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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君昊天結局上


  無憂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太極宮,正殿里光線幽暗,侍女們都不知去了哪里,空落落得讓人心慌。曳地的紗幔后,傳出沙沙的細膩聲音,無憂沖過去扯住紗幔,摔倒在地上,這時,房間東面的桌案后,君昊天和曦兒一起抬起頭。

  桌頭擺著一方鎮紙,黃山松墨的味道清遠幽香,君昊天彎著身子,握著曦兒的小手,手中毛筆潤滿了墨,因為無憂的突然闖入,筆尖停在了半空。

  君昊天幽深的雙眸轉向無憂,瞅了兩眼,一滴濃墨順著筆尖滑下,暈開在宣紙上。

  曦兒驚訝地"啊"了一聲,趕緊擱下毛筆,然后沖著無憂甜甜的叫道:"娘親!"

  無憂坐在冰冷的地上,怔怔地看著他。曦兒掙開君昊天的臂彎,小鳥一般飛過來,摟住無憂的脖子:"娘親羞羞,走路還摔跤。"

  君昊天臉上笑渦浮現,音調森森:"你娘親身體不好,你有空就去多陪陪她。"

  曦兒點點頭,水紅的小嘴一咧,笑著回過頭說:"是,父皇。"

  無憂一愣:"你叫他什么?"

  "父皇啊。"曦兒理所當然地回答,"娘親你不是告訴我,一定不能忘了自己是姓君的。"

  無憂驀地按住了地面,驚愕地仰起頭。室內的光線不足,君昊天的笑容變得忽明忽暗。她不自覺地抓緊了曦兒的手,緊緊的,緊緊的抓著,手心滲出了汗。

  "娘親,痛!"曦兒不滿地皺起了眉。

  君昊天走過來,拉開曦兒,拍著他額頭說:"乖,先去把字寫完。"

  曦兒使勁點頭,一溜煙竄到桌案后,抓著毛筆又認真地描摹起來。君昊天俯下身,大手抓著無憂的腰肢,把她抱了起來。桌案后,曦兒偷偷地抬頭,小臉紅紅的,賊頭賊腦地笑。

  君昊天把她抱到桌案后,才放下她。宣紙上已經寫了四個字:仁者愛人。此四字,筆力清奇,風華絕代,是為君昊天所書。下面除了一滴丑陋的墨跡之外,都是空白。顯然君昊天的書法造詣,令臨摹的曦兒十分困擾。

  惠童提著白色的紗燈,進入書房,添墨供茶。看到無憂時稍顯驚訝,但只是一瞬,就平靜從容地退了出去。在宮里當差的,這點處變不驚的鎮定還是要有的。

  半晌,曦兒還是寫不出來。皺著眉頭看君昊天:"父皇,可不可以再寫一遍?"

  君昊天欣然微笑,站到他身后,彎腰抓著他的手,寫完了"仁者"二字。曦兒忽然拉住無憂的袖子:"這兩個字要娘親教。"

  無憂拿過他的毛筆,在紙上繼續寫了兩個字:愛人。告訴他:"這就是孔子說的:仁者愛人。"

  曦兒默讀四字一遍。看看無憂,看看君昊天,笑得可愛極了。而在明滅的光線里,君昊天嘴角的弧度也漸漸溫柔起來。

  曦兒寫完字,沾著滿手的墨香,就跑出去花園玩了。無憂與君昊天單獨留在室內,淡淡的墨香中,君昊天盯著紙上的字發呆。

  無憂斂起笑容,審視他問:"你又想干什么?"

  君昊天的的眉毛動了動,好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反問她:"看把你急的,你以為朕會對一個孩子怎么樣?"

