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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上午十點，清元縣城市更新過境路段綜合整治項目開標。參與投標的單位并不多，珩建院是參與單位里的實力最強的。主要也是清元縣并不是經濟發達的區域，總承包管理費比例比較小。并不是很有吸引力。

        在之前的夜里，珩建院來出差的幾個人一同在民宿邊的一處酒家吃了晚飯。單位里的聚餐，喝的都是飲料，但陳總還是點了一些米酒，也是要有些氣氛，于司機不能喝酒，唐曉艾也不適合，程喬毓最后陪陳總喝了兩杯。之后去附近的藥店買了一些蕁麻疹的藥物。

        但后來他沒有吃。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想吃了。在窗邊挨著，吹了吹夜風，也沒有什么不適感。反而是越吹越清醒，越冷爽，沒有發病的感覺。

        這是三樓，在樓下的馬路上，八點多，只有許多三三兩兩的行人，清元是小城，入夜早。八點就沒什么人。看著那些人，程喬毓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想起了唐曉施。也是他沒想到在清元的路上看到了唐曉施那樣的女生。

        程喬毓看著那個女孩，在夜里的樓下面的走著。忽而想起之前的午后，唐曉艾在外面走，去超市，是很慢的，步子也不酸健朗。不過，這個女孩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走得沖鋒陷陣般的步伐——唐曉艾是不同，會軟弱，彷徨。也讓唐葆倩和唐璋還有許多人擔憂。

        但他此刻忽然想起了什么，那就是那一刻他完全不覺得她是什么可憐蟲的心情。她在為他憎恨珩建院里的人說他們是壞人的時候。

        夜風吹著他，他的腦海里忽然閃過什么。下面是清元的街。

        那時她算是陪著他的，他作為領導一樣的人，稀里糊涂的說著一些話，她很真誠，她也真的——是這么多年來說他唯一的朋友一樣的，真誠的對他的——明明是一個可憐蟲一樣的人。

        程喬毓雙手一按窗臺。他得陪著她，她會遇到一些人生里重大波折的時候。唐璋和唐葆倩不是擔心的就是那些嗎？他們不會陪著她也無法陪著她。他可以確定唐璋沒有看過，唐葆倩呢？其實他們絕對會被她憎惡吧？他們姓唐。

        程喬毓掏出手機，翻著通訊錄，撥號。

        “喂？”唐葆倩接聽。

        程喬毓喚了一聲道：“唐老師。”

        唐葆倩有些詫異道：“怎么了？”

        他沒說話。

        唐葆倩在等，其實一直知道他在珩建院每天都做了什么——與他們的預期無法相比。她什么都不說。現在她就正在記錄一些他們昨天的相處的事情。關于前幾天的那把傘的事情。這點她現在不會告訴他的。

        程喬毓深吸一口氣道，“我要那個優盤。”

        唐葆倩懸在鍵盤上的手指忽然一停，人也一愣，“什么？”

        程喬毓道：“我要那個優盤。”頓了頓，“其實來之前我就應該看一看的。”

        唐葆倩沉默了一會兒。

        程喬毓判斷了一下，回道：“寄給我，加密寄。”

        “為什么？”唐葆倩道，“你只是，”

        程喬毓打斷道：“單位的地址你知道的，寄到單位。”

        唐葆倩沉默不語。

        程喬毓道：“唐老師，我和她是朋友。”頓了頓，又道，“到時候沒有人能陪著她，不是嗎？”語氣重了些，“我覺得可以。”

        唐葆倩滾了滾頁面，笑了一下道，“你們是朋友了？”

        程喬毓笑道：“她是個好孩子，不是嗎？”

        唐葆倩笑了一下，輕聲道：“你也是。”

        程喬毓笑道：“寄給我吧，你可以放心。”又道，“我想這樣你們也是會放心一點的。”

        唐葆倩應了一聲道：“我暫時不會告訴我父親。”頓了一頓，起身，“我明天早上就寄出去。”

        “好的，謝謝老師。”程喬毓道。

        電話掛斷了。

        程喬毓回到了屋子里，坐在床沿，幾個手指的骨節有些發白，其實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他忽然開始感到有些冷。過去把空調給關了。

