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元縣公共資源中心是近年新建的，不大，在清元縣錦繡路19號的行政服務中心大樓里的四樓。只有一層。

        道路更新項目開標的這一天，中午，各參與單位的人員都在四樓的休息區里等候。

        很多都等的睡著了。

        還起了微微的鼾聲。

        直到下午一點半，整條走廊響起了一首流行歌的上班鈴。

        四樓之下，是辦理各類民生業務的對外窗口。程喬毓、唐曉艾、陳總坐在開標室外的不銹鋼椅子等待，面朝的墻上是顯示器隨時播放的各個開標室的實時現況。邊上另有一塊電子屏滾動播放著個開標室項目的中標情況。

        坐在等候區最后一排的珩建院的幾位也在打瞌睡，一陣吵嚷，陳總醒來，本就睡得不深，不過眼睛一睜開，才發現這吵嚷原來是因為中標結果出來了。

        唐曉艾抱著胳膊在耷拉著腦袋打瞌睡。

        程喬毓也醒來了，發現滾動屏幕上的中標信息里出現了清元縣城市更新過境路段綜合整治項目的部分。

        其實他本來是不會睡著的，都是昨夜和唐葆倩通過電話，要了優盤后，一夜沒怎么睡踏實。

        陳總看到分數，珩建院是第一名，與第二名差十分，意料之中。程喬毓自然是比陳總高興很多的，他是清元人。陳總朝他看了看，就不去打擾他，又見到唐曉艾還在睡，想叫叫她，卻忽然間察覺她嘴角在抿著一些笑意。

        其實昨天他們獨處過的，回旅館時是一道的，陳總看著她，懵懵的想，她已經那么替她高興了嗎？驀地，像是感覺到有人在注意她，唐曉猛地抬起臉，是撞見有些出神的看著自己的陳總，捂著嘴笑了一下。

        “陳總。”

        陳總其實忽然心里漾了一漾，但心里也有些苦楚，她這樣真好，“唐工。”

        唐曉艾應道：“陳總，怎么了嗎？”她摸了一下臉。

        陳總輕笑道：“這項目又不大，至于嗎？你參與過也蠻多的了。”

        唐曉艾的一只手擺在鐵椅子的扶手上，幽幽地眨了眨眼，是這樣，其實他是細細聽著，那首流行歌的上班鈴。

        已經快到最后幾句。

        她說：“是啊，至于嘛。”

        陳總看了看她，再循著她的有些放空的視線，只見程喬毓已經進開標室去整理返回來的投標資料原件。

        他忽然有些一頭霧水。他們兩個人的關系怎么忽然好像就是掉了個個兒似的？她應該知道老家對他有些特別的。

        其他的，程喬毓應該什么都沒告訴過她的。

        但是她現在這口吻，好像是在上位俯視他和有些嫌棄似的。

        正想著，程喬毓已經拎著那袋子人員的資料和證書出來，唐曉艾瞧見，忙起身，從他手里把那袋子裝投標證明材料原件接過來，程喬毓直接遞給她，她很恭敬地接過，也有些認錯的神情，那本就是她的事。

        陳總又有些看不懂了，程喬毓收回手時和他說，也是和唐曉艾說：“中標通知書會一周內寄到珩建院單位內，剛才招標代理的人說的，公共資源中心的人已經結束出去了。”也是和唐曉艾說，“收件人會是代理人的名字。”

        唐曉艾應了一聲道：“我知道了，會注意的。”

        程喬毓嗯了一聲，又轉向陳總道：“剛才還在里面碰到幾個隔壁單位的，聊了幾句，他們今年投了好幾個項目，”陳總也打算問一問這些了，不過，正說到這，“還有珩城附近的幾個孵化園，也是他們，”唐曉艾忽然噗嗤笑了一聲。

        兩個人都朝她看了。唐曉艾撇過臉去。

        “你笑什么？”程喬毓的聲音有些詫異。

        陳總終于發現她是有些不對勁了。

        唐曉艾思忖著地眨了眨眼，“沒什么。”之前她等著時去過樓下，在樓下的那些窗口里的工位上，機械的像個操作工一樣。現在整棟樓的廣播里在放：“我們都一樣，一樣的為需要的人打造一個天堂。”

        程喬毓看著她的臉，那個表情——她朝著空氣里看是在聽什么——他突然聽見了，人聲中有歌聲，“和你一樣，一樣的堅強，一樣的全力以赴我們的夢想。”

        唐曉艾嘴角又撇了撇，輕聲道：“中國夢。”

        陳總沒聽明白，“什么？”

        程喬毓是知道她有幾分是告訴自己的，忙一開腔，繼續和陳總說著，“陳總，剛才碰到那個還是隔壁元嘉的設計院，”頓了頓，應該是我們院最近打算收購的，”陳總果然將注意力轉了過來，程喬毓知道她還在那譏誚的笑，繼續道，“”他們今年工程總承包中了好幾個項目了，都是什么鄉村建設的，說是總中標金額有幾個億，不過都是他們縣里面和隔壁的。”

        陳總沉吟著點了點頭，“村莊多，那一帶。”

        程喬毓道：“哪一個你應該知道了。”

        陳總說了一聲：“差不多有數。”程喬毓也就不問了，畢竟不會在這個單位里做很久——說什么正常工作——哪有的事情。想到這，他看了看唐曉艾，現在上班鈴聲的歌聲結束，她仍然一臉嘲諷的立在那里。程喬毓是有些不舒服。他了解她的個性，瞧不上唐璋那些人，瞧不上這些人比較機械的沒朝氣的活著——那她這就叫朝氣？想到什么，他也不怪她。這一切的所有人都對她有善意嗎？她并沒有瞧不上自己過。其實真誠的這種事情，誰都能感覺到。她也能。