  無憂沉默了。君昊天俊秀的面容上,神色凝重起來:"你認為朕是殘酷無情的皇帝,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當年你猜測朕要打掉你的孩子,今天你又是怎么想呢?無憂,有時候你真是讓我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把你剝皮拆骨,一片片活剮了......沒錯,我沒有子嗣,我是殺了太多人,所以上天要這樣懲罰我。我是皇帝,也是一個男人。我若脫了這身龍袍,沒有皇位,也可以是一個好的父親。"

  這么多天來,他第一次一下子說了這么多。以前無憂覺得他是神,不是人,現在覺得他是魔鬼,沒有心。原來他也會寂寞,也會脆弱。這很奇怪不是嗎?至少無憂現在就覺得如同面對一個陌生人。

  君昊天透過雕花的窗格,看著室外玩耍的孩子背影,平靜地說:"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孩子,已經決定給他爵位封地,讓他在權力之外,安度一生。但是今天,我拉著他,他忽然問我:你是我父皇嗎?娘親說過我爹姓君。他沒有叫我爹爹,而是叫了父皇。曦兒雖然只有五歲,但是他很明白什么是權力。"

  他的話仿佛有弦外之音。無憂從來沒有告訴過曦兒他的父親是誰,僅憑一個姓氏,他就大膽地在一個君王面前直呼"父皇"。她不想承認這是一個五歲孩子該有的城府,她寧愿曦兒只是一個聰慧伶俐的普通孩子。

  "無憂,方才看著他,我才發現,他的眉眼好像你,鼻子和嘴就長得像我。曦兒是我君家的孩子,他將來繼承皇位也是名正言順。我有信心可以當一個好父親,你認為呢?"君昊天把她拉到身側,語聲是前所未有的柔軟。

  無憂驚詫地看著他。君昊天和君寰宸是兄弟,五官本就有幾分相似,曦兒還是個孩子,鼻子嘴巴長得像他也不奇怪。可是他的話是什么意思?繼承皇位......他要立曦兒為太子?

  "不行!"無憂簡直是本能地回絕道,如果他做了曦兒的父親,那宸呢?

  "我的愿望是曦兒能夠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我不希望他和皇權沾上什么關系。"無憂的聲音有幾分凌亂。

  君昊天注視她,忽然輕笑:"那只是你的愿望。曦兒也許并不這么想。"

  "不會的,曦兒一直很聽話。他不會想做什么太子的。"無憂一個勁的搖頭,不斷地重復這句話,更像在說服自己。

  離開的時候,曦兒還在花園里撲蝶。孩子遠遠地在花叢中喊道:"父皇--"

  那一聲呼喚,讓無憂的心都揪了起來。

  君昊天含笑走過去,變戲法一般從袖子里掏出一只彩塑的泥人玩偶:"喜歡嗎?"

  那泥塑的娃娃憨態可掬,還穿戴如真人一樣的小衣服,更為可愛。曦兒見了就去抓,君昊天卻收回了手,扯下自己腰帶上的蟠龍佩玉,在孩子面前晃了晃:"那這個呢?兩樣你只能選一個,你喜歡哪個?"

  無憂看到玉佩,頓時吸了口冷氣。那是代表君王身份的綬玉,任何州郡的地方官看到此玉,就如見圣駕。他拿這件東西讓曦兒去選,是什么用意?

  只有在朝為官的人,才知道這玉佩的重要。一個五歲孩子,哪能看透其中玄機?而那泥娃娃活潑可愛的樣子,對于任何一個孩子來說都是誘惑極大的。無憂幾乎看到曦兒饅頭似的小手朝泥人伸去,快要到達時,卻轉而抓住了另一側的玉佩,瞇著眼睛笑道:"孩兒喜歡這個。"

  君昊天摸摸他的頭,把玉佩系到他腰帶上,轉身若有所思地看著無憂。無憂忽然覺得胃中糾結,臉色發白地扭過頭,賭氣一樣不看他。

  惠童從一邊悄悄地走上來,壓低聲音道:"皇上,鑾王爺在殿外等了很久了。"

  還沒等君昊天說話,無憂已經拉著曦兒準備退下。君昊天攔住了她,抖了抖衣擺上的墨味說:"都是一家人。就請他在這說吧。"

  無憂被這句話嚇得連氣都屏住了。雖然知道這一天無可避免,但想到要與君寰宸正面相對,無憂的心里還是忍不住忐忑。她把曦兒朝背后藏了藏,堅持小聲說:"進屋里去。"

