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喬毓其實在這時候能感覺到這一車的人的狀態都不一樣了，和之前比有些差別，但他也說不出具體。前段時間還在氣，但現在或許已經沒那么必要了。忽然，他想起清元公共資源交易中心里的那首歌，現在的車里的人或許比他們要真誠一些。

        于司機打方向盤，停車，偏頭，“程所長，到了。”

        程喬毓應了一聲，拉開車門。

        停穩時，陳總道：“路上小心。”

        唐曉艾朝他這個方向看了一眼，“路上小心。”

        程喬毓揮揮手，下車，“于司機，開車小心一點。”

        “是。”于司機道。

        只有程喬毓再朝唐曉艾看了一眼。

        車門關上了。

        于司機繼續踩了油門，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覺得是唐曉艾來到珩建院以后，最自然的一回出差后的返程——甚至遠比她來之前的他工作的時候要舒服。現在陳總坐在邊上，完全就是坐車回去的這一件事。

        車子繼續行駛。

        陳總在旁也覺得有哪里有些不一樣了。

        唐曉艾又看了看外面，那一草一木，也看著街上的路人，忽然——她只覺得應該都是和清元公共資源中心里的那些機械操作的員工一樣的人。

        抵達珩建院大樓，陳總和唐曉艾下車，后者提著一袋子原件，于司機還坐在車上，“你們上去吧。”他們應了一聲，下車，于司機將車給開走了。只有程喬毓不一樣。來到珩建院大樓，她越發地這么覺得了。他的確改變了方案所的處境。

        上樓的時候，陳總往樓梯里走，“我上去了，小唐。”唐曉艾提著一袋子原件，站在電梯間里，“再見。。”

        在這上了三年的班，似乎第一次感覺到程喬毓在和不在，對這里而言意味著什么。唐曉艾有些悻悻的，一走進經營部的辦公室，許多女同事擁了上來，“順利嗎？”唐曉艾看著她們，孫艷萍在專注地忙著自己的。

        “順利啊。”她答道。

        立刻有人回道：“當然順利了，那么個項目，忙那么久。”

        唐曉艾來到工位，收拾著昨天出發前的桌面，有些亂。

        “不走嗎？出差回來了？”孫艷萍道。

        唐曉艾心無旁騖地忙起該是明天的事情，“下班了再走。”

        “哦。”孫艷萍聽著，能聽出她情緒突然有些不同，之前她也是經常主動加班——但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這一天的經營辦都是到點下班，除了一些必須要加班的。他們一團和氣的，在大門口相互揮著手，唐曉艾走在李村商務中心的花壇邊，其實有些茫然又悵然的，也不知道為什么，去公交站的路上，她路過一家照相館。掛在櫥窗里的照片，都是些笑容洋溢的全家福，也有一些藝術照。他似乎也有個不幸的家庭，她也有，她還什么都沒告訴他，

        “程所長，我看得見這里的人——”

        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們和我們，好不一樣。”

        他當然是她的朋友了。

        坐上公交車的時候，她想著這一趟到達的秀苑站，他也在。等他不在珩建院做了，他還會住在秀苑嗎？

        下了公交站，她還在想這個問題。秀苑是九十年代初的房子。似乎本來沒什么，但是現在，程喬毓在和他不在似乎是不一樣的。

        7幢，她上著樓，墻面貼滿廣告和寫滿□□手機號，一如幾十年前，到達了八樓，正要拿505鑰匙開門。

        叮鈴鈴！手機響了，是程喬毓來電。她默默地接聽，手機夾在肩膀上，開門時，鑰匙忽然有些澀，卡住了。

        “喂？”

        “唐工。”程喬毓道。

        她聽他的聲音比以往都要嚴肅和急切。聲控燈滅了，她接著電話，也不便跺腳。就踹了一下鐵門框。

        “你在哪？”他突然疑惑道。

        “我下班到家了。”她回道。

        程喬毓試探著詢問道，“你現在來一趟院里方便嗎？”

        唐曉艾朝樓梯轉了一轉身，“你在單位里？”