        在人群里，程喬毓忽然心里一沉。那個優盤，應該就是阻隔了唐璋和唐葆倩對她的真誠的東西了。他不一樣，他是真的把她當做——

        “走吧，我們可以回去了，原件都拿回來了。”陳總拍了拍程喬毓，準備往外走。程喬毓猛地一回神，觸到陳總有些提示的眼神，心里是一陣懵然，但立刻眼里充滿了解釋。不過對他又有什么好解釋的呢？

        “嗯。”程喬毓應了一聲，示意一下唐曉艾，“走了。”

        她唐曉艾應了一下，“哦。”程喬毓看她這樣，心里也是笑了一下，這和那些重復又機械的沒什么精神氣在這窗口里上班的人有什么不同呢？他頓時不氣了。他們那樣的人對她會是如何呢？他們若是充滿了真誠，她應該也不會的。

        “現在歌好像不放了哦？”程喬毓問了一句，一面走著。

        唐曉艾眼里空空的，嘴角一提。

        陳總一面走一面應，“歌？”走著樓梯，經過了三樓的入口處，里面很吵，這里是辦事大廳，“這里會放歌？”

        程喬毓道：“剛才好像是放了，”

        唐曉艾接了一句道：“應該是這里的上班鈴聲吧。”

        程喬毓哦了一聲。陳總之前沒聽見，現在也就不應了，一行人都是走樓梯下去。過去坐電梯會繞一段路。

        到了車邊，于司機是在駕駛座里睡覺，陳總去叫他。唐曉艾和程喬毓從后座上車，她先進，看到她提著那袋子清元縣項目的原件，他喚了一聲道：

        “唐工。”

        唐曉艾扭過頭，朝前方的人看了看，再回頭道，“怎么了，程所長？”

        程喬毓看著她，輕聲道，“我也是清元人。”

        唐曉艾愣了愣，驀地，眼里一動，“不好意思，程所長，”

        程喬毓看著她，有些五味雜陳，“不是你想的那樣。”

        唐曉艾又一臉霧水了。

        程喬毓笑道：“是我和你一樣。”

        其實這時候在車里，于司機是激動地聽著，又什么都沒聽明白。陳總是輕輕地垂下了眼睛。于司機還想吱聲，陳總眼神阻止了。

        唐曉艾有些似懂非懂，嘴型無聲的道：“我們，”

        程喬毓笑道：“我知道你在笑什么。”

        唐曉艾忽而有些赧然似的。下一秒，嘴角笑了。

        程喬毓見她這樣，也淡淡地一笑，拍拍她的肩膀，“上車吧，先回去。”她轉過神，坐進車里，她的動作很慢，也有些低著頭，這車里都是同事。但一會兒感覺他們像是什么都沒聽見，也就舒了心。

        “不好意思，讓你們等久了。”程喬毓坐上車，拉著安全帶。

        唐曉艾也在拉安全帶，什么也沒說。

        在單位里和領導是朋友，即使是同齡人又是不會做很長的，也是感覺不大一樣。并不是心虛，就是有些不妥。

        程喬毓是靜而深遠地望著車窗外，沒人知道，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他要面對好那枚優盤成為她最強有力的支撐的心思。

        唐曉艾是有些緊張的。似乎能感到他的思緒和清元那也就是和她有點關系了。但是于司機已經感覺到了什么，或者說是被感染到了。這才一個月多月，原本那么八卦味十足的開始，已經嚴肅到了現在。為什么會這樣？他朝鏡子里看了看，她還是天真的，他似乎已經有了一種雷霆萬鈞般的真誠。那像是一面鏡子。陳總都非常的肅穆。他開始閉目養神。

        一輛商務車開了一路，直到進了珩城城區。

        唐曉艾也是睡了一路，忽然一醒，程喬毓在邊上探身道，“前面停一下。”扒著椅背，指一指前方的路口，“在前面的地鐵站停一下。”

        是有一陣香味過來，她醒透了。

        陳總讓了讓，好使程喬毓可以過來一些說話，其實他想了一路，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外面是鴛湖了，荷花開得很好。

        程喬毓道：“我坐地鐵回去。”

        唐曉艾朝外看了看，這珩城的樹木，她突然有些想念她的父親。

        程喬毓道：“就不用送我回去了。”

        陳總余光看了看邊上的人。于司機低低的說，“好的。”方向盤一打，調轉方向。

        “其實我本來上班也經常坐地鐵。”程喬毓說，“秀苑那邊有地鐵站。”

        于司機靜靜地認真地開著車。

        陳總道，“你住在那附近？”

        程喬毓道：“在那。”

        陳總是知道的，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那么說出來，沉吟一會兒，道：“好像，小唐也住在那吧。”

        唐曉艾忙道：“是，之前還遇到過程所長，在小店里。”

        于司機在鏡子里看看，的確——她的雙眼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了，開口時他發覺自己的語調也有些不一樣了，“李院長不也住在那嗎？老珩建院在那，院里住在那的不是很多的老珩建院的人”

        程喬毓道：“是。”

        唐曉艾道：“是的。

        兩人有些異口同聲。程喬毓淺淺的笑，唐曉艾有些緊張。

        陳總看著車外，道：“到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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