  君昊天并不反對,默默地看著曦兒進了內室。盛夏的梔子花香,如焚香一般環繞在周圍,香味刺得無憂更加難受,她皺起眉懇求:"請皇上準許我先退下。"

  君昊天瞥了她一眼,在背后拉起她的手,低沉的聲音說:"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

  這時,惠童已經引著君寰宸從花園的蔥翠幽徑中走出,他遠遠的就行下禮去,君昊天微笑抬手:"自家兄弟,沒外人時就省了這些虛禮。"

  君寰宸依然垂著背脊不出聲。那天他問她要不要一起逃,她還來不及回答。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再見面已是這種情形。無憂覺得自己好象站在刀尖上,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君昊天倒是神色自若:"近日園內的芍藥盛放,朕正打算請你進宮來賞花飲酒。可惜今日時辰不好,無憂身體不適不便飲酒。"

  君寰宸平靜答道:"京城芍藥,臣弟恐怕無福欣賞了。臣弟今早已遞交了奏折,請求皇上免去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職。如今盛世,四海升平,此職位已經不需要了。臣弟愿自請回隴西,永世不再回京,請皇上準許。"

  無憂像是挨了一記悶棍,傻傻的站在那聽他一直說著。他說了許多,大約是對君昊天功績的贊美和坦述自己歸隱之心,無憂都聽不清了,腦海里只有四個字一直在盤桓:永不回京......永不回京!

  沒想到他們竟到了這種決絕的地步。胃里的糾結更甚,酸水兒一個勁地要往外冒,無憂終于忍不住,蹲下身狂吐起來。

  "憂兒,怎么啦?"君昊天驚異的問。太監宮女們開始大呼小叫,紛亂之中,無憂好像看到君寰宸的身子動了一下,但又覺得只是自己的幻覺,因為他還在原地站著,目光盯著她,也不躲閃。看到她這個怪樣子,他的眼中卻意外的柔和,片刻間無憂錯覺的他是傻了。

  無憂倉促地看了他一眼,又難受地嘔出些酸水。太醫已經趕了過來。其實不用把脈,無憂也隱隱猜到了。作為一個生育過的母親,她太明白自己現在的癥狀是怎么一回事。

  君昊天也不避諱她嘔出的穢物,扶著她靠在自己身上,太醫不敢靠近圣駕,只得以一根線把了脈。

  片刻,老太醫眉目凝重道:"皇上,此脈關系重大,請容老臣觀觀氣色。"

  君昊天以目光詢問無憂,無憂有氣無力的說:"有勞大人了。"雖說懷疑,但她寧愿相信自己只是吃壞肚子或者夜里著了風寒。

  年邁的老太醫斂容謹慎的仰視了無憂一會兒,跪下叩頭:"恭喜皇上。"

  君昊天本來凝神看著無憂,聽到這話一怔,但很快明白過來:"太醫,是不是她有喜了?"

  "是。老臣恭喜皇上。"老太醫笑,一把白胡子都動了。君昊天在位十年多了沒有子嗣,朝臣們諫奏了多次,難怪他這樣高興。

  君昊天握著無憂的手重重捏了一下,他的手心竟然在顫抖。無憂虛弱的依偎在他懷里,居高臨下,看到君寰宸跪下了,他低下了秀雅高傲的頭顱,清清楚楚的說道:"臣弟恭喜皇上。"

  在場的群臣太監宮女們都機靈的跪滿一地,高呼萬歲。君昊天忽然彎身,把無憂像個孩子一樣橫抱了起來。他忘記了還有別人在場?無憂頓時面上一紅,低下了頭。

  這些天君昊天都是陰惻惻的,臉色蒼白。他很少在人前露出喜色,但今天他格外明顯地流露出高興,笑起來臉上都蒙著一層粉色的霞光。他小心翼翼地托著無憂的身體,朗聲大笑道:"所有人都重重有賞。太醫,群臣,宮人,都有賞。"