        程喬毓是在珩建院的五樓成本部，“對。”面前就是一些下屬，猶豫了一會兒，道，“嵐溪地區的我們院的信息備案，具體的情況，你了解嗎？”語氣調整成一些緩和的語調，“或許你知道誰比較了解，我不知道可以問誰。”

        唐曉艾看向地面，也調整了情緒，一只手撫了撫脖子，“是那里造價報表的電子章的事嗎？”

        對著兩臺電腦屏幕上的細表，程喬毓忽然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唐曉艾收著鑰匙，道：“嵐溪那一帶比較特別，附近的縣也是這樣的。”

        程喬毓直起身，思索著，半晌沒有說話，坐在前面的兩個年輕的造價員扭過頭，問道，“程所，有辦法了嗎？”

        程喬毓一個激靈。

        唐曉艾已經在下樓。

        “是備案的電子章過期了嗎？”

        程喬毓一握手機，“嵐溪這邊的一個白店街道的整治項目，它們要求用一個專門的造價軟件出表格，現在造價部這邊出不了。”

        秀苑里，唐曉艾走出了7幢的單元門，“電子章在嗎？”

        程喬毓點頭：“在。”也移向主機上的一只類似優盤的儲存盤，拔了下來，“不過沒什么用，插上去沒有反應。”

        唐曉艾站在秀苑門口，打車，“我的電腦里有一個文件，在桌面，里面有各個公共資源網站的密碼，”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她拉開車門，“程所，你可以打開看看，密碼是12345，急的話，您先找人登陸一下嵐溪的，查查那個電子章有沒有過期。”

        程喬毓忽然有些躊躇，那兩個造價員還緊張地看著他，“好的，我現在過去，”一頓，“你們辦公室的門好像是開不了，”

        “師傅，李村商務中心。”唐曉艾向前說完，才對著電話，他停了下來，差點以為那句師傅是他。她接著之前的話，其實是發現了，一字一句聽著他說了什么，笑了一下，“程所長，你可以從衛生間那邊的應急樓梯過去的。”

        他的心動了一動。

        她在車里笑了一下，“謝謝。”

        他沉默了一會兒，應道：“好的，我知道了。”

        唐曉艾知道他是在說應急樓梯的事情，往前看了看路況，又道，“我馬上——大概二十分鐘就到，現在不怎么堵。”

        程喬毓往應急樓梯那邊的門去了，是開著的，“好的。”

        她在車里調整了一些坐姿，系安全帶，“對了，程所。”

        程喬毓來到了西工作區，“怎么了？”

        唐曉艾道：“其實電子章的這些事，本來就是我這邊的。”

        程喬毓開燈，掃視了一番辦公室內部，從這個角度看，她的工位上，東西似乎是最多的，也雜。

        “你好像很忙，什么都管。”

        唐曉艾笑了一下，忽然朝外面的街看去，是有很多在逛街的人，有些很開心，“能多做點事，挺幸福的。”尤其是現在如果和朋友在一起。她想，“加班的時候，也很充實。”

        程喬毓聽得明白，或許也曾有過相似的心情，說，“會想成個家嗎？”

        唐曉艾一愣，片刻后，道，“還沒有。”

        程喬毓嗯了一聲，心里在說，我會幫你的。

        唐曉艾其實在這一刻有些想把自己的事情和盤托出，他很安靜，驀地，她沉下聲：“其實我爸爸和我母親先后都過世了。”

        程喬毓本來是有些懊悔，但是，復又一想，扯了扯嘴角，“我會不知道嗎？”

        唐曉艾一默。

        程喬毓淡淡的道：“既然你都聽說過我的。”

        唐曉艾心里是有些不舒服。

        程喬毓笑道：“你自己的事情，你倒不生氣了。”

        唐曉艾看向窗外，是喬木，也恢復了認真的口吻，“那這次我和你的出粗車費用，到時候就都報在我們經營部。”

        “嗯。”程喬毓道，“他們本來是找你，聯系不上，就找了我，也是個工程總承包的項目——算是方案所這邊投的。”

        “哦。”她道。

        程喬毓沒說話，握著鼠標，點開了一個文件夾，密密麻麻都是數字，他在找，一眼掃過，全部都是簡易的數字。

        “下次你的密碼，設置得難一點，也好記一點。”

