

        ——話已至此，顧疏放懶得繼續和她浪費口舌。

        她最開始想讓林一笑滾蛋的原因才不是什么擔心她的安全呢！她只是覺得林一笑聒噪，鬧得她眼睛疼，僅此而已。

        如果她能少說話，跟著也不是不行。

        顧疏放沒有說話，兩個人各懷心事的沉默著。

        路口處，林深開著一輛格外矚目的迷彩越野suv朝她們飛奔而來，在這條沒怎么有人的路上，成功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顧疏放沒眼看地扶了扶墨鏡，自己也想不明白，她為什么還沒有把林深開了？！

        林一笑探頭看了一眼，調侃到：“顧老板，您開這種車進村，像極了我小時候看過的一部的電影。”

        顧疏放斜睨著林一笑，直覺她沒什么好話。

        林一笑不慌不忙地說：“叫《舉起手來》。”

        顧疏放沒看過這部電影，但單從名字來看，應該是部戰爭片。

        戰爭和suv有什么關系，林一笑是損她還是夸她？

        “《舉起手來》是戰爭片？”

        沒等林一笑答疑解惑，林深已經牛氣哄哄地把suv停到了她們面前，聽到自己老板的疑問，忙說：“算是戰爭片，但是戰爭片里的喜劇片，老板你想看嗎？想看的話我把我會員給你。”

        林一笑意外道：“林先生還知道這片子呢！”

        “童年回憶，”林深笑著說，“這片子上映的時候我剛十歲，那時候還去不起電影院，但廣場上每周末都有那種大幕布放電影，我就提著個小馬扎去看，一晃這都過去15年了。”

        “誰說不是呢，過去的崢嶸歲月啊！”林一笑和林深因為電影相見恨晚，臨時成立了“追憶似水流年”組合，但下一秒就被“無良老板”顧疏放宣布了解散：“林深是童年回憶，林醫生，你得是青春期回憶了吧。”

        林一笑：“”

        “青春期沉迷戰爭喜劇片，”顧疏放輕笑了聲，“怪不得你現在需要相親。”

        “顧疏放，不待搞年齡和單身的歧視的啊，”林一笑帶開車門，走到suv副駕駛的位置，手撐在車頂上，義正言辭地說，“30歲怎么了？吃你家米了還是喝你家水了，顧疏放我發現你是一點中華優秀文化都沒學到，這些個糟粕倒記得清楚，你年輕怎么了，別驕傲，會老的！”

        說完，她順其自然地開門坐到了副駕駛上。

        林深很有眼力見兒地下了車，讓出了駕駛座。

        顧疏放輕“切”了聲，把自己手里的車鑰匙扔給了林深，開車門啟動出發一氣呵成。林深坐上保時捷，便看到了林一笑留下的便簽，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發現是口紅后，不禁感嘆到：“這是什么情趣嗎？老板有點東西啊。”

        ——

        顧疏放剛到古家村，便接到了侯朗的通知：王家莊和七賢村已經排查結束，確認趙婷麗沒有去過這兩個地方。現在他們已經到了古家村的村委上，正在查監控。

        古家村的人口比七賢村多一點，但也就一點，村子里的監控并沒有幾個——村口一個，村委會在的胡同口一個，村子里有兩個小賣部，倆個小賣部門口各一個。

        四個監控，管著全村30戶人家。

        顧疏放覺得有些頭疼——看監控要是能看出來什么，母豬能上樹。

        林一笑倒是格外樂觀，說：“別喪氣啊，顧小姐，先去村委看看，如果看不到咱們還有土法子。”

        “什么土法子？”

        林一笑意問深長地說：“深入群眾。”

        沒等顧疏放明白過來她是什么意思，林一笑岔開話題說：“前面小賣部停一下，古家村這邊的瓜子特別香，上次下鄉的時候嘗過，可以說是我嗑瓜子20年來磕過最香的瓜子！”

        顧疏放：“”

        顧疏放看著林一笑熟稔的和小賣部老板打招呼、然后討價還價，內心的一個角落被觸動了——林一笑這種人，想來從小就被很好的人身體力行地教導著，包括已經犧牲了的林致遠。

        她想起在柏川辦公桌上看到的那張他和林致遠的合影，照片背后的字跡已經泛黃，但仍然能讓人為之戰栗：“我生于這片偉大博愛的土地之上，我生來對她負有責任。”

        他犧牲了，但精神永存。這份精神成就了林一笑骨子里的無畏，讓她長成了一個很棒的大人。

        顧疏放移開視線，把車緩緩開進了村委會的大院。

        侯朗已經到了，看進來的只有她一個人，但身上還披著林一笑的襯衫外套，有些詫異道：“林一笑回去了？”