  君昊天旁若無人一般,抱著無憂走進了內室。宮人們都識趣地把頭垂到地面上,無憂透過君昊天的肩線,看到窗欞紙的上面投射出一個修長而孤獨的影子。微風吹進屋子,淡淡的梔子花香飄來,室外跪著的一眾人中,只有君寰宸獨自站了起來。

  君昊天背對著窗戶,低頭吻了一下無憂,等他的唇離開時,窗紙上的影子消失了。

  也許因為無憂懷孕的關系,當晚君昊天沒有再來。無憂躺在床上,如同躺在一座針山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命運似乎從來不給她喘息的幾乎,每當她覺得自己就要緩一口氣的時候,它就會迎面給她狠狠一擊,讓她重新跌回絕望的大海,被無窮無盡的深淵吞噬。

  她不能留下這個孩子。任何會威脅到曦兒的都不應存在。她不能為一個魔鬼生下孩子,那她就真的永生永世都逃不脫了。

  窗紙上那修長孤獨的影子反復地出現在無憂腦海,他們都這樣可憐,在命運的起伏中跌跌撞撞,一路走來,她終是無法再面對他,而他也終于沒有能夠抓緊她的手。不是愛得不夠,只是相處的時間總是太少,在還沒有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前,他們就已經錯過了。

  這世上的事情,都沒有辦法重來一次。

  想到這,無憂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喚來秋顏:"我身體不舒服,你按這上面幫我去太醫院抓些藥來。"

  無憂塞給她一張紙,上面寫著幾味藥名,縱使秋顏不懂醫理,也認得其中一味是藏紅花。夫人剛剛被枕出有喜,現在要抓藏紅花......

  秋顏膝蓋一軟,抓著手中紙條就跪在了地上:"夫人,您不能啊......您這樣做,萬歲會要了奴婢的腦袋的。"

  秋顏急得掉出了眼淚,無憂看著她,心里是錐心刺骨的痛楚。要從自己身體里挖去一塊肉,她何嘗不痛苦?只是......長痛不如短痛。

  無憂伸手按住了秋顏的手背,把那張紙條包在她手心,重重地按了一下:"秋顏,難道你想眼睜睜看著我去死嗎?你是知道我與皇上的關系的,我怎么能為他生孩子?"

  秋顏只是哭,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后來兩個人都沉默了,紅著眼眶不說話。

  第二天早上,秋顏還是端來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藥碗還燙,秋顏端藥的手都在發抖,卻執意不肯遞到無憂手上。

  無憂又催了一遍,秋顏哽咽著說:"涼一下再喝吧。"

  無憂知道她想拖延,于是搖頭道:"事已至此,猶豫還有什么用。你是知道我的決心的。"

  秋顏只是一個勁向后退:"夫人,還是問過萬歲再說吧......孩子是無辜的呀。"

  無憂搖搖頭,走下床來,向著秋顏伸出手:"把藥給我。"

  *

  君昊天下朝,御輦經過一處僻靜破敗之地,有木魚的清脆聲從幽靜中傳來,在寧靜的早晨滌蕩著人的心神。

  君昊天命令御輦停下,步行向著聲音走去。惠童跟在身側,解釋道:"此處是幾位老太妃吃齋念經的地方。"

  君昊天點頭,依稀記得先帝在位時,謫貶了幾位妃子在永儀宮靜閉思過。永儀宮經年失修,每日都是與青燈苦佛相伴,日子清苦,與打入冷宮無異。

  惠童有些嫌避地勸道:"這里陰怨之氣太重,有損皇上威儀,還請皇上回避。"

  君昊天搖頭,鄭重地說:"朕將要做父親了,也能理解這些深宮怨婦的苦處。朕不希望自己的妻兒將來也同他們一樣。傳朕口諭,近期內著人修葺永儀宮,朕也想借機為自己的孩子祈求多福,愿朕妻能平安生子。"

  永儀宮中供奉諸多神像,神像莊嚴,只是表面斑駁,染了灰塵。君昊天遠遠地對著正殿佛像拜定,默默禱告著。

  半晌,等君昊天起步回輦,惠童才在旁邊添話道:"皇上真有心了。要是夫人知道,一定十分感動。"

  君昊天沒有說話,唇角微微揚起一絲弧度。

  未到御清宮,就見一個身著太醫院服飾的小僮橫沖過來攔住了圣駕。

  惠童上前質問,只見那小僮跪在地上,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皇上......今早小人整理藥材,發現少了、少了一味藥......"