        她道：“是。”

        他道：“那我掛了。”拿筆抄了一個密碼。

        她道：“好的。”

        他猶豫了一下，道：“記得要出租車□□。”

        她笑了一下，“好的。”

        程喬毓掛斷了電話。唐曉艾催了一下司機，他來到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開燈，準備登陸嵐溪的網站。懸著國徽的嵐溪官網。其實他是個黨員。不知道為什么，此刻他突然心情和之前不一樣了。比起之前，他心里更多的是一種責任——不管什么——當要為了這件事過來的時候——他就是為了一個人有了責任。這當然不算是什么正常的工作。但也絕不是珩建院里的其他人眼里的那種。當然現在好多了，他有了新的責任。

        但是珩建院的這些人呢？

        當他們嚼著任何的舌根，他們心中有責任這種概念嗎？

        程喬毓點著鼠標，比以往認真，是一種責任感。電腦上的珩建院全稱表格下的某一欄，備案一年，到4月17日結束。是過期了。他又回到主頁，翻到一個月前發布的招標文件，看了一遍重點，關于電子簽章的段落。拍了照，下載文檔，存到手機里。退出了賬號，關閉電腦，出辦公室時關了燈，鎖門。

        十四樓的辦公室現在一定是沒人加班。這邊有兩個大花瓶，地上還擺著兩盆假花紅掌，灰塵很重。程喬毓來找李院長，肯定不在，打通了電話，“李院長。”對方正在秀苑的家中，下班后是看到他到了家又出去的：“從清元回來了？”

        “是，我現在在單位，在加班。”他道，“嵐溪白店街道的那個項目。”

        李院長站在窗邊，看見唐曉艾的窗戶沒亮，“有什么事嗎？”

        “造價部的事情，”他又在電梯間來回走走，“和當地合作的施工方，聯系方式我沒有，李院長，你應該有的。”

        “我一會兒發你。”李院長放下窗簾。

        程喬毓道：“好的，我等著。”

        李院長坐在寫字桌前，翻了翻老黃歷，“才兩個多月不到，已經好很多了——我是說方案所，還有我們院。”

        程喬毓笑道：“沒事。”

        李院長知道他是在說他就是提到了唐曉艾也沒事。

        “我知道你真的是來這里工作的。”

        程喬毓笑了一下，“是我在這里有很多責任。”又道，“我也是最近才發現的。”

        李院長心里一觸，知道了他在要優盤了，但是裝作不知道的，認真地點了一下頭，“對。”

        程喬毓道：“明天我可能要跑一趟嵐溪。”

        李院長收回話頭道，“我馬上會把施工方的手機號碼發給你。”

        程喬毓道：“謝謝。”

        李院長猶豫了一下，“程所長。”

        程喬毓道：“嗯？”

        李院長沉默了一會熱，對著那份黃歷，現在他已經接觸了好幾個施工方了，道：“其實我本來還想問問你，你只待半年，當然是正常工作，不過工作上，或許和一些外單位的人少接觸一點比較好——有些外勤——還有對接外單位的。”

        程喬毓聽得出他的語氣，有些在替唐曉艾想，他也思索了一會兒，“我想不必問了。”

        李院長聽明白了，“也是。”

        程喬毓知道他的憂慮，認真地道：“有些事，都是該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

        李院長道：“嗯。”

        程喬毓說，“掛了。”

        他匆匆下樓去了，十四樓無人，只亮著兩盞小燈，外面的星星很亮。

        程喬毓看了一會兒，叮的一聲，回過視線，收到了李院長的微信，和施工方聯系了一下，輾轉和對方的經營科的人聯系上了，他們知道電子章的事情。和他細說了一番，程喬毓了解了全部的情況了。

        “光盤我們自己帶。”

        “好。”

        應該是可以解決了。他看了看手表，早知道就不叫她來了。在樓梯里，循著安全出口的燈光，程喬毓下樓，五樓到了，他去成本部，西區的正中間兩排工位都是造價職員的，現在只有年輕的一個男職員和一個女職員在那加班。之前是這兩個職員的師傅聯系了他，他不太懂概算，現在看完了招標文件，也聯系過了當地施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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