        唐葆倩坐在位置上，對著電腦屏幕，看了看主機上插著的優盤。

        一截白，一截黑。

        這整個的記錄的內容，是黑色的還是白色的？

        清元縣，應該是很觸及他的內心了，她心里開始不忍，徘徊，痛苦。有人早就料到了不是嗎？她忽然一笑。

        撥號的時候，唐葆倩感到萬般的迷惘，他也是痛苦的。

        她得打擾他了。

        夜里，珩城。翠山總部的高樓頂層，程東坐在漆黑一片的寬闊的辦公室里，突然睜開了眼——夢回清元。他剛才睡著了。那里街道依舊，風景依舊，只是，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還是中年的面龐。現在他看著黑洞洞的屋子里，腦海里都是夢境，也是只有他自己。他想起第一個糊涂又聰明也不算很好的妻。

        程東去拉一處的抽屜。

        叮鈴鈴！

        他不想接電話。

        歇了一陣，又響。拿起來一看。

        是唐葆倩。

        他調整了一下情緒道：

        “喂？”

        眼睛的眨動是黑暗里唯一的靜的一處，在電話機邊的寫字桌面上，另一只手拉開的抽屜里，有一個淡紅色的戒指盒。離婚時，他沒讓她留下。她絲毫——會不會有些介意？他永遠都不知道了。現在她去世多年，那個淡紅色的戒指盒還是很新，一是保養，二是他并不太常拿來看。

        “你現在好像很累啊。”唐葆倩道。

        程東揉著眉心說：“你說吧。”

        “也許你會更累。”唐葆倩道。

        程東閉著眼，笑了一下，“他怎么了？”

        唐葆倩輕聲道：“優盤。”

        程東忽然睜開雙眼。

        唐葆倩能感覺到他清醒了：

        “他說他們現在是朋友，他要那個優盤，想在到時候陪陪她。”

        “我知道了。”程東道，“給他吧。”

        唐葆倩是女人，得到程喬毓父親的一名男性的應允，定了很多心。

        程東了解她的態度，把那個粉色的戒指盒拿在手里轉了一轉，打開，再合上，里面是空的。

        “他是可以的。”

        慢慢地擱在桌面上。

        “你好像不意外。”唐葆倩道。

        程東道：“我好像一開始就說過有這種可能。”

        唐葆倩從座椅上起身，道：“沒想到那么快？”

        程東垂眸，眨了眨眼，“不是快吧？是在清元。”他把那個戒指盒就擺在那里。靜靜地看著，敞開的，又從抽屜里拿出了一枚素色的鉑金戒，有些暗啞，“不然也許更快。”

        唐葆倩沒有回答，聽出他的情緒仍然有些低落。她開始去找那個優盤。她屋子里也有一個。她不想讓自己淡忘這件懸而未決的事情。

        程東把那枚戒指盒放了回去，他并不打算把它扔了，其實已經更像是一個對傷害的銘記。程喬毓記得不深嗎？

        “唐教授。”

        唐葆倩聽他語氣變了，心一沉，但語氣又立刻輕松了一些，“干什么，突然這么正式。”

        程東道：“其實我一直有些擔心他。”

        唐葆倩還在找那個優盤，“我知道。”

        “真的有用嗎？”程東道。

        唐葆倩已經找到了一張放優盤的信封，“其實，程董，那天，我們有很多內容沒有告訴你。”找到了那個優盤，握住，“不然你猜到那個想法，我們最終也不會那么輕易的答應。我們是沒想到那一層——我和父親都在想，”

        程東打斷道：“想什么？”剎那間，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拉住了那個抽屜的把手。

        唐葆倩蹲在五斗櫥前方，低著眉毛，輕聲道：“您聽過七子之歌嗎？”

        “什么？”程東詫異道。

        唐葆倩笑道：“你依然保管我內心的靈魂。”

        程東一愣，驀地，拉開了那個抽屜——那枚戒指？其實無論如何，程喬毓的母親在最后是一面都不要見他的。他忽然有一陣釋然，她或許明白她錯過了他，那么——

        “我們聊聊吧。”他說。

        唐葆倩蹲在五斗櫥下，拉著那只抽屜的把手，慢慢地站了起來，“我也是這么想的。”心里沉了一沉，“不然我怎么把這東西寄給你的孩子呢？”

        翠山總部的大樓頂樓，程東忽然把燈給打開了，一室光芒。

        唐葆倩把屋子里的燈全部關閉了。

        “先摸摸您的眼睛吧？程董。”她說。坐在原來的椅子前。

        程東照做了，“嗯。”

        唐葆倩默默地眨眨眼睛，笑道，“你的心還在嗎？”

        程東的心忽然一跳，睜開了雙眼。

        唐葆倩微微一笑，“它好嗎？”

        程東忽然感到這是這幾十年來最清澈的一次心臟的跳動。

        “你繼續吧。”他說。

        她笑了一下，看著那枚優盤，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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