  惠童不屑道:"不就是一味藥材,值得驚擾圣駕么?"

  "公公有所不知,少的......是藏紅花啊!"

  原本漫不經心的君昊天,在聽到藏紅花時,忽然繃緊了臉色,眉心蹙起。

  "可曾查到是什么人拿走了?"

  "院里的看守說,一整個早晨,只有居云宮的秋顏丫頭來過。"

  "混帳!"一聲怒吼伴隨著一記重拳,御輦的扶手被擊得粉碎,木屑飛濺。

  *

  雕花木門被人用力踹開,門外站著的竟然是君昊天。

  秋顏還紅著眼眶跪在地上,手里的藥碗已經空了。無憂連害怕都忘記了,只是嚇呆了,站在那里怔怔地看著他。

  君昊天的樣子很可怕,他的額角抽搐著,眼睛里全是紅絲。他盯著她看,就像看著個什么怪物,無憂被他看得心里直發毛,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無憂終于往后退了一步,她一動君昊天就沖了進來,一把就抓住了她手腕。無憂的骨頭都要被捏碎了,他手上力氣真大,下顎緊繃的曲線看上去真是可怕,全身都散發著戾氣,一個字一個字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你為什么......"

  他從沒在人前這樣失態,無憂已經猜到是怎么回事。她只覺得又急又怒,沒想到他會這么快就知道了,她口不擇言地反駁:"孩子是我的,我有權利打掉他!"

  "你敢!?你竟然敢......"

  無憂清楚地看到他的瞳孔在急劇收縮,他一把就扼住了她的脖子,五指的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為什么......?為什么......!"

  無憂被掐得頓時喘不過氣來,還粗戛地抵抗著:"我為什么要為你生孩子......咳,我那么恨你,恨不得你死......咳咳,我怎么會為你生孩子......"

  他的手上愈加用力,簡直如同一把索命的鐵鉗。肺里已經沒有一絲空氣,無憂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視線模糊起來,看到他的臉已經是重影。因為窒息而出現了幻覺,他的臉扭曲而變形,眼睛里竟然似有一層水霧。

  最后,大股的空氣一起竄進來,嗆得無憂咳嗽不止。他終于放開了手,無憂用力地呼吸起來。他的臉隱在黑暗里,看不清晰。不用看,無憂也知道他的臉有多可怕。

  黑暗里,他的聲音漸漸冷去:"你很快就會得償所愿了。"

  無憂根本不知道他最后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他說完這句話就掉頭走了,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經過門檻時甚至絆了一下。他好像停頓了一剎那,然后頭也沒回,消失在晨光的燦爛里。

  秋顏被嚇得躲在角落里發顫,好半晌才爬過來,摸著無憂脖子上瘀紫的痕跡哭泣。

  "夫人,夫人......你為什么不告訴皇上,那碗藥你根本沒喝......"她用力地吸著鼻子,窗臺上那一盆君子蘭,在濕潤的泥土里茁壯成長著。

  *

  那日后,君寰宸再進宮商議兵權轉交的事情,都吃了閉門羹。皇帝似乎一蹶不振,連素日的早朝也連著罷了兩天。

  君寰宸又一次等待面圣不果,悶悶地退了出來,立時命人去尋皇帝的隨身太監惠童。惠童平時八面玲瓏,見著他遠遠就行下禮去,口中道:"王爺萬安。"

  君寰宸閑適坐于御花園中一塊石凳上,吩咐道:"起來吧。"

  惠童忙道:"謝王爺恩典。"又命人去新沏來一盞茶,親手奉與君寰宸:"王爺有什么事情,只管叫人來吩咐奴才就是了。"

  君寰宸適才在御書房外等候多時,此時就著夏日傍晚的一點涼風,吹在臉上十分舒適,又嘗了一口那茶,只覺得滿口生津,不由道:"果然會侍候人,不枉是跟在皇上身邊的。"

  惠童陪笑道:"王爺過獎了。"

  君寰宸道:"本王也沒什么事,只問問你,皇上身邊這陣子可還安靜?"