        “你知道她會來？”顧疏放反問。

        “我不知道啊，但你披著她的衣服，總不能是你把她”侯朗“扒光”剛想出口，忽然意識到顧疏放是個女的，嘴巴忙拐了個彎，“把她衣服搶了吧。”

        顧疏放這才意識到自己肩上還披著林一笑的衣服，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把外套拽了下來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說：“她買瓜子去了，說要深入群眾。”

        侯朗還想問點什么，顧疏放路過他到了監控器前，神情專注地看著監控器上的畫面。侯朗只能噤了聲，也走了過去——干正事要緊，林一笑愛嗑瓜子磕去吧。

        村委會的監控一無所獲，在小賣部查監控的刑警也沒有發現趙婷麗的影子，去有農藥的村民家走訪，村民也沒有印象有女大學生買過他們手里的藥。

        一幫人一籌莫展地走出村委會，顧疏放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忽然聽到了林一笑的聲音：“大娘，您這話千萬別讓我對象聽見了，他聽見不一定怎么吃醋呢。”

        顧疏放循著聲音看去——林一笑不知道從哪里弄到了一個馬扎，眾星捧月般坐在一群老太太中間，嗑著瓜子談笑風生，好不瀟灑。

        侯朗見怪不怪，輕車熟路地過去加入了“嗑瓜子天團”，顧疏放也鬼使神差地跟了過去。

        林一笑和侯朗使了個眼色。侯朗心下了然，上前摟上林一笑的肩膀，笑容和煦地和大媽們說：“大娘，可別給她介紹對象了，她身后那一群追求者就夠我頭又疼了，您們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吧。”

        “去你的！”林一笑悄悄給侯朗比了一個大拇指，自然地摟上了他的胳膊，兩人背對著大媽們，努力憋著笑，直到回到人民警察的隊伍才大笑了起來。

        “可以啊，侯隊長，演技有進步！”

        “林醫生謬贊了，還是您配合的好。”

        顧疏放在一片揶揄中，后知后覺：查監控固然是個高效率的好辦法，但就像美國的信息中心是fbi一樣，村子里的情報中心是扎根土地的村頭大媽們的茶話會。

        刑警隊一幫大老爺們，顯然夠不上加入“茶話會”的資格，顧疏放對中華鄉土文化并沒有多少了解，相比之下，林一笑作為下鄉單身女醫生，顯然是不二人選。

        從刑警隊其他人的反應來看，她應該不是第一次幫他們干這種事了。

        正當顧疏放放任思緒紛飛的時候，林一笑走到她的身邊伸出了手，顧疏放一怔，隨即回過神把她的襯衫遞給了她。

        “趙婷麗來過這里，”林一笑穿好襯衫，說，“大媽們說，村子里基本家家戶戶都有些農藥，就算不種地，各家院子里也都有一小片菜地，趙婷麗是潘越華出事一周前來的，去的好像是村東邊的‘馮瘸子’馮時晨家。”

        “馮瘸子我有點印象，”林一笑說，“這人有點諱疾忌醫，我們下鄉給村民做體檢的時候，這位大爺要么不來，要么搬個小板凳在門口罵街，說我們是來害他們的，來體檢的人都是活夠了。”

        有人不解道：“21世紀了，還有這樣的奇葩？”

        林一笑垂眸，輕笑了下，莞爾說：“21世紀了，還有人信保健品能治百病呢，這沒什么稀奇的。”

        “那邊我不方便去，馮大爺看到我不一定怎么……”

        林一笑話音未落，侯朗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市局打來的：“侯隊，有個女學生來自首，說人民醫院醫生中毒案是她干的。”

        侯朗一怔：“女學生叫什么？”

        “趙婷麗。”

        此言一出，林一笑也愣住了——怎么會這么巧？

        “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來幾個人跟我回市局，”侯朗的視線掃到了林一笑，林一笑微微頷首，示意不用管她，轉身退了出去，侯朗便沒有再顧忌她，說，“再留幾個人，去馮時晨家走一趟。”

        顧疏放下意識想去找林一笑，被侯朗叫住了：“顧疏放，走了。”

        “林一笑不是第一次跟著我們，沈醫生出事之后，但凡涉及到醫患的案子，她都死皮賴臉地摻和了，論起來，她經驗比你要豐富一些，”侯朗舒了口氣，說，“我們更需要你這個犯罪心理博士。”

        “侯隊長客氣了，我沒那么重要，也沒那么厲害，”顧疏放眸光微動，別扭地轉身進到了村委大院，“我自己開車了，隨后就到。”

        “好。”

        顧疏放把車開了出來，通過后視鏡看到了混在警察隊伍里的林一笑，黑色的襯衫系在她的腰上，橘黃色的落日晚霞落在她白色的內搭上，和她記憶力的那個背影重疊相映。

        她搖了搖頭，把這個想法清出了腦外——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等等，再等等。

        她已經回國了，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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