  惠童是何等的人物,立時就笑了:"王爺這話可叫奴才聽不懂了。"無憂與皇帝鑾王三人之間的糾葛,惠童也清楚一二,他自幼跟在君昊天身邊,自然是偏幫著皇帝的。

  君寰宸笑容一斂,冷冷道:"這宮里還沒人敢在本王面前裝樣,你倒敢試試看?

  惠童急道:"奴才不敢。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糊弄王爺。"他聲音低了低:"萬歲爺這幾天和夫人,仿佛不大對勁。"

  君寰宸"哦"了一聲,問:"是為了什么?"

  惠童想了一想,說:"奴才也不曉得是怎么一回事,說句大不敬的話,倒像是夫人不大高興,所以給萬歲爺瞧臉色。"這話匪夷所思,只怕開朝以來,從無一個妃嬪敢給皇帝瞧臉色,何況一個無名無分的女人。不過換成秦無憂,倒也不是不可能。

  惠童道:"萬歲對夫人,那是沒得說的了,要什么給什么。可惜夫人這幾天不知鬧上什么別扭,萬歲爺慪氣,見著她就發脾氣,見不著更發脾氣。"他愁眉苦臉的說:"連奴才們幾個,都跟著遭殃。"

  原來如此,君寰宸蹙起眉,揮退了惠童。夏天的天黑得很晚,君寰宸一個人坐在石凳上,不知不覺就過了很久。他手肘支在膝蓋上,又撐住額頭,眸子瞇著,仿佛是睡著了。

  遠遠的,無憂站在薔薇花的籬笆下,就像是做夢一樣。眼睛干干澀澀的,她不敢動,她怕一動,這個夢就會醒來。

  他動了一動,嘴唇翕和著,聲音很輕,仿佛在自言自語。有風輕送,將無憂裙子上的淡香拂開,君寰宸緩慢地回過頭,仿佛是夢囈一般:"憂兒?"

  無憂用力地點頭,遠遠地看著他,卻不敢走近。

  就在她發怔的時候,他忽然大步走上前,將她攬入懷中。

  夏日的傍晚異樣的寧靜,半晌才有一絲風,穿過她的鬢發,吹拂著她冰涼濕透了的臉頰。

  他將臉埋在她肩頸里,她還是那樣瘦,肩胛骨單薄得讓人覺得可憐。隔了這么多年,他也能知道,那是她的味道,他記得。

  那是他的憂兒,是他有過的她。

  "跟我走,好不好?"他的聲音低沉蘊含著鼻音。

  無憂動了一下,沉默沒有說話。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打在他背上。

  "憂兒,"他的聲音很低。

  無憂沒有應他。

  他說:"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我這一輩子是完了。就算你愛上別人,可我停不了。不管你怎么樣,我停不了愛你。"

  心底的淚沒完沒了地流淌。他就像是石雕像一樣,一動不動,過了很久,才說:"我會等著你,一直等,一輩子。"

  "如果這輩子,我等不到你,我還會等,我等到下輩子。"

  "哪怕下輩子我仍舊等不到你,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我會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等到你為止。"

  她不能言語。

  過往的歲月一點一滴,鏤在心上,無法觸碰,無法遺忘。

  過了許久,君寰宸才放開她,臉上帶著屬于他的微笑。那是怎么樣的笑啊,他的嘴角明明上揚,卻有著凄厲的曲線。他眼底的淚光如同一把刀,一下一下,戳進無憂的心里。

  可她沒法開口,再留住他。從她決定留下肚子里的孩子那一刻起,她就再沒有資格讓他帶她走。

  他看了她許久,嘆息:"如果你打算留下來,我希望你對他好一點。"

  無憂知道,那個"他"指君昊天。她不知道的是,他為何要這樣勸她。

  "這話從何說起?"

  他苦笑:"大哥一天天蒼白下去,你都沒有看到......你一直很善良,可是你的善良卻在無意中傷害著很多人。其實我應該最了解你了,你也一直對我太善良。"

  無憂想不明白,但提到君昊天就有點賭氣:"他一向這樣,神氣活現的一會賜這個死,一會賜那個死,我倒沒看出他自己有什么不舒服。"

  君寰宸目光灼灼:"人生幾十年不過彈指一揮,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壽數如何。只要你過得比我幸福,我甘愿在一旁等待。只是,我怕,怕你失去你的幸福,我又幫不上忙......"

  他說得越來越玄,無憂聽不下去了,滿腦子都想著肚子里的孩子。君昊天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會讓曦兒活下去嗎?難道君寰宸就一點不為自己的孩子擔心?

  當晚,無憂第一次主動去找君昊天交涉。整座太極宮寢殿空蕩蕩的,烏漆抹黑一盞燈都沒點。惠童在殿外愁眉苦臉地來回踱步,看到無憂簡直像看到救世主,兩眼放光地盯著她,指了指大殿里面。

  屋子里很黑,沒有點燈,所有的窗戶都緊閉著,一時什么都看不到。

  無憂有些后悔進來,在這種黑漆漆的環境下,君昊天要是一出現就是那張猙獰的臉叫囂著要掐死她,她恐怕連逃都找不到路。他的眼睛在黑暗里會放出幽暗攝人的寒芒,無憂只要想起都會覺得心悸。

  借著微弱的月光,無憂才看清他的身形。他坐在一張朱漆九龍蟠紋的寬椅中,脖頸微垂,神色黯然。無憂走進來帶著輕微的腳步聲,他好像完全沒有察覺,依然垂著頭發呆。

  無憂硬著頭皮彎身:"參見皇上。"

  他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更沒說話。空氣里靜得讓人心慌。

  無憂也不用他說"免禮",自己就站了起來。

  "我知道你很恨我,但我想跟你談個條件......"

  "你把朕傻瓜嗎?"他終于說話,聲音嘶啞得像濾了把沙子。

  無憂咬了咬牙,繼續說下去:"你恨不得掐死我,而我也不想看到你。我只想要回我的孩子,離開皇宮,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只要你答應我這個要求,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無憂低著頭,等待他撒旦一般的降臨。果然,他在短暫的靜默之后,忽然放聲大笑:"你就為了你的孩子,可以活生生地殺死朕的孩子。秦無憂,你果然夠狠心......我恨我當初沒有把你一片片活剮了,看清楚你到底有沒有心!"

  無憂就知道談判的結果會是這樣,她頭也沒抬,苦笑著轉身,邊朝殿外走邊說:"你說的對,我沒有心。因為我早就死了......在你下藥強占我的那一刻,在你用炎之陌、用曦兒的性命要挾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死了!你怎么還讓一個死了的人掏出心來給你看一看?你怎么讓一個死了的人給你生孩子?哈哈,哈哈......"

  凄涼的笑回蕩在殿堂里,她果然沒有任何的出路,前方只有黑暗,望不到頭的黑暗。

  還沒走出幾步,身后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無憂回頭一看竟然是君昊天,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顯得的越發幽冷,聲音更冷:"你不能走。"

  無憂只是冷笑,摔開他的手,轉頭繼續向外走。

  身后,君昊天還站在黑暗里不動。無憂不知道他剛才為什么會追下來,現在又站在這里不動。她從來都不懂他,君心難測,她也不想再費心思猜測。

  無憂剛走了一步就被他重新拽住了,幾乎是將她整個人拖到他懷里,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狠狠地吻住了她。霸道的吻帶著野蠻的氣息,粗魯的在她口腔內掠奪。

  無憂閉起眼睛,任他為所欲為,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再忍一次也沒有什么。

  他停了下來,在起伏不定的喘息聲中說道:"一個月。你再陪朕一個月。"

  他的聲音明明就帶著厭惡和憎恨,卻說出這樣的話。無憂已經無心深究,如果能用一個月的虛予逢迎來換得一生的自由,她毫不猶豫。

  她沒有指望君昊天再好好待她了,就算今后這一個月都是暗無天日的折磨,她也認了。但是意外的是,當天晚上君昊天并沒有碰她,甚至接連幾天也都沒有來過居云宮。

  三日后,君昊天如期進行了冊立太子的儀式。曦兒穿著九龍錯金的合身黃袍,從漢白玉的臺階一步步走上大殿。五品以上朝臣都官帶綬服,跪在道路兩側迎接。虛歲還不到六歲的曦兒,看他們行了三跪九叩之禮,清楚地說了聲:"辛苦了。"雖然年紀很小,可他說話,已經有一種天然的莊嚴。

  九重宮闕之上,天子親手將九龍含珠金冠佩帶在他的頭頂。這一幕,無憂雖然沒有看到,亦足以在深宮內苑,望著湛藍天空遐想。

  曦兒被冊立為太子后,搬進東宮居住,每日由少傅講學,朝中名仕盡皆授藝。以前宮人們見了他,總會親昵喜愛地摸摸他頭頂,如今卻是遠遠地看到,就跪下行禮。

  又過了兩天,君昊天決定移駕到翠微宮避暑,無憂自然受命隨行。她第一次來翠微宮就是與君昊天一起,當時他們是為尋龍脈寶藏而來,如今倒變成了最后的相聚的地方。

  翠微宮因用于歷代帝王守陵祭祖時歇息,行宮建造的十分奢華。帝宮在云深之處,碧澗流入玉殿,愈顯靜曠。高山深翠,綠樹如幔,青天之上一抹微云,令人心曠神怡。

  隨從先行入宮安排收拾妥當,無憂搬進去的時候,著實驚訝了一下。她住的是西暖閣,與君昊天的住處主閣云軒閣,一個在最西邊,一個在最東邊,隔了整整一座宮殿,乘車都得走上一盞茶的光景。

  如果不是君昊天的授意,侍從們定不敢私下這樣安排。他既然以陪他一個月為條件,何以現在又處處避著她,弄得老死不相往來一樣?

  當晚無憂沐浴過后,特意挑了件輕薄誘惑的抹胸紫紗裙穿上,外面只套了件白寬袍就出門了。既然是公平交易,她也不想平白占了便宜。而且這樣不冷不熱的僵持下去,君昊天會不會已經忘了和她的約定。像他這樣什么都掌握主導權的人,萬一要反悔也是易如反掌。

  夜幕星垂,無憂不想讓下人知道她去云軒閣,因而選擇自己步行。兩處相隔的確夠遠,她走得背上都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依然不見云軒閣的主樓。

  好不容易走到了,氣氛又陰沉得不尋常。主閣寢殿外竟然沒有一個下人守候在外。以至于無憂走到殿門口,還沒有一人發現她,自然也沒人通報。她甚至懷疑,君昊天在不在里面。這么晚了,不會還沒休息吧?

  兩扇殿門之間留了一條縫,無憂小心地推開,殿堂里又是一片漆黑,沒有點燈。帷幔后倒有一點微弱的光亮在跳動。

  無憂躡手躡腳地走進去,覺得自己像做賊。要是這時候殿內有個人在伺候,她被看到了豈不是丟死人了?她悄悄地向帷幔靠過去,后面似有人在連續不斷的咳嗽,間中還夾雜著說話聲。

  "皇上,這種藥實在太危險,不可以繼續用下去了。"

  說話的不是君昊天,難道一直咳嗽的才是他?

  無憂方才的忐忑已經完全被好奇心取代,她透過落地的高大帷幔,看向內室。

  一盞昏黃的燭光照著床榻,只能看到君昊天的頭頂和部分下巴。他好像十分痛苦,半個身子伏在床榻邊,隨著咳嗽劇烈地顫抖著。一方雪白的絲絹擦過唇角,拿開時上面是觸目驚